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新使命

樂樂是個大花癡

我爸和馮阿姨馬上要給我生一個比我小24歲的弟弟了。預產(chǎn)期是這個月的23號，和24年前我的生日只差一天。我接受了這個弟弟，只因我不忍心看我爸難過。

突如其來的弟弟

最開始知道我要有弟弟的消息是在去年9月，我結(jié)束婚禮后，坐在大巴上送我爸去機場回國。路上，他拉著我的手，突然轉(zhuǎn)過來，眨眨眼睛跟我說，你馮阿姨懷孕了。

我愣住了，“幾個月了？”他說快3個月了。“你們準備要嗎？”他說還沒想好。

我沒再說話。然后他兀自念叨起來，“要是生出來也是個屬猴的呢”，“可能月份都跟你差不多”，“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想，他潛意識里是想要這個孩子的。“你們故意要的嗎？”

他說不是，他都50歲了，馮阿姨39歲，誰都沒想到還能再懷孕。他有點期盼地看向我，目光讓我咽下原本想說的話。我說，“嗯，你們自己決定好就行，要不要我都支持你們。”然后我轉(zhuǎn)過頭看車窗外，嗓子一瞬間就哽住了。

他的眼淚換來我的生命

我能以一個生命的形式存在于這個世界，完全歸功于我爸。不只因為他的精子，還因為他的眼淚。

我出生一年多前，我媽不小心流產(chǎn)。后來懷上我時，正值她工作升職的關(guān)鍵時期。我媽想把這個孩子打掉，跟我爸商量時，他竟然流淚了。我媽心一軟，這才有了我。

回國以后他給我發(fā)微信，說現(xiàn)在才知道生小孩有這么麻煩，截圖給我看月嫂發(fā)給他們長長的準備清單。我有點酸地說，我媽生我時可沒這么麻煩。

我出生時他甚至都沒能在身邊看我第一眼。

當年他剛好被公司派去非洲出差。那時候出國是件大事，不是只要和上司說“我老婆今天生孩子”就可以請下來假的。于是在我出生前一天，他坐上了飛機。再落地時，他已經(jīng)多了個女兒。

他第一次見我時我剛滿月。我跟他長得極像，尤其是小時候，圓臉、大眼睛，沒幾根頭發(fā)，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他對我的喜愛和寵溺充斥了我幼年最早的記憶，也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那種愛是我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曾見過的，包括我媽。只要看見我，他就會露出兩顆大門牙，笑得特別開心。

Ⅰ 心形 PAPA

他是個熱愛文藝的人。

我3歲的時候，他向爺爺奶奶借錢，給我買了一架鋼琴，現(xiàn)在我還在彈；他教我背各種唐詩宋詞，在家里放各種他喜歡的古典音樂CD；也是他最早告訴我，一身的衣服最好不要超過3個顏色，不然會顯得亂。

小時候他總出國，每次回來都給我?guī)ё顣r髦的東西。

最早他從非洲回來見我第一面時，給我?guī)Щ亓艘槐居忻利惒鍒D的英文童話書。至今我還留著那本書，小時候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后來我媽奶水少，我早早就斷了奶要吃奶粉。他跑去國外買特別貴的雀巢，到現(xiàn)在他還經(jīng)常自豪地說，小時候沒讓我喝過三鹿。

他從法國回來給我買了一雙粉紅色的小布鞋，上面繡著 “I 心形 PAPA”（我愛爸爸）。他總提起這雙鞋，拇指和食指分開一點距離，說，那小鞋就這么大，你那會兒的小腳就這么大。

再大一點，他從國外給我買各種各樣的玩具。我最喜歡的是他從西班牙帶回的芭比娃娃，這是我第一個芭比娃娃，亞麻色的頭發(fā)，編了兩個麻花辮，穿著紅色的背帶裙。他說他最喜歡女孩兒編辮子，總讓我別披著頭發(fā)。

他也是個很自我的人。從不趨炎附勢拍誰的馬屁，一把年紀還活得無比單純?nèi)涡浴?/p>

我媽和他離婚主要因為性格不合，但也是因為我媽不再愛他了。這是我去年才知道的。分手時，他受傷更多，然后也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更加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了。在很多人看來，他就是個善良的怪人。

