兵上井岡：毛澤東蓮花決策的前前后后

高婷　吳才興

90年前，在秋收起義遭到嚴重挫折的緊要關頭，毛澤東引兵井岡，在井岡山開辟了革命根據地，是中國革命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事件。毛澤東何時何地決定上井岡山，這個問題在學術界存在一些爭議，有文家市說、水口說、古城說，見仁見智。筆者認為，毛澤東在蓮花決策引兵井岡是比較符合歷史事實的。應當說，蓮花決策是中國革命發展另辟蹊徑的新起點，是中國共產黨實現戰略重點轉移的決定性一步，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

秋收起義受挫，文家市決定退兵

1927年8月7日，中共中央在漢口召開的“八七”會議上，確定了實行土地革命和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總方針。八七會議后，毛澤東被指派為中共中央特派員，回湖南領導湖南的秋收起義。在此之前即7月下旬—8月初，毛澤東就曾受中共中央之命研究湖南的軍事形勢，并代為起草了《中共湖南省委關于湘南運動的大綱》。毛澤東最初的計劃是把發動起義的重點放在湘南。他在《關于湘南運動的大綱》要點中向中央提出：“湘南特別運動以汝城縣為中心，由此中心進而占領桂東、宜章、郴州等四五縣，成一政治形勢，組織一政府模樣的革命指揮機關，實行土地革命，與長沙之唐政府對抗，與湘西之反唐部隊取連（聯）絡?！辈⒁髲哪喜鹆x軍中抽調一個團開赴汝城作為中堅，這樣至少有占領五縣以上的把握。這個計劃，經中共中央常委通過后轉發湖南省委。

但是，南昌起義軍全部南下，湘南農軍也未能搞起來，特別是中共中央按照“俄國十月革命”的經驗，要求工農革命軍首先進攻中心城市，舉行城市暴動，奪取政權后向農村推進。因此，毛澤東被迫改變湘南暴動的計劃，按照中共中央的決定，先在以長沙為中心的湘中舉行暴動。

9月初，毛澤東在安源張家灣，將原國民革命軍第二方面軍警衛團，安源礦警隊和工人糾察隊，湖南平江、瀏陽等地的農民自衛軍以及鄂南崇陽、通城的部分農民武裝統一編為工農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下轄3個團，共5000多人。9月9日，作為中共湖南省委前敵委員會書記的毛澤東領導三路起義軍分別從修水、安源、銅鼓出發，會攻長沙舉行秋收起義。起義部隊在艱難地攻占了醴陵、瀏陽等縣城后，遭到強敵的瘋狂反撲。由于敵人軍力強大，力量原本弱小的工農革命軍又犯了分兵出擊、麻痹輕敵的錯誤，加上缺乏經驗以及某些指揮員指揮失當，各路起義部隊都損失慘重，由原來的5000人銳減至1500人。

面對強敵的圍攻和起義的挫敗，毛澤東審時度勢，于9月19日晚在文家市召開前委會議討論下一步的進軍方向，果斷提出自己的主張，認為當地的農民起義并沒有形成巨大聲勢，單靠工農革命軍的現有力量不可能攻占國民黨軍隊強固設防的長沙，原計劃已無法實現，應當放棄進攻長沙，將起義軍向南轉移到敵人統治力量薄弱的山區農村，尋找落腳點，保存革命力量，再圖發展。

當時在文家市召開的前委會議，目前留下的有關史料只有余灑度和蘇先俊的報告。時為工農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師長的余灑度，在當時的報告中寫道：“19日抵文家市，距瀏陽城90里。度乃建議取瀏陽直攻長沙（當時取瀏陽有把握）。后以前敵委員會決議，以保存實力，應退萍鄉。次日部隊向萍鄉退卻。”工農革命軍第三團團長蘇先俊也在當年報告中說道：“前敵委員會決議退往湘南?！?/p>

