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坑里的妖怪

文/方丹妮

水坑里的妖怪

文/方丹妮

1

雨后，有個蘋果臉姑娘經(jīng)過一個水坑，往里面瞧了一眼。接著就又忍不住退后了一步，朝著水坑里的影子皺眉頭：

“這臉怎么怎么看怎么大，如果是個小臉蛋子就好了，小小的嘴小小的尖下巴，就好了……"

這一念頭，水坑里的影子的下巴就一點一點地拉長變尖了。

“這還差不多——眼睛如果再黑圓一點就美了，睫毛要長長的。”

好吧，影子立刻撲閃著兩只像小鹿一樣無辜的眼睛，嬌羞極了。

“哇，就差皮膚變得白白的，那就完美了。”

一張像雪一樣白的臉，笑著露出六顆牙齒。

“還有哪里不對嗎？怎么覺得有那么點兒別扭，一定是頭發(fā)沒配套，現(xiàn)在流行藍紫色的長頭發(fā)，真的要試試！”

好吧，現(xiàn)在水坑里的人就變成了一個：藍紫色及腰長發(fā)下一張慘白色的小錐子臉，占臉三分之一面積的兩顆大眼珠子呼啦啦眨巴著，好像一個小妖怪。

哇——也太古怪了吧，小姑娘害怕地看看那另一張臉，看來還是我自己原來的樣子更加舒服點。圓臉姑娘很高興自己不是那樣的，就快步地離開了，光剩下水坑里的這個小妖怪孤零零地轉(zhuǎn)動著大眼珠，不知道該怎么辦。要知道她是沒一點生活經(jīng)驗的小妖怪，制造她的小姑娘沒有帶上她，所以她也沒有爸爸媽媽可以告訴她要做什么，她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所以有些驚慌，她骨碌碌地拼命思考著，有好幾次用手按了按眼珠，免得過于大的眼珠子從眼眶里掉出來。

小妖怪知道自己有點嚇人，她來自于人類的一個念頭，可是又被創(chuàng)造這個念頭的人遺棄。

雨又下起來了。小妖怪看看四下里沒人，就從旁邊拖了些打落的樹葉蓋在水坑上，以便可以讓自己躲起來，躲在變得黑暗起來的坑底安安靜靜地閉會兒太累太重的眼睛。

2

不得不說，這世上還有另一個奇葩的存在——阿中，今天很倒霉地被老師補課到7點。數(shù)學老師對阿中說：“不管你是一個怎么樣的名人或者有錢的人，在我這里都只有一個身份——就是學生！我是你的老師，我是一個公平的老師，我要做的就是教會你——不要再出現(xiàn)負3分的成績。”

不過阿中之所以7點能出來，完全是老師太餓了的緣故，也有點絕望，剛才的雄心壯志已經(jīng)被咕咕咕直叫的肚子和阿中的認真聽課卻完全答非所問的奇異答案消磨得體無完膚。他后悔剛才的話講得太早了，畢竟他是一個說到做到有信譽的男老師，而不是說話就像放屁的很多人……被阿中摧毀了的他的信仰，需要點食物能量幫助他重新建立起來。

在一位負責任的老師開始暴飲暴食的時候，阿中正饑腸轆轆地走在烏漆麻黑的回家的路上，腦子里想著透鮮的紅燒大蝦、吱吱作響的烤雞，要不然來只蒜蓉扇貝也不錯啊，里面有QQ的粉絲，吸溜往嘴里一送，那個爽滑啊……哇，我的媽呀，這是……什么？

“我餓……”一個白白的東西湊過來，接著是一個顫抖的聲音，“我好餓……”

“你，你餓，干嗎，干嗎找我……我，我還沒吃的呢……”就算阿中膽子大，一下也被突然鉆出來的怪物嚇個夠嗆，一陣狂奔。

沒想到怪物如影隨形。

“干嗎跟著我？”阿中邊跑邊大叫。

“不，不是我要跟著你呀，是你要帶著我跑呀！”小妖怪也大叫。“誰要帶你跑？快找你媽媽去要吃的去。”“你腦子里想著我，我就被你帶著跑了！”小妖怪氣喘吁吁，“我的媽媽不見了。”