爭吵和讓步

為了這個孩子的事情，我和他進行了有生以來唯一一次的激烈爭吵。我們父女的關(guān)系從來沒有像前一陣那樣緊張。

他和我媽不一樣。他沒有我媽的威嚴，也沒有她的風趣。他總是不慍不火，對我百般地疼愛和寬容。同樣的，他在“責任感”上似乎略欠一截。我媽總是很緊張，很認真地培養(yǎng)我，努力想要給我最好的，讓我做到最優(yōu)秀，每一步都計劃得很好。

他的態(tài)度要更灑脫一些，覺得窮養(yǎng)富養(yǎng)都是養(yǎng)，只要我善良快樂就好。對于這個新的孩子，他也是這種態(tài)度，說用不著我們擔心。

去年9月他回國后，我苦口婆心地給他打電話，發(fā)微信，反對他要這個孩子。理由有為他著想的，也有自私的：

“爸，你都50了，好不容易把我供出來，也結(jié)婚了，你又要生孩子。你以為養(yǎng)孩子那么容易么？你現(xiàn)在經(jīng)濟和身體條件都不如以前了，況且以前還有一大家子老人幫你們帶我，根本不需要操心。”

“爸，你不是說等我有小孩了，還要搬來加拿大幫我?guī)幔磕氵@樣我心里很難過你知道嗎？畢竟是你跟別的女人生的。以后你們都老了，我要養(yǎng)你和馮阿姨，我媽和吳叔叔，我的公婆，我自己的小孩，還得幫你拉扯這個孩子。我身上突然多了多少壓力你想過嗎？”……

這些話我媽、我爺爺奶奶和叔叔伯伯，全部都跟他講過。他曾經(jīng)猶豫了，跟我說決定把孩子打掉。我松了一口氣。可過了幾天以后，又說馮阿姨不舍得，孩子已經(jīng)有胎動了，不想打掉。

我放了狠話，“你這樣不考慮我的心情和意見，我以后都不想看見那個孩子，更不想再理你了。”第一次，他竟然兇了我，說就不能讓他清凈一下嗎？發(fā)完脾氣后又變得異常傷心，“我對你那么好，那么愛你，你怎么不理解我？”

還有一次，他憋了很久，突然抬頭對我說，“為什么你那么支持你媽媽和吳叔叔在一起，對我和馮阿姨卻有那么大的意見？”他皺著眉看著我，咽回去的后半句話仿佛就是，“是不是因為你吳叔叔比爸爸有錢？”

我頓時淚如泉涌。然后我讓步了，因為我不忍心看他那么難過。從小我爸都信我所做的，做我所信的。這一次我也該給他同樣的自由和不計一切的支持。

閨女是我最大的驕傲

大概是2個月前，他們查出這一胎是男孩。我爸特別傷心，他一直以為會是個女孩，以為他可以重新體驗一次小時候和我在一起的時光。

大約在我4歲的時候，我媽賭氣，一個人拎著行李箱走掉了。有1年左右的時間，只有我和他在一起生活。對那段時間，我的記憶并不算深，僅有的一些片段也比較負面，比如他有時候要跟客戶吃飯，回來得很晚，我一個人在沒開燈的臥室里嚇得大哭。

但在他的記憶里，那段時光卻是最美好的。他說他每天起來幫我梳小辮，送我去幼兒園；我不愛吃飯，他就和我玩捉迷藏，故意被我捉到，我才會吃一口；晚上他給我講故事，自編搖籃曲，然后還要跟我“比賽誰先睡著”我才肯睡覺；他每天教我?guī)拙溆⑽模f我特聰明，一學就會……他說那段時光美好又短暫，好想重來一遍。

所以知道馮阿姨懷的是男孩的那天，他流淚了。我只能安慰他，說爸爸，沒事，兒子也一樣可以很可愛、很貼心，這樣你就兒女雙全了啊。

那天做飯時，他跟我微信，說小李太有福氣了，找了你做太太，說：“現(xiàn)在像我姑娘這么漂亮又會持家的到哪找啊？”他又說，這輩子最驕傲的就是有我這樣的女兒，最遺憾的就是沒能給我一個完整的家，作為男人很失敗。

我想了想說，沒事，都過去了，希望我的弟弟以后可以有。現(xiàn)在的我只想陪他變老，養(yǎng)他、孝順他。可接下來的20年，他有了新的使命，他要承擔兩份父親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