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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國(下)

2017-07-29 02:15:59李春雷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7年7期

李春雷

第五章 紅五月

百團大戰打破了多田駿的“囚籠政策”。之后,日軍實行所謂“牛刀子戰術”,結果又被粉碎。再提出“分散配備,靈活進剿”戰略,依然無效。華北八路軍、游擊隊如火之燎原。

至此,多田駿不得不去職。

1941年7月15日,岡村寧次大將接任日本華北方面軍司令官。

岡村號稱日本軍界三杰之一,1884年5月生于東京,德川幕府武士的后裔,1910年畢業于陸軍大學。之后任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區隊長,閻錫山、孫傳芳、何應欽、湯恩伯都是他的學生。1914年8月,岡村任參謀本部戰史課參謀,到青島收集戰史資料。此后,他擔任北洋政府軍事顧問青木宣純中將的助手,長期駐北京。1924年,他任上海日本領事館武官,并被孫傳芳聘為軍事顧問。1932年,上海“一·二八”事變后,任日本上海派遣軍副參謀長,后任關東軍副參謀長。1933年1月,指揮關東軍進攻熱河,5月代表日本與中國簽訂《塘沽協定》;之后,在東北基本剿滅共產黨的抗日聯軍;1938年7月,他由東北調華中,任11軍司令官,指揮部隊攻克武漢。

岡村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他了解中國國情民情軍情,且治軍嚴明,愛護下屬,即使對身邊的勤務兵也彬彬有禮,深得下屬擁戴。

他上任后,在北平翠明莊集中一段時間,專門分析前任多田駿失誤的原因。他認為華北方面軍(下轄第1、12軍、駐蒙軍、直屬第27、35、110師團及4個獨立混成旅團,日本在華的最大方面軍,共18個師團約40萬人的兵力)歷來高度分散兵力。由于缺乏定期的肅正目標,常常變成靜止不動的防御,但在雙方共存期間,中共卻在民眾中秘密工作,充實力量,一旦時機成熟,即可一舉轉入進攻,百團大戰就是例證。

岡村寧次確定的戰略是:“治安肅正”,竭澤而漁。

把華北分為“治安區”、“準治安區”、“非治安區”。

在“治安區”,即日軍所謂能夠穩固統治的地區,以清鄉為主,利用偽組織和隱蔽的特務網,強行清查戶口,頒發“良民證”,建立偽保甲制度,實行村民“連坐法”,建立各級偽組織和新民會、商會、合作社等,強化偽自衛隊、保安團、警衛隊等漢奸武裝,對青年強制進行特務訓練,對群眾進行奴化教育。

在“準治安區”,即日偽與共產黨力量均能進入的地區,以蠶食為主,鎮壓與懷柔并用,逐漸驅逐抗日武裝,摧毀抗日政權和地方組織,建立偽政權和偽組織,使游擊區逐漸變為敵占區。

對“非治安區”,即敵后抗日根據地,以“掃蕩”為主,實行“三光”政策,反復清剿,徹底摧毀抗日根據地的生存條件,以達到鞏固占領區、控制游擊區、蠶食根據地邊沿區和“掃蕩”根據地腹心區的目的。

為了完成對占領區的控制,岡村上任后,進一步大修鐵路、公路,構筑據點、碉堡。

截至1942年7月,共修公路102465公里,建據點1892個,碉堡崗樓5591個,封鎖溝7618公里,封鎖墻5605公里……

在日軍頻繁掃蕩中,129師損失慘重。

2月9日,太行第三軍分區司令員郭國言在武鄉大有鎮指揮作戰時,中敵山炮彈犧牲;2月19日,新十旅旅長兼太行第六軍分區司令員、著名抗日將領范子俠在沙河高莊反掃蕩中犧牲;3月25日,日軍3000余人掃蕩邱縣南部,385旅769團的兩個連,在煙屯村遭遇合圍,全部犧牲;4月11日,新七旅政治部主任劉詩松帶部隊在南宮鄭家堤被圍,全部犧牲;4月29日,新四旅和冀南第四軍分區機關在香城固一帶被4000多鬼子合擊,第四軍分區司令員楊宏明、政治部主任孫毅民、新四旅政治部副主任陳元龍等陣亡……