阿中的步子慢下來，兩人一說話，他覺得這小妖怪也不可怕了。

5

好容易他才弄明白，原來小妖怪是念頭的產(chǎn)物，所以他腦子里想著各種美味就被小妖怪看到了，餓得受不了的小妖怪就一下冒出來了，后來他被她嚇得不輕，就因為心里想著不要見到她想著要逃離她，所以反而小妖怪被阿中“不要”和想“逃離”的那個念頭帶著亂跑。

好容易都弄明白了，阿中覺得有一個小妖怪跟著也挺酷的，就打算把她帶回家算了。家里的媽媽還熱了點菜給他吃，可是小妖怪就一口沒吃。

“你不是餓了嗎？吃點。”阿中慷慨地說。

“不吃這個。我只吃人念頭里的食物。”小妖怪說。

“哇，這還不簡單。”阿中很慷慨地想出了他能想到的各種人間美味，把小妖怪喂到撐成了一個圓球。

小妖怪累了，就陷在阿中想出來的超級無敵大水床里，美美地睡著了。

接著又去阿中的夢里玩了個痛快，結果在夢里被阿中的老師和媽媽追殺，跑得眼珠子都掉了下來，直喊救命，幸好把阿中吵醒了，才逃脫出來。這回就學乖了，再不在阿中的夢里瞎搗蛋了。

“不過阿中也太可憐了，有這么一個可怕的老師。比我可怕多了！”小妖怪想。“我也得幫幫他。不就是要阿中有個好成績嘛，這有什么難的！”

要幫助阿中考個好成績，對小妖怪來說還真的毫無難度。

她跟著阿中到學校，然后就跳到了老師的思想里。數(shù)學老師在批改阿中考卷的時候，打了一個叉又一個叉，正要開始窩火，突然腦子里響起了一個聲音：“叉就表示對，鉤就表示錯。”

不對啊，叉怎么會是對呢？老師還在抵抗。

對啊對啊，叉不對就對了。就對了。

叉就對了？老師開始犯迷糊了。

對的對的，對了這么多，要給900分。

老師于是在考卷上寫了一個9，畫了一個0，又畫了一個0，寫好之后等他拿出下一張考卷，小妖怪就溜走了。

4

“老……老師，我考卷怎么會900分。”阿中覺得老師一定是被他氣昏了，有點過意不去。

“啊？”老師對著考卷揉了又揉眼睛。接著——

“喔。”他鎮(zhèn)定地說，“應該是006，你看反了。”

阿中被懊惱的老師又批了一頓才回家，害得小妖怪也挨了幾板磚，嚇得不敢回阿中思想里。

“唉……我?guī)土说姑α耍　毙⊙钟X得吃一塹長一智，這次不能光改成績。

馬上是一次語文模擬考試。小妖怪找了個成績好的鉆進他的腦袋瓜里看答案。“CABBDCC，接著是填空題……”小妖怪的聲音影響著阿中照著寫下來。

沒想到，這次阿中的考卷是一個大大的零分。上面語文老師用紅筆寫著一句話：“放學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阿中！”阿中一進語文老師辦公室，等候已久的語文老師劈頭劈腦地就說起來，“你自己看看兩張考卷，錯的地方一樣，閱讀回答的文字一樣，更可惡的是，連作文都寫得一模一樣，一字不差……你說說，這是咋回事兒？”一生氣，老師把土話都冒出來了。

“我不知道。”這是阿中唯一可以回答的。

“我要一個解釋！”語文老師覺得大家可以討論、可以辯論、甚至學生可以舉出有力的論點證明她是錯的，因為她是一個開明的老師。唯一不能的是——被、藐、視！因為她同時也是一位有尊嚴的老師。

為此，百口莫辯的阿中因為作弊被記過一次。

小妖怪好傷心。

她覺得阿中一定不會原諒自己的。因為就連自己也沒辦法原諒自己。

“我就不應該在這里。”小妖怪說，“不過在我離開之前，說不定還可以幫阿中做點什么。”

