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彩玉

當我們談論一檔綜藝節目時,我們在談論什么?
可能是俊俏帥氣的明星,或是張弛有度的情節,抑或是清新舒服的調色,還有可能是那些驚喜有趣的花字、特效等。熒屏上節目的最終呈現,歸功于整個制作團隊的系統分工與有機協作,其中也包括后期制作。一檔綜藝節目的后期制作需要經過DIT(大數據管理,專門對節目組拍攝的素材進行備份、轉碼及分類管理)、剪輯、節目包裝、花字制作、音樂音效編輯、調色、播出帶輸出等一系列精細化流程。
相較綜藝節目其他環節的發展路徑,后期制作更加市場化。伴隨近四五年綜藝節目的風生水起,國內大大小小的后期制作公司如雨后春筍般出現,數量多到無法估算。“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公司的涌現其實是綜藝節目規范化前進道路上必然產生的精細化分工的產物。”綜藝節目制作人王征宇表示。
6月16日的一則新聞讓低調的后期制作業泛起漣漪——曾承制《奔跑吧兄弟》(第二至第五季)、《爸爸去哪兒》(第三季)后期的星馳傳媒宣布,近期已完成千萬級美元B輪融資,成為國內后期制作行業估值最高的公司。節目后期制作正從“小作坊”似的簡單配套,向標準化、規范化戰略升級。
綜藝市場火爆 剪輯師供不應求
細數電視、視頻網站的很多綜藝節目,如《奔跑吧兄弟》《爸爸去哪兒》(第一季)、《花兒與少年》《極限挑戰》《跨界歌王》《厲害了我的歌》《高能少年團》《向往的生活》《拜托吧衣櫥》《拜托吧冰箱》等,會發現星馳傳媒、BKW(紅森林)、幻維數碼、千秋歲、深井文化、大千影業、黑驢傳媒等名字頻頻出現在“后期制作”一欄。這些公司基本屬于目前國內后期制作領域的代表性公司,占據了大部分市場份額。除這些外,市場上大大小小的后期制作公司不計其數。電視制作人Bobo告訴《綜藝報》,僅上海地區就有一百多家。
除了民營企業,湖南衛視、東方衛視等電視臺也有自己的后期制作團隊,主要服務于自己平臺的綜藝節目。湖南衛視后期制作團隊,成立于2014年8月,據說是體制內第一支專業后期制作團隊,所制作題材覆蓋新聞、專題、棚綜、真人秀、紀錄片、音樂類等,代表作品有《爸爸去哪兒》《我想和你唱》《真正男子漢》等;東方衛視后期制作團隊曾參與過《極限挑戰》《天籟之戰》,并獨立制作了《笑星闖地球》,目前正在負責《詩書中華》的后期。
公司(團隊)鱗次櫛比,仍然難以滿足日益增長的市場需求。據不完全統計,僅2016年綜藝節目的數量就有255檔,同比增長近20%。“做不過來。”湖南衛視后期制作團隊制片人卞合江表示,湖南衛視26個制作團隊,只有一個負責后期。該團隊目前40多人,人力有限,只能集全員之力一次承接一個綜藝節目。在制播分離大趨勢下,湖南衛視大部分節目的后期制作會選擇市場化公司,如《爸爸去哪兒》(第一季)、《我是歌手》等的后期是由BKW(紅森林)負責,《爸爸去哪兒》(第三季)由星馳傳媒制作。
為何不增加團隊數量? Bobo表明,“臺里養一個大型綜藝后期團隊一年費用至少80萬元,后續需要不停地接各種項目得以運轉。反之,就只能空耗成本。”BKW(紅森林)創始人徐冰也表示,電視臺若自己養活滿足節目需求的后期團隊,一是綜合人工成本高,二是人才培養時間長,三是組織結構或限制后期人才發展的空間,人才流失比較大。