毛澤東堅決反對反攻瀏陽再打長沙，主要是由于當時敵我軍力對比懸殊。工農革命軍包括傷兵在內只有1500多人，而敵軍張國威有一個團在瀏陽屯兵堅城，另有一個團分駐于長壽街等地，還不包括各鄉的地主武裝1000多人。至于長沙城內，更有何鍵軍警3萬多人，且防守得非常嚴密，我方既無法發動城內的工人暴動，又未能發動四郊的農民參與。毛澤東為了說服他們，在會議上用了“叫化子不與龍王比寶”的比喻，闡明了目前不能打長沙、應該退到湘南實行割據的硬道理。會議經過激烈爭論，否定了“取瀏陽直攻長沙”的意見，最后作出了退往湘南、占據湘粵大道的決定。

9月20日，出發前的工農革命軍在里仁學校的操場上召開了大會，由師長余灑度宣布了退往湘南的決定，毛澤東也作了“小石子終究打破大水缸”的鼓舞人心的講話。而工農革命軍官兵對于退往湘南，有著不同的思想情緒。毛澤東對于部隊中的思想動態是了解的，行軍途中也不時地向干部和戰士做思想動員工作。

蓮花來了革命軍，群眾歡欣鼓舞

9月23日，部隊在距江西萍鄉30里的蘆溪遭到敵一個營和萍鄉保安團的伏擊。工農革命軍損失四五百人，連以上軍官陣亡7人，秋收起義總指揮盧德銘犧牲。尤為嚴峻的是，軍心開始渙散，逃兵、傷病員不斷增加，部隊一路跋涉，戰斗力明顯下降，而敵軍圍追堵截之勢不減，部隊彌漫著一種消極情緒。在這種情況下，毛澤東首次放棄退往湘南的計劃，決定讓部隊繞道蘆溪向蓮花前進。

工農革命軍疾行20多公里，途經張佳坊鄉，于午后到達蘆溪的偏遠山區雜溪村，算

江西萍鄉蓮花縣賓興館革命史料展覽是擺脫了敵人的追擊。9月25日，工農革命軍進入了蓮花縣境。中午時分，部隊到達高灘村，毛澤東給部隊作了簡要的講話，號召指戰員們要經得起失敗的考驗，不要被眼前的困難所嚇倒。爾后，部隊進抵高灘村宿營。中共蓮花縣黨組織負責人甘明山、賀國慶等聞訊，立即趕到高灘村。晚上，毛澤東不顧鞍馬勞頓，召開調查會聽取甘明山、賀國慶等關于蓮花、永新一帶敵情等情況的匯報。

蓮花，地處贛西，屬羅霄山脈中段的山地丘陵區，東南與江西永新、寧岡接壤，西南與湖南茶陵、攸縣相連。早在大革命時期的1926年，蓮花就建立了黨的組織，負責人是朱繩武、朱亦岳、陳競進。當時，蓮花的工農運動迅猛發展，成立了工會、農會，并建立了蓮花農民自衛軍，有槍60支。

1927年7月，朱繩武被敵人殺害。隨后，蓮花大土豪李成蔭用金錢收買永新等地的地方武裝，又到上西來“圍剿”農民自衛軍。9月18日，農民自衛軍得知縣城反動武裝已撤離，當即由陳競進、賀國慶率領自衛軍和群眾800多人攻打縣城，遭到敵人正規部隊兩個連的襲擊。農民自衛軍犧牲70多人，被捕90多人。

毛澤東聽了匯報，義憤填膺。為了營救革命同志，毛澤東決定攻打蓮花縣城，并立即召集軍中干部進行具體部署。

為了發動群眾，壯大聲勢，26日清晨，工農革命軍在甘家村召開軍民宣判大會，槍決了幾個欺壓民眾的萍鄉豪紳，鼓舞了群眾的斗志。隨后，毛澤東率領工農革命軍攻打蓮花縣城，打響了進入井岡山區后的第一槍。當時，城內沒有國民黨正規軍，只有李成蔭的保安隊，不到半個小時即攻克蓮花縣城。這是毛澤東率領的秋收起義部隊從文家市退兵后奪下的第一個縣城。隨即，搗毀了國民黨縣黨部和偽縣長公署，活捉了國民黨縣黨部書記，砸開監獄，解救了被捕的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并打開糧倉，將糧食分給貧苦農民，蓮花縣的革命群眾歡欣鼓舞，奔走相告：“蓮花來了革命軍！”