小妖怪覺得要幫助阿中是真正讓他記住學習知識，才能將功贖罪。所以她上課使勁使勁地記，到晚上，阿中睡著的時候就給阿中一遍一遍地念。這樣一來，小妖怪很快地瘦小下來。

5

“小妖怪，你多吃點，我多想點好吃的給你……”阿中實在有點粗心，有點大大咧咧的，只是覺得小妖怪瘦了點，看上去大眼珠子更大得驚人了，沒想那么多。

小妖怪答應了一聲。

她本來就是誕生于思想，生存的意識和食物喂養(yǎng)了她，一旦覺得她已經(jīng)想要消失，就越來越渙散起來，經(jīng)常覺得精力不濟，時聚時散。“也許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消失了，等阿中發(fā)現(xiàn)的時候，也就不會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不過我從和阿中生活在一起以后，他一直對我很好，從來沒有覺得我丑，也不嫌棄我，不過總有一天，他會發(fā)覺我犯了這么多錯誤，總是害他。他一定會鄙視我的，把我看成一個害人精，把我扔出去。如果阿中都不要我，還有誰會要我啊……與其等他把我趕出去，倒不如我自己消失好了。不過我對阿中，真的很愧疚！”

小妖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決定再為阿中做一件事，哪怕是又害了他一次，那也最多讓阿中到時候想起來更討厭自己一點而已，就更不會對她的消失感到遺憾了。如果不小心真的幫到阿中，那也彌補了自己的一點愧疚……

小妖怪決定好了以后，就積聚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做了一件事情——

一連三個晚上，阿中的語文老師、批給他處分的校長和阿中的媽媽以及所有的同學，在做夢的時候，都夢到了一個很可怕很可怕的妖怪，這個妖怪有一雙很大骨碌碌亂轉(zhuǎn)的眼睛，白霧一樣透明的飄忽不定的臉，一直不停開口反復說著一句話：阿中沒有作弊，是我作弊，阿中不應該被處分。

哇，這樣可怕的事情，大家都有點受不了了，開始紛紛傳說起來，校長問老師，同學問同學又問老師，老師一聽，就把阿中叫到辦公室問他。阿中一聽事情被搞得這么復雜，這么亂七八糟的，生氣極了。

他怒氣沖沖地從老師辦公室跑出來，對著空氣大吼一聲：“小妖怪！”

“在。”小妖怪怯生生地隱出來。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阿中沖著小妖怪，“考試作弊、改分數(shù)的事情全都是你干的對不對？”

“是的。”

“可是，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我根本不在乎考試多少分，我根本不在乎我學的數(shù)學有多爛，我知道我阿中是什么人，我知道我擅長什么。可是你呢，你所有做的一切就是來自于你的虛榮心。”

“是的。我本來就是一個由虛榮心生出來的妖怪。”

“盡管這樣，可是我知道你很善良，你想幫我才做這些，我也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所以想盡一切辦法來消除我的處分……但是，你真的是錯了。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聽好了，也永遠記住：和成績處分比起來，我更討厭你故意用這么可怕的樣子出現(xiàn)在人的夢里，故意嚇唬別人來幫我。你不懂得愛自己。我知道你是一個單純善良的小妖怪，從來就是。我討厭你這么放棄自己——我很生氣！”

阿中的眼睛一直瞪著小妖怪，瞪得差不多比小妖怪還大。

瞪著瞪著，小妖怪突然笑了。

“好吧，阿中，我錯了！”

小妖怪撲上去緊緊抱住了阿中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他一下。

沒想到，小妖怪的身體發(fā)出來藍紫色的光芒，在那一剎那，這個城市里的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一個通體透亮的紫色的水晶狀的小女孩，美麗、燦爛無比。就連那個蘋果臉的女孩也看到了，“哦，那不是我丟在水坑里的那個小妖怪嗎？怎么，怎么原來會那么可愛迷人呢！真奇怪，我當時怎么會丟了她？”

是的。誰會舍得丟掉一塊紫色通透，發(fā)著淚光一般善良光芒的水晶石呢！

現(xiàn)在，輕輕躺在阿中的手心里的就是這樣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