面對激增的綜藝節目數量,制作公司就能應付自如嗎?《綜藝報》記者通過采訪發現,專業人才匱乏也讓社會上的后期公司捉襟見肘。譬如剪輯師就是稀缺資源。技藝嫻熟的剪輯師能夠在海量素材中精確揀選出邏輯清晰、主旨明確的故事情節;從某種程度上說,剪輯師的“神剪”可以讓一檔節目“殺”出紅海。
“但目前國內好的剪輯師也就一二百人,供不應求。”東方衛視后期制作負責人劉紅告訴《綜藝報》。星馳傳媒CEO朱化凱也透露,“市場上可能僅有一撥兒剪輯師是做得比較好的,其他人還處在培養階段。這是行業目前非常明顯的一個現象。”
一個優秀剪輯師的培養時間至少需要5年,其入行2—3年后才能在節目中做剪輯工作。慢速的人才培養遠不能承載綜藝節目的快速發展。“現在戶外真人秀這么多,有的制作公司追求經濟效益、急速膨脹,缺少工匠精神,在人手不夠的時候,要么找良莠不齊的自由剪輯師來湊,要么就是剛畢業的新人直接邊剪邊學習。”她直言,為什么大多數節目很相似?其實就是剪輯師轉戰各個項目,導致剪輯風格雷同化。
“確實如此。”大千影業項目負責人趙林林表示,今年的綜藝節目數量近200檔,但整個行業內優秀剪輯師數量難以與之匹配,所以造成很多自由剪輯師渾水摸魚“跑行活”,雖然能正常完成項目,但質量一般。他透露,自己團隊有60多人,20多位剪輯師,同時可以承制兩個大型項目。“1個項目周期4個月,1年最多制作6檔節目。為把控質量做出精品,我們挑選項目十分慎重。”
人員匱乏導致剪輯師“外包”,但受制于資金也是現實問題。算一筆賬——一個戶外真人秀的項目至少需要50人,剪輯師需要20人左右(棚內節目需要12人),一個公司一年接兩個大項目,至少需要80—100人。而單一個剪輯師的月薪就是3—5萬元。如果這些人全部由公司承擔,人力成本可想而知。如此算來,大多數的后期公司從外部招項目合作人確實要比自己養團隊合算一些。
“錦上添花” 創新是常態
無論是《極限挑戰》懸念叢生的情節鋪展,《高能少年團》驚喜的鬼畜(編者注:用頻率極高的重復畫面或聲音組合,剪輯而成的一段有節奏的視頻)段落,《向往的生活》素描似的清新特效,還是《拜托吧冰箱》那些擊中年輕人的搞笑花字——越來越多的后期制作亮點贏得熒屏內外贊譽。朱化凱評價目前后期制作水準屬于“中上等”,“在我看來,大概四五年前,整個行業還屬于初期階段。但現在基本上已經達到比較良好的狀況,尤其是一年大概會有三四百檔節目需要后期制作,整體行業的專業素質提升很快。”趙林林透露,“我們公司的工作流程越來越精細化,人才培養也越來越科學,能夠保證項目有足夠的人員儲備和科學分工。”
但隨著大量綜藝節目趨同化,創新成為目前很多后期制作公司的新課題。“我一直跟大家說,我很希望我們公司給人的感覺是‘有趣的。”深井文化創始人田磊表示。深井文化自成立以來,制作的綜藝節目涉及語言類、觀察類、歌唱類、偶像養成等多種類型。“我們每年接的節目風格和類型幾乎完全不一樣,雖然這樣會耗費人力物力和時間成本,但我們不想失去進步的空間。”
豐富的項目經驗可以助力制作團隊在后續項目中融會貫通、涌現靈感。田磊以棚內綜藝舉例,該節目類型錄制時間相對較短,可控性強但發揮空間有限。而深井文化將真人秀思路貫穿進了棚內綜藝的剪輯,拉闊了節目維度。例如《燃燒吧少年》第四期,有個選手的麥突然掉了,這本是瑕疵,但在后期剪輯時,深井以真人秀視角將其放大,凸顯了各方反應。
