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姚
詹世鴻培養村民自己去經營村子,是因為光是靠外來的 輸血 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還是需要村民有自我 造血 的能力
詹世鴻很忙,采訪進行不到半小時,就接了4個電話。
1987年,詹世鴻從臺灣成功大學建筑學專業畢業。從2007年開始,他便受臺灣當地機構的委托,開始在臺灣參與“農村再生”項目,從此一發不可收拾。2013年,他來到成都,任西南交通大學建筑與設計學院教授。并且希望把這些年積累的經驗也帶到這里。
6月8日,本刊記者幾經約訪,終于在他家樓下的咖啡廳里見到了他,跟他聊聊這些年的村寨營建工作和他的村寨夢。他特意將采訪地點約在了這里——為了采訪一結束就能回家繼續工作。
眼前的詹世鴻和記者印象中的大學老師不大一樣,透過眼鏡,眼神中透著精明。用他的話來說,“把精明都用到工作中了。”
是升級,不是重塑
“‘農村再生,不能單從字面理解為‘再造,而是根據當地情況,選擇適合的方式。”詹世鴻談及在臺灣做的“農村再生”項目時,屏東的一個村讓他記憶深刻。
這個村原本的產業是蝦類養殖,但養蝦時常年抽地下水,導致整村下陷。
生態和經濟應該如何取舍?
通過調研,詹世鴻發現當地氣候適合水果種植,便引導村民種植當時還屬于“高精尖”的蓮霧。果子成熟后,不少城里人前來旅游,不經意間帶動了當地農家樂的發展,很多漁民主動改了行。養蝦的少了,生態也逐漸恢復。
“旅游帶動了這個村的發展,但不一定適合每個村子。”起初,他是想把這種模式也運用在阿里山的其他村子。但由于山高路遠,試了好多次都不成功。
詹世鴻有些急了,但此時更需要冷靜,“一定是方式不對!”他和團隊調整了思路:當地海拔高,水溫低,很適合養一種觀賞蝦。于是他們給村民發蝦種、教養殖技術,然后再幫村民打開銷路,事實證明這種方式對了。
“因地制宜地發展,重要的是保留了原有的文化。如果說給很傳統的高山族導入星巴克,那就完了。”詹世鴻笑道,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今年年初,詹世鴻應貴州凱里政府的邀請,對苗寨鐮刀灣進行村寨營建的規劃。
詹世鴻說,“農村再生”的目的是為了鄉村可以持久地發展,永續地經營。導入什么產業既能讓鐮刀灣村民增加收入,又能永續經營下去呢?他帶著思考來到這里。
一灣碧水抱山悠悠流淌,狀如一把大鐮刀,鐮刀灣由此得名。這里水美草沃,適合種植花卉,但詹世鴻認為,種普通的花卉自然不行,就像當年給屏東的村引進蓮霧一樣,要有新意。
根據當地地形,詹世鴻規劃用花拼成一條條的色帶,從山頂貫穿而下。俯瞰下去,整個村莊都如彩虹一般,他還給這里命名為“七彩村”。這個想法得到了當地村民和政府的支持。
“鐮刀灣以后還可以發展花卉深加工產業,持久的產業才能‘永續經營。”
說起具體的經營模式,詹世鴻有些得意,笑著聊起自己探索出的經營模式:首先,協助村民成立公司,由退休的村領導擔任董事長,村民當股東。本村人來領導,帶動性更強,這樣,公司的經營權又和領導權分開,既相互監督又便于合作;其次,尋求一家有豐富運營經驗的公司,協助鐮刀灣中具體項目的操作和落地。
而整村營建的布局和籌劃最終還是由詹世鴻負責。“做事不能虎頭蛇尾,我要做的是‘永續經營,我們會一直持續定期看訪,確保它能按照設想的方式發展下去。”
是造血,不是輸血
詹世鴻目前做的這些“永續經營”項目能夠順利推進,他認為與當地政府的支持密不可分。
“在臺灣推進‘農村再生時,當地政府給村民發錢,吸引他們聽課,但來的大多是老年人,年輕人很多進城務工了。直到有村子出了成效,年輕人才陸續回來,參與發展。”
自下而上的推進和自上而下的規范,臺灣經過幾十年的努力,已見成效。
“其實很多地方都有不錯的項目,我們來給當地村民上課,教他們自己如何申報項目、經營村子,有錢賺,年輕人自然就愿意回來。”詹世鴻說。
培養村民自己去經營村子,是因為光是靠外來的“輸血”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還是需要村民有自我“造血”的能力。