奪取蓮花縣城是秋收起義部隊失敗后所取得的第一次大勝利，在政治上鼓舞了部隊的士氣，經濟上暫時解決了部隊困難，軍事上反映了邊遠地區敵軍力量薄弱，有利于弱小革命力量的發展。

江西省委來信，賓興館決策引兵井岡

攻克蓮花縣城后，工農革命軍前委和師部駐在城南的“賓興館”（是清代惠州鄉紳為資助本地生員參加鄉試、會試而建的會館）。26日上午10時，中共蓮花縣黨組織負責人朱亦岳、劉仁堪、朱義祖3人從上西區趕到賓興館。為了掌握蓮花及附近幾個地區的革命斗爭情況，毛澤東與他們交談，并詢問蓮花縣黨組織的情況以及群眾斗爭的情形。正當朱亦岳等人在向毛澤東匯報工作的時候，哨兵領著一位名叫“宋韻琴”并聲稱要找毛澤東的年輕人進來。宋韻琴（后改名為宋任窮）告訴毛澤東，他是瀏陽工農義勇大隊的中隊黨代表，是江西省委書記汪澤楷派來送信的。宋任窮向毛澤東轉告了汪澤楷“寧岡有我們黨領導的幾十支槍，還有黨的組織”“毛部應向江西的寧岡轉移”的指示，并從身上取出汪澤楷用特殊藥水寫給毛澤東的一封密信，密信中指出“工農革命軍應退贛西寧岡”。由于當時斗爭形勢的嚴峻和保密要求等因素，這封密信沒有保存下來。但從毛澤東在蓮花接下來的一系列活動來看，這封信的內容對毛澤東作出引兵井岡的決策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毛澤東看了汪澤楷的密信后，回到賓興館大廳，向蓮花縣黨組織負責人朱亦岳、劉仁堪等人了解“金剛山”的情況。朱亦岳告訴毛澤東：“金剛山沒有聽說過，倒是有個叫井岡山的地方，在寧岡縣境內?！贝饲埃珴蓶|曾兩次聽人介紹過井岡山。一次是1927年1月，毛澤東在湖南長沙、醴陵等五縣進行農運考察時，在衡陽聽水口山機械工人李少山介紹過“金剛山”，了解到那里山大林密，地勢險惡，有綠林武裝。另一次是在1927年9月初，在安源張家灣軍事會議上討論起義部隊退路時，聽工農革命軍第二團團長王興亞介紹過井岡山，知道那里到處是高山大嶺，藏得下千軍萬馬，而且有袁文才、王佐領導的工農武裝。經蓮花縣委領導證實，“金剛山”就是井岡山，井岡山泛指寧岡縣。毛澤東不禁恍然大悟：江西省委指示工農革命軍應退贛西寧岡，實際上就是到井岡山去！

當毛澤東進一步了解到井岡山及其周邊地區乃至整個江西的情況后，認為井岡山各方面的條件比汝城更為有利，更適合起義部隊的生存發展，他想：既然井岡山各方面的情形比湘南好，何不轉兵井岡山呢？于是毛澤東在賓興館連夜召集前委委員余灑度、余賁民和蘇先俊召開前委會議，提出按照江西省委的指示，放棄退往湘南的計劃，轉向井岡山發展，在湘贛邊界實行武裝割據。