幻維數碼電視節目制作部總監吳正宏表示,棚內綜藝也是一場真人秀。他舉例,《歡樂喜劇人》的“賽制”是節目最大的戲劇沖突。在每期最終名次出現后,選手的精神狀態會有戲劇性變化,或從高高在上一下子危機四伏,或從背水一戰到一馬平川。“將真人秀思路構建到節目剪輯中,既真實呈現了人物情緒,立體刻畫了人物性格,更豐富了節目內容。”
在節目樣態百花齊放、受眾口味愈發“刁鉆”的態勢下,套路、單一的制作玩法已經退出舞臺,給節目注入新思維新方式正成為常態。近期,頗具網感的電視綜藝《我想和你唱》引起熱議。炫酷的特效動畫,搞笑、豐富的花字以及花式的廣告剪輯,讓不少觀眾驚呼“原來后期還可以這么玩”。卞合江對此回應,“每個節目都有獨特的氣質。后期制作不可能拘泥于某一手法走遍天下,我們需要玩出新花樣。”
“觀眾越來越年輕化,他們對節目個性化的需求越來越高,而越來越多的案例證明,后期制作品牌化效應不在于滿足大眾化的審美和娛樂需求,而更傾向于服務不同人群小眾市場的喜好。”徐冰接受采訪時說:“有思想、有樂趣的內容表達形式才是真正的創意型展示。”
黑驢傳媒創始人顏睿也認為,現階段用戶已經逐漸形成屬于自己的文化圈層,制作團隊能否時刻保持對多個圈層的好奇心和關注度至關重要。他解釋,“在這個圈層中,有很多特定的語言結構和溝通方式,只有圈內人懂。如果我們能敏銳地發現并放大這些元素,就會拉近節目與受眾的距離,使其感受到強大的認同感。”由黑驢傳媒制作的《拜托吧冰箱》的后期一直被網友盛贊“在線”,該團隊的后期制作緊貼時下流行的二次元風格,大膽巧妙地運用“狼人殺”等動漫和游戲元素,俘獲了不少年輕擁躉。
垂直細分與“全案”發展
經常有人調侃“節目好不好看,全在后期”。但接受采訪的多位人士均表示,后期只能是“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吳正宏表示,前期制作執行得好,后期就能將大部分時間用在加分處理上,使節目更加好看;否則,后期就必須花大量時間來修正那些問題,最終也只能呈現出一份帶補丁的答卷。“就像做菜,食材是否新鮮取決于前期執行,后期只是加工手段,如遇到不好的材料必須要重油重辣,添加各種調料掩蓋食材本身的問題。”卞合江對此表示認同,一個項目的成功不在于哪一方面特別突出,否則就有喧賓奪主之嫌。前期、后期相互成就,這檔節目才是成功的。
為更好地把脈節目思路,目前很多后期制作公司在制作流程上都深入到前端制作。5月28日,《放開我北鼻2》以播放量超10.6億的佳績宣告收官,成為近期親子綜藝的一匹“黑馬”,其“暖萌效應”的后期制作也被網友贊為“有毒”。吳正宏說:“《放開我北鼻》是觀察類真人秀,機位頗多,所以我們從現場拍攝開始就有后期編劇和剪輯師介入,在素材還沒有正式進入機房前,就已經對素材有了相對了解,并對未來的呈現框架開始構思。”
“從實操角度看,后期制作受制于前期內容。當前期團隊的內容無法滿足后期制作需求時,我們自然會嘗試深入前端。”徐冰表明,由于BKW(紅森林)有十年真人秀制作經驗,所以從2012年開始,公司所承接的后期項目都會涉足前期制作,例如曾參加《我是歌手》第三、四季、《花兒與少年》第一季的拍攝制作。
相較于節目后期制作流程的前伸,更值得關注和思考的是后期公司運營路徑的變化。北京千秋歲文化傳播有限公司CEO孫聞就目前國內綜藝體量預計,整個后期市場產業規模能夠達到四五十億元。朱化凱曾公開表示,大型綜藝項目投資一兩億元,高的能達到三四億元規模,但藝人成本基本占總投資60%,制作成本僅占30%。通過采訪多位業內人士,《綜藝報》獲悉目前戶外真人秀的后期制作一期40—70萬元,棚內節目20萬元左右,整個項目的制作打包價格500萬元左右,網絡綜藝略低一些。實際價格隨制作公司水準、投資預算等上下浮動。顏睿補充表示,“后期”基本上沒有達到整個節目制作費用的三分之一。“未來整個行業商業價值的衡量不再是看依靠資源能夠接多少活兒,而是如何最大限度整合資源產生自己的爆款IP。”Bobo說。
