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人才教育，不只知識那么簡單

創新人才教育有兩層含義：一是創新人才的教育，二是創新的人才教育

明年是中國經濟改革開放40周年，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已從低收入國家變成中等收入國家，并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下一步是向高收入和中等發達國家邁進。進入新階段關鍵靠“創新驅動發展”，這已經是一個共識。

創新的核心是具有創造力的人才，具有創造力人才的核心是人的創造性思維，而在培育人的創造性思維過程中，教育是最重要的。創新人才教育有兩層含義：一是創新人才的教育，二是創新的人才教育。

2005年，錢學森提出一個問題，即“錢學森之問”：“為什么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杰出人才？”也就是說，為什么從我們教育體制之中走出來的創造性人才這么少？

教育要超越知識

中國教育有許多問題，其中一個關鍵問題，就是我們對教育，從認知到實踐，都存在一種系統性的偏差，就是把教育等同于知識，并局限在知識上。

教師傳授知識，學生學習知識，高考也是考知識。所以知識就成了教育的幾乎全部內容。但是創新人才的教育僅僅靠知識積累就可以嗎？答案是否定的，教育必須超越知識。

1921年，愛因斯坦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后首次到美國訪問，有記者問他聲音的速度是多少？愛因斯坦拒絕回答，并說我不回答你這個問題，因為你可以在任何一本物理書中查到答案。接下來愛因斯坦說了句后來特別有名的話——“大學教育的價值不在于記住很多事實，而是訓練大腦會思考。”

如果教育僅僅停留在知識層面，后果會非常嚴重。

為什么呢？第一，中國經濟的發展階段發生了重大的變化，今后將更多地依靠創新驅動。創新驅動就是要依靠創造性的人才，而創造性的人才并不是我們通常認為的讀書讀得好的學生。第二個原因就是技術的發展和進步，特別是最近討論很熱的關于人工智能的發展。人工智能有可能替代、甚至超越那些通過死記硬背、大量做題而掌握知識的人腦。

以上這兩點，一個是經濟發展的階段，一個是科技發展的勢頭，讓我們認識到對現有教育體制和方法進行改革的迫切性。

好奇心與想象力

創造性思維的來源之一，是好奇心和想象力。

愛因斯坦有兩句話——“我沒有特殊的天賦，我只是極度地好奇”和“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而好奇心，還有想象力，正是我們過去比較忽視的。

受此啟發，我提出一個簡單的假說：“創造性思維=知識×好奇心和想象力”。這個公式告訴我們知識越多未必創造力越大，因為在知識增加的同時，好奇心和想象力可能減少。

知識通常是隨著受教育的增多而增多，但是，好奇心和想象力與受教育年限的關系就沒有那么簡單了，它們取決于教育環境和教育方法。

兒童時期的好奇心和想象力特別強，但是隨著教育的增加，好奇心和想象力有可能會遞減，為什么？因為我們后來學的知識都是有框架和假定的。那么你的好奇心、想象力往往會挑戰這些框架，絕大多數情況下，你的挑戰是錯的，在客觀條件下被否定會壓制好奇心和想象力的效果。因此連愛因斯坦都感嘆好奇心、想象力能在正規教育中幸存下來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這就形成了創新人才教育上的一個悖論：更多教育一方面有助于增加知識而提高創造性，另一方面又因壓抑好奇心和想象力而減少創造性。同時，可以一部分解釋為什么有些大學的輟學生反而很有創造力。

這也是對“錢學森之問”的非常簡單的回答，并不是我們學校培養不出杰出人才，而是我們的學校在增加學生知識的同時有意無意地減少了創造力必要的其他元素。

避免短期功利主義

創造性思維來源之二，是有更高追求的價值取向。我們現在面臨的一個具體現實是比較急功近利，短期功利主義的價值取向對創造性思維是很有害的。

5月25日，社交網站Facebook（臉書）創始人扎克伯格在哈佛大學2017年畢業生典禮上的演講，主題是講人要更高的追求，就是超越短期功利主義的價值取向。

愛因斯坦曾說：在科學的殿堂里有各式各樣的人，他們探索科學的動機各不相同。有的是為了智力上的快感，有的是為了純粹功利的目的，他們對建設科學殿堂有過很大的甚至是主要的貢獻。但是科學殿堂的根基是靠另一種人而存在。他們總想以最適當的方式來畫出一幅簡化的和易領悟的世界圖像，他們每天的努力并非來自深思熟慮的意向或計劃，而是直接來自激情。

科學探索是創新中的一個例子，而創新不僅包括科學探索，也包括技術創新、人文藝術創新、商業模式創新等。

受此啟發，我把創新的動機分為三個層次，分別代表三種價值取向：短期功利主義、長期功利主義，以及內在價值的非功利主義。

對短期功利主義者而言，創新是為了發論文、申請專利、公司上市；

對長期功利主義者而言，創新有更高的追求，為了填補空白、爭國內一流、創世界一流；

而對內在價值的非功利主義者而言，創新有更高的追求，追求真理、改變世界、讓人變得更加幸福。

我們的現實情況是，具有第一類動機的人很多，具有第二類動機的人也有，但是具有第三類動機的人就少了。急于求成的心態、成王敗寇的價值觀，導致更多的是抄襲、復制，而較少真正的創新，更不太可能出現顛覆性創新、革命性創新。

因此，創新人才的教育需要創新的人才教育。教育除了傳授知識之外，第一，教育應該創造更加寬松的、有利于學生個性發展的空間和時間；第二，在教育中要更好地保護學生的好奇心、激發學生的想象力；第三，在教育中要引導學生在價值取向上有更高的追求，避免短期功利主義。

這就對教育改革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我們更關心學生的好奇心和想象力，更關注學生的價值取向。（本文節選自2017年6月9日國務院參事、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院長錢穎一在《參事講堂》中的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