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瑩
喜歡書,像喜歡一件寶物。小時候,每每發了新書,我都要找來舊報紙,包上書皮,工工整整地寫上:數學、語文……然后是班級、姓名。手里托著書,我美滋滋地看著,心里沒來由地感到莊重和穩妥。
學期末,新書變舊書,一如既往的整齊,只是有了歲月的痕跡,泛著淡淡的黃。我把它們放到紙箱子里,等到來年春天,再搬出來曬太陽。
偶然去老師家,一進門,我就呆住了:老師客廳的一面墻,寬寬大大的一面架子,里面大大小小的書,一本本直立著,像一隊隊意氣風發的少年,春風蕩漾啊!
我真是看呆了,書,可以這樣放,多好!
那是老師用木板和木條,自己釘在墻上的,美其名曰:書架。
我用手撫摸著那粗糙的木條、木板,還有書,像是久別的朋友,細膩、溫暖。
彼時,正要中考,學習日益緊張,各種復習資料和書籍鋪天蓋地。可是,我喜歡這樣有書洶涌的日子。
我迷戀上老師書架的樣子,在書桌前,我把書一本本地立起來,左右用厚厚的字典做靠背,儼然一個小書架。這小小發明,竟然讓我激動了許久!
放學回家,我喜笑顏開地告訴爸媽,我有書架了!
爸媽一愣,在哪里?
待我把自己在老師家里的所見,以及自己在書桌上的擺放告訴他們的時候,我看見媽媽嘴角的笑意,還有媽媽眼里一抹難以名狀的光澤。
那時,我家里的條件不好,哪里還敢奢望買上一件這樣“無用”的家伙兒呢?
當然,我會悄悄想:什么時候,我也能真的擁有一個那樣的小小書架?
那是一個秋日,特別好的午后。天,藍藍的,幾片厚厚的白云,暖暖地輕輕飄著。爸爸下班回家,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朗聲道:“夠了,夠了!”
什么夠了?我和媽媽驚奇地從屋子里跑出來。
“看,這些木頭足夠做一個小書架了。”爸爸興奮地說道。
我的小心臟一下子活躍起來,不知所措了,我仿佛看見了那個美麗的家伙兒款款而來……
爸爸利用休班的時間,去包裝廠,在丟棄的廢料中,千挑萬揀,撿來這些能用的木料。
休班兩天的爸爸,用砂紙一點點地打磨那些木頭。準備好錘頭、鋼鋸、各種釘子、油漆……放了學的我,迫不及待地往家跑,蹲在一邊,看著爸爸在木屑中忙乎。
兩天的時間,掰著手指頭過了。小小的書架成了!
寬25厘米,高60厘米,長45厘米,能放三四十本書呢!
爸爸問我,喜歡什么顏色?我想啊,想啊,就調成那種黃色吧,和著家鄉土地的顏色。
爸爸刷漆,一遍又一遍,慢慢地,小小書架成了土黃色,是秋天葉子成熟的顏色,也是家鄉豐收的顏色,更是爸媽愛著的顏色,靜默而厚重。
風來,漆干,爸爸抱起書架,放到桌子的一角,我把書一本本地放進去,那歡喜宛如蓮花的一瓣,在心里一點點盛開。放滿書的架子靜默著,像亭亭玉立的稻子,安靜、飽滿。
我坐到桌前,與它相伴,仿佛是老友,一起奔跑在那個久違的彼岸。
日子,深一腳、淺一腳地過著,它在身邊,一直是體己的樣子,不離不棄,不惱不怒。
經歷各種漂泊,它伴著我們,慢慢換了容顏,篤定、富饒、美麗。
家里也已擁有大大的書架,開闊大氣。而它,土黃里,早已泛起了油漬的光,笨拙而蒼老。即便如此,它也絲毫不動,一如既往的堅定,那是歲月的蒼綠,是血脈,是沉靜,是尊嚴的慈悲。
它,端端正正地立在我的桌前,是我的長者,沉默不語,卻清晰如陽,挺起我的腰身。
陌上人如玉,書架世無雙。那早已融進血脈的歡喜,是書,和書的承載,一路走來的呀。哪怕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如果有一天,你要我選擇少年重來,那么,這個歡喜,依然是少年書架,因為這里,泛著自由的光,還有那樣的天高地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