1939年整個根據地面積曾達104147平方公里,到1942年已下降到81291平方公里。冀南區更為嚴重,幾乎全部變成了游擊區……

岡村對負責太行山掃蕩的第一軍司令長官巖松義雄大為不滿。

岡村寧次決心對129師主力部隊控制的太行地區進行一次徹底的掃蕩。1942年4月底,他委派自己的得意助手石野美男大佐到第一軍,協助謀劃和指揮。

幾天后,“C號作戰計劃”出爐了。

5月15日開始,作戰分三期進行:第一期8天,消滅沁河畔之共軍;第二期20天,消滅涉縣北方地區之共軍。第三期20天,消滅涉縣南方之共軍……

岡村寧次認為八路軍之所以與國軍不同,能愈挫愈奮,還在于其領導層意志堅強和富于謀略,因此要不擇手段,黑虎掏心。

在他授意下,日軍設在保定培養專門特務人才的“日華訓練隊”的50名青年學生提前畢業,派往太行山。另外命令駐太原的第一軍司令官巖松義雄中將挑出150名勇士,組成兩支挺進隊,由益子重雄和大川桃吉分任隊長,統屬深見信次中佐(日軍上黨道特務機關長)指揮,進行專門訓練,刺殺八路軍高級將領。

這些人都精通漢語,熟知民情,能說八路軍的交往語言,每人都有一個小折子,貼著129師主要指揮員的照片,劉鄧為首。

死里逃生

岡村不愧為中國問題專家,他還提出了一個口號,很耐人尋味:

北伐北進軍事第一,掃清蘇聯赤化;

西伐西進政治第一,煽惑重慶政權;

南伐南進文化第一,聯絡聯盟投降。

鄧小平仔細琢磨了一番后,嘆息說,岡村寧次是很有頭腦的,也很有策略,就這一點來說,我們應該向敵人學習。

形勢越來越嚴峻了。

劉鄧商量,兩人分開行動,劉伯承留太行,鄧小平到太岳。

這是一種心照不宣的無奈,這是危急時機的一種特殊預案,是對局勢做最壞估計的一種極端處置。萬一總部被敵人包抄,最高首長全部蒙難,豈不群龍無首?

1942年3月18日晚,鄧小平出發了。

臨行前,劉伯承再三吩咐隨行的警衛連長,晚上行走時將馬蹄用棉布包起來。看著鄧走遠后,又對李達說:“你立刻通知要路過的幾個地方,叫他們把接送情況,當天電告師部。”

即使這樣,他還不放心。

3月19日晚,鄧要過白晉線,劉伯承又到值班室。

值班參謀報告說:“剛收到電報,鄧政委今晚過白晉線,到太岳區。”

因為過鐵路,敵人封鎖嚴密,晚上有巡邏隊、探照燈,村莊里還有漢奸,如果地下工作人員稍有疏忽,就會出現危險。劉放心不下,對兩個參謀說:“我知道了。”說完,他讓兩個參謀去休息,自己坐下來仔細地查閱值班日記。

兩個參謀怎么能讓師長親自值班呢?連連說:“我們不困,還是師長去休息吧,有情況,我們立即報告。”

劉伯承看著他倆不動,就一手拉一個,把他們拉到隔壁的房間,按到床上,蓋上被子,命令道:“你們先睡,到時候我再來叫你們。”

劉又回到值班室,繼續翻看值班日記,一盞煤油燈照著他。一直到后半夜,機要室送來譯好的電報,陳賡報告說,鄧已安全到達太岳。

劉揉了揉眼,輕輕地走到隔壁,見兩個參謀睡得正甜,不忍叫醒,就又坐了下來。

鄧小平的行蹤顯然已被日軍偵知,在太岳區行動的日軍情報人員,人人手中都有一張署名鄧小平的照片,背后寫著“在太岳”三個字。只是,這張照片上的頭像不是鄧小平,而是385旅政治部主任卓仁燦。這批照片是日軍情報人員從國民黨內部獲取的,當時攝影技術還不普及,紅軍內部鮮有照片,而且鄧小平是政治工作人員,平時不張揚,很少出頭露面,在國民黨內部交往甚少,所以國民黨特務機關的檔案里鄧的照片是錯的。

5月13日,鄧從沁源縣部署工作后,連夜秘密趕往王新寧、聶震所住的暖迪村。幾天后的18日半夜,忽然接到內部情報,日軍正在逼近,鄧小平馬上起身轉移。

果然,剛離開兩個小時,鬼子就包圍了小村。

好險啊!