6月13日,由星馳傳媒與騰訊視頻聯合出品,星馳全案制作的網絡綜藝節目《萌主來了》登陸騰訊視頻。截至6月16日,僅3天,節目播放量突破1億。朱化凱定位星馳的終極目標為“一家優質的內容生產制作公司”。他希望在借力后期制作的基礎上,逐步發力以垂直細分為主的內容領域。目前,星馳投資的項目體量基本為5000萬元左右。以《萌主來了》為例,星馳與騰訊視頻聯合投資3000萬元,與電商深度合作打造了一系列衍生品,并啟動了同名手游。星馳下一個重要項目是個游戲類節目,正在研發中。此外,星馳傳媒也在開發短視頻業務,為今日頭條、二更等制作了每集5分鐘、10集體量的短視頻。隨著公司獲得新一輪融資,星馳傳媒除繼續投入前期內容制作外,還將開始對部分綜藝節目做純現金投資,約占項目10%。對于收益,朱化凱并不避諱——除了《萌主來了》不錯,其他還有待觀察。“雖然很難,但這也是一個方向。每家公司的戰略不同,沖出重圍者勝。”
轉型“全案”星馳“不是一個人在戰斗”,同樣堅決的還有千秋歲。孫聞介紹,千秋歲后期制作已經做到一年幾萬元流水。“對我們來說,這是比較大的體量,如果再橫向擴展,可能也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去年我們以后期為依托向上突破。”目前千秋歲集結全國30多個喜劇編劇,轉型成為一個綜合性、全案制作的傳媒公司,已出品《跨界喜劇王》《歡樂中國人》《厲害了我的歌》。《跨界喜劇王》2016年登陸北京衛視,CSM媒介研究35城收視率最高1.47%,全網視頻播放量破15億。“最好的商業模式就是自主研發和把控IP”,顏睿透露黑驢目前也在著手規劃前期制作。
與星馳、千秋歲等“開先河者”不同,行業內也有潛心深耕“后期”的“謹慎”公司。趙林林表示后期公司轉型是趨勢是好事,但目前階段打磨精品、樹立后期品牌還是大千的主要目標。近兩年,大千影業已相繼打造出體育類真人秀《來吧冠軍》、相親真人秀《單身戰爭》以及慢綜藝代表《向往的生活》等多個品牌項目。
田磊也吐露心聲,“資本化程度很高的今天,我們確實會面臨競爭中的被動局面,惡意競爭也越來越顯而易見。但如果拿了投資,資方可能又會要求爆發式增長。但對于一個單純的后期公司來說,爆發式增長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所以很多接受注資的公司都需要轉型,需要深入前期才能完成任務。這一點上,在我看來,公司的性質就會變了。我還是想將深井文化定義為純粹的后期公司,把事情做專、做精。”
雖然,這些公司運營思路各不相同,但實際上仍是以后期制作這一優勢資源為基點或縱深或橫向發展。BKW(紅森林)后期制作總監戴鑫表示,著眼未來,后期制作公司的運營應該向專業化、個性化方向發展,形成細分的、擅長不同風格綜藝節目的團隊,如專注于歌唱類、觀察類、游戲類等。“在綜藝后期制作領域,重復就意味著乏味。大家各自做出自己風格,才會讓這個行業有更大的發展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