毛澤東當時提出的理由主要有四個：一是中央已有規定，秋收起義前敵委員會到了哪個省的地面，就接受哪個省的領導?，F在已進入江西地面，江西省委已有明示，前委應該接受江西省委的指令。二是在文家市提出向萍鄉方向退卻，其最終目標是退向湘南，以汝城為中心占據四五個縣，形成割據的政治局勢，以起到策應葉鋌、賀龍主力北出廣東的作用。但是割據汝城的計劃前提是要有一個師的兵力，現在工農革命軍只剩下八九百人，又處于“潰不成軍”的地步，形勢和軍力都起了變化，就不能再實施原定的計劃了。三是通過奪取蓮花縣城，了解到湘贛邊界的各縣均沒有敵人的正規駐軍，這就有利于工農革命軍的休養生息。四是秋收起義部隊從文家市一路走過來，毛澤東看到了在羅霄山脈的中段，有一個比汝城大得多的天地。井岡山的地勢比湘南汝城一帶險要得多，群眾基礎也好，經濟上能夠自給自足。

由此可見，江西省委帶給毛澤東的這封信，對秋收起義部隊的走向起了很大的導向性、決策性作用。雖然秋收起義的失利，造成了退兵“上山”的必然趨勢，但中共江西省委的信囑，堅定了毛澤東引兵井岡的決心和信心，為決策在組織上提供了有力的支持，為工農革命軍的下一步行動指明了方向。毛澤東在蓮花“賓興館會議”上作出將秋收起義部隊的退卻終點由湘南汝城改為贛西井岡山的決策，使他成為大革命失敗后把武裝力量帶到鄉村區域的黨內“第一人”，揭開了黨的工作重心由城市轉到農村的偉大序幕。

割據井岡，部隊安家茅坪

確定了轉兵井岡山的方略后，毛澤東堅定地向寧岡進發。他認為這期間有兩件事是頭等緊要的，這就是與井岡山的袁文才的工農武裝取得聯系以及當下部隊軍心的穩固。前委在蓮花“賓興館會議”的決策之所以沒有形成決議，是因為在蓮花還沒有與袁文才接上聯系，不知道這位“山大王”的政治態度，因此對于工農革命軍能否上得去，毛澤東心里沒有底。

9月29日，毛澤東率部抵達永新的三灣。當晚，毛澤東主持召開了前委擴大會議，根據部隊不足千人的實際情況，決定對部隊進行整頓和改編，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三灣改編”。這次整編確立了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的原則，對部隊進行了組織整頓，建立了民主制度?！叭秊掣木帯焙?，部隊兵精將銳，面貌煥然一新。與此同時，部隊一到三灣，毛澤東即在駐地“協盛和”貨棧向店老板借來筆墨，給袁文才寫了一封信，找到村里的青年黨員李立，由他和其叔父李德勝連夜送往寧岡茅坪。直到10月2日晌午，袁文才的代表陳慕平和寧岡縣黨組織負責人龍超清趕到部隊駐地。通過交談后，毛澤東得知了袁文才對工農革命軍開往寧岡表示歡迎，心情大為高興，當即決定第二天向寧岡進發。

10月3日中午，毛澤東率領部隊抵達古城。10月3日晚，前委在古城的“聯奎書院”召開營以上黨員干部擴大會議，在為時兩天的會議上，經過多次的爭論，最終確定“不去湘南，割據井岡”，建立革命根據地的方針。

據曾參加過古城會議的何長工回憶：

“毛澤東同志在這里主持召開了前委擴大會議，參加會議的有營以上干部40多人。會議的主要內容：一是總結了秋收起義的經驗教訓。二是確立建立根據地的思想，根據當時具備的條件，認為應留在湘贛邊界的羅霄山脈中段建立根據地?！边@是毛澤東第二次放棄退往湘南的計劃，確定在井岡山建立革命根據地。

10月底，毛澤東率部到達茅坪，“開始創建以寧岡為大本營的井岡山根據地”。秋收起義部隊由此找到了最好的歸宿，完成了“引兵井岡”的轉折，開始了“工農武裝割據”的斗爭，走上了中國革命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偉大道路。從此，中國革命完全以一條新的道路、一種新的面貌在中國大地上迅速發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