喋血十字嶺

5月24日,武安敵陷陽邑、活水、沙窩,向白草坪進犯,主力4000多人挾重炮4門,沿武(安)長(治)大道西進,陸空配合,氣焰熏天。

長治敵3000余,亦自22日開始向東北出擊,經潞城、黎城沿邯長路向涉縣、索堡東進,與自武安西進之敵會合。至24日夜,日軍已構成向青塔、偏城西北地區三面包圍形勢。

白晉路襄垣、沁州、武鄉之敵共1000多人,22日起日夜兼程,于24日侵抵麻田、桐峪一帶。

遼縣之敵,先于20日出動,一股敵人約600人圖襲桐峪,遇阻擊,停滯于桐峪以北山地。24日夜,敵又出動1300余,經粟城向蘇公急進。

至此,以上四路之敵對涉縣青塔、偏城西北之南艾鋪、圪臘鋪地區已完成所謂“鐵壁合圍”之部署。岡村寧次不顧其士兵疲憊,嚴令日夜兼程以140華里之速行軍。

25日,日軍25000余人,由巖松義雄親自指揮,陸空并進,以梳篦隊形鐵壁合圍麻田以東,索堡、偏城以北,陽邑、徘徊以西地區,中心是偏城西北之南艾鋪、窯門口村。

八路軍主力已轉移到外線,被合圍的是中共中央北方局、八路軍總司令部、政治部、衛生部、軍械部、軍工部、《新華日報》社和北方局黨校,共七八千人。這些人大都沒有武器,還有2000多頭騾子、毛驢馱帶著的大量物資。擔任掩護任務的是唐萬成警衛連,還有769團一營,共500多人。

在此之前的反掃蕩中,八路軍總部等機關都是轉移到這一帶,因為這里是太行山的最偏僻處,離涉縣、遼縣、武安等周圍縣城均在百里之上,且沒有公路相通,根本不適合日軍活動。

但這一次,八路軍犯了經驗主義,估算錯誤了。殊不知,日本也是個山地國家,日軍訓練有素,亦善爬山,這次拿出了八路軍的吃苦精神,尤其是聽說已合圍八路軍總司令部后,士兵更是脫掉皮靴,穿上布鞋(從老百姓家里搶來的),翻山越嶺,窮追不舍……

八路軍總部的厄運降臨了,這是彭德懷萬萬沒有想到的。

5月24日夜,日軍通過電臺已測定南艾鋪是八路軍總司令部,包圍圈進一步縮小 。

彭、左、羅也已意識到深陷重圍。

可手邊沒有部隊,只有769團一營和唐萬成警衛連了。

左權看著唐萬成和769團一營教導員王亞樸,說:“你們都是共產黨員,你們的部隊大部分是老紅軍,一定要頂住啊。”

當日黎明,部隊已分散扼守十字嶺、虎頭山、前陽坡、軍寨等險要山頭,抵御從桐峪、上清泉、下清泉撲來的日軍。

中午,王亞樸和唐萬成分別收到左權警衛員送來的命令。

一張巴掌大的麻紙,寫著:“總部正在轉移中,誓死保證安全!”上面有左權的一個手印,紅紅的,大概書寫命令時,已找不到印章了。

日軍飛機在低空掃射,輪番俯沖,在山溝里投下大量炸彈,使原來就擁擠的山溝中騾馬亂成一團,大部分馬匹雖久經戰陣,此時卻也驚破了膽,拼命掙斷韁繩亂竄,身上馱的東西、文件、鈔票亂飛。無序的隊伍與亂跑的騾馬混雜一起,使原本狹窄的山溝更加混亂了。

幾天前,左權就指示后勤部門轉移物資,但后勤部門對敵情估計不足,大量物資仍是隨隊行軍。

彭德懷氣沖沖地問左權:“怎么回事?”

左權趕緊跑到隊伍前面,喊:“不要亂跑,不要亂跑。”同時命令警衛人員分頭集中隊伍。

必須馬上突圍!

本來突圍時間是選在晚上的,晚上是八路軍的天下。但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再耽誤就要全軍覆沒。

彭德懷、左權、羅瑞卿、楊立三、王政柱趴在一個洼地里,議定分三路突圍:左權帶司令部和北方局機關沿南艾鋪村西北的十字嶺方向突圍;羅瑞卿率野戰政治部直屬隊和學校、《新華日報》社向東突圍;楊立三率后勤機關向東北角莊子嶺方向突圍。

彈飛如雨,槍聲似海。彭德懷目睹眼前,意識到這將是他軍事生涯中一場大劫難,他不想走了。

左權著急了:“你的安全事關全局,現在還來得及,快走!”