近些年來,有的“文藝村”“情懷村”火了一陣之后又銷聲匿跡了。詹世鴻是個善于觀察和分析問題的人,“我去了解了一下情況,還是村民的參與度不夠。”有的村,參與的村民不到50%,大多是外來的力量。
今年年底,詹世鴻準備在成都市蒲江縣明月村試點,對村民進行培訓,通過這個試點,輻射到蒲江縣的其他村。
他的朋友高政軒是四川大學建筑與環境學院副教授,正帶著學生在瀘沽湖格薩村做樹屋民宿項目。
瀘沽湖的美景,一年四季各有不同,適合拍照。于是他幫樹屋項目導入了婚拍項目。把格薩村樹屋作為婚拍基地,可以放置婚紗,也可以為拍攝者提供食宿、帶來游客,一舉多得。
“導入多產業,吸引更多的村民主動參與進來,當地村民善歌唱,是否又可以考慮帶動當地村民發展演藝行業呢?”詹世鴻點子多,對于朋友的瀘沽湖民宿項目有更長遠的目光。
多種業態的發展,讓村民有更多的可經營渠道,帶動了他們參與積極性,也增加了這個地方“永續經營”的可能性。
是生活,不是投機
在接受采訪的前兩天,詹世鴻剛從理縣調研回來。他發現山頂上的一些村子已經沒有人了。
對于這些村子的消亡,不適合生活是根本原因,畢竟生活是現實的,他有些惋惜。鞏固好現有的產業,或許能留住更多的村民。
理縣盛產車厘子,但今年市場上的車厘子價格較往年有所下降。全國種植量增大是原因之一。
“我在規劃的時候,會根據農業部每年發布的種植數據調整種植品種,我的想法是,把理縣的村往‘一村一品方向發展,發揮本地的資源優勢。”
根據大數據調整農產品的種植品類,詹世鴻已經運用在了新津農產品規劃中。
“新津現在的農產品主要是往有機發展,通過數據,知道市場的需要,再通過需求調整種植品種。現在市場上貼著‘新津兩個字的菜都要貴一塊錢。”詹世鴻笑著說。
從事建筑設計行業多年,詹世鴻在鄉村房屋改造上積累了很多思路和經驗。他覺得在建筑設計上人性化很重要——這是要生活的,光花哨沒有用。
在改造一些老舊鄉村建筑時,他都盡可能地保留原始樣貌,但這并不代表他排斥現代化帶來的便利。
臺灣的鹿港小鎮,保留了原本的古老和文藝氣質。這是他在臺灣參與的“農村再造”項目之一。
起初,鹿港老街的居民不愿意保留這些老建筑,“憑什么我們不能拆了建樓房?”
如何在保留原生態和現代化生活中找到平衡點?
方便居民生活是關鍵。老街在改造時,盡量保持了屋子原生態樣貌,但房屋內部進行了升級:遷入網絡,加蓋獨立衛生間等。
改造后的鹿港老街外在古樸,內在現代,是臺灣熱門景點之一。這里的居民不僅生活變得更加舒適了,還可以通過旅游帶來穩定的收入,既留住了房子,也留住了人。
但這種“老”的基礎是歷史和生活沉積的“味”。當下,“古鎮游”紅火,詹世鴻不喜歡那種一味新建的仿古建筑。這種“古鎮”或許可以帶來經濟收入,但缺了生活的“味”,不能讓人長久地留下來。
要務實,不要務虛
“我這個人說話很直接,不怕得罪人!”詹世鴻指的是在成都正在做的一個項目——音樂坊。音樂坊劃定的區域包括磨子橋、九眼橋、新南門約1.2平方公里。
詹世鴻想把這個區域中的音樂大道上融入一些川西特色元素——有本地的文化特色。而設計公司想把這條街打造成歐洲風情街。
“那直接去歐洲好了,為什么不要成都本土的東西?”詹世鴻不喜歡這種設計方案,開會時直接向對方提出來,現在方案還在商討中。他戲謔地說,“估計對方很不喜歡我。”
“務實”是他在采訪中時常提到的一個詞。他想要在這片規劃中,把音樂實實在在地融入到人們生活中。
“在這個區域中,我規劃了十多個音樂小劇場,散布在這個區域的建筑中,比如說咖啡廳里提供一個舞臺,邊喝咖啡邊看川劇。”
身為老師的詹世鴻雖然把自己定義成生意人,但他想把這兩種身份融合起來。在教學中,他常把工作中的一些經驗傳遞給學生,也教同學們“務實”的精神,希望能增加他們實際操作的機會。
而他自己也很善于學習。在參與“農村再生”項目時,他發現一些經濟的專業知識吃不透,便到吉林大學攻讀了經濟學博士。后來,又發現工作中會時常涉及一些法律知識,便到中國政法大學攻讀了法律博士。
伴著咖啡廳里喧雜的音樂聲,詹世鴻看了下眼前還未喝完的咖啡,感慨時間過得太快,“我是66年生的,到了我這個年紀,或許和年輕人追求的東西不一樣。當我接到我改造過的鄉村村民的電話,邀我去他家吃飯、喝茶時,這是一種認可,對我來說,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