彭德懷沒吭聲。

左權點著唐萬成的鼻子,吼道:“唐萬成,命令你馬上扶彭總上馬!”

彭德懷沒想到左權會這樣,指著左權:“你!”

見彭立馬不走,左權再吼:“給我推,連人帶馬,推!”

眼看這樣,彭長嘆一聲:“不用推了。”說完揮動馬鞭,向西疾馳。唐萬成率警衛排挎槍飛奔而去。

飛機炸,地上的人起起伏伏,太慢了。左權大喊:“不要管天上的敵人,快往前跑!”

這時,唐萬成跑回來:“14號(左權的代號),快,快……”

他的話還沒說完,左權已拔出左輪手槍:“唐萬成,娘的,要是彭總出了事,我槍斃你!”說著,用槍管一下子戳在唐的額頭上,唐萬成額頭上立時血淋淋的。

唐萬成愣了一下,轉身又向剛才的方向飛奔而去,追趕彭德懷去了。

天黑了,左權已到十字嶺上,再有十多米,走下山坡,就出去了。

十字嶺,位于南艾鋪(屬河北省涉縣)和北艾鋪(屬山西遼縣)之交界處,正嶺呈東西走向,連綿數十里,副嶺南北走向,兩脈山體在這里天然成交叉在一起,狀似一個“十”字,海拔1300多米。一羊腸小道自南艾鋪曲曲折折斜通向山上,距山頂有五里之遙。沿山頂一線向下通北艾鋪、南巖溝等村莊,這是唯一的生路。769團一營控制這座嶺后,部隊分西、南、北三面分散布防,確如總部所料,這一帶就成了活棋,退守自如。

“十”字,在西方,是一個不吉利的信號,耶穌就是釘在十字架上的;在中國,也含生死抉擇的寓意,而左權的代號又是14號。最關鍵的地勢、最兇險的形勢、最不吉利的信息,都匯聚到十字嶺上,時勢也好,迷信也好,歷史就是由一個個大大小小的事件串綴而成的,每到重要關頭,總會有相應的悲劇或喜劇發生。而這場力量懸殊的戰爭對于中華民族來說,注定是一個大大的悲劇了,而這個悲劇的主角,只能是最后撤退的偉大的民族英雄左權了。

日軍飛機像一群群惡鷹,在十字嶺上盤旋,轟炸。

呼喊了一天的左權仍在呼喊。他是最后一批到達十字嶺的,他已經走上了十字嶺,只需要十幾米就可以走下山嶺,躲過后面的子彈了。

但就是這十多米,他沒有走出去。

罪惡的使者是一枚彈片。

擊中的部位——太陽穴。

于是,他倒下了,倒在了十字嶺上。

天地沉默,殘陽如血,血如殘陽。

25日深夜,毛澤東在棗園突然接劉鄧電報,大吃一驚,心神不安。如此重大的敵情動態,由劉鄧越級上報,而不是由八路軍總部報告,說明八路軍總部電臺已經中斷,處在極度危險中。他整夜未寐,揪心戰局。

26日夜,毛再次徹夜未眠。一天一夜過去了,既沒得到彭左的消息,也沒再接到劉鄧的報告。現實逼得他不得不從最壞處考慮,萬一八路軍總部被日軍徹底摧毀,該怎么辦?誰代替彭出掌華北大局,那種后果要比皖南事變嚴重得多,因為中共的武裝主要在華北。

27日拂曉,毛澤東的屋門仍敞開著,天明的時候,機要人員飛跑而至,送來一份電報。電報仍是129師發來的。看完后,毛澤東眼睛潮濕了,淚水簌簌而下,他為左權而萬分悲痛,同時也為彭及劉鄧的脫險而聊感安慰。

毛隨即電示:

劉鄧轉彭:

感日5時電悉,總部被襲,左權陣亡,殊感哀悼。瑞卿、立三已否脫險?甚念。目前總部電臺已全部損壞,建議總部暫時隨129師行動。如何望復。

毛澤東 朱德

27日6時

我怎么向中央交待啊

由日軍特殊訓練的“六川挺進隊”,扮成八路軍,從潞城出發,攜帶精銳武器和一周的干糧,還有彭、左、劉、鄧的照片,曉宿夜行,不走大道走小道,繞過村屯爬山地,偷偷向129師司令部急進。

5月22日黎明,“六川挺進隊”突然出現在赤岸村村頭。

真是太危險了,劉伯承此時仍在村里。

也許是情報有偏差,“挺進隊”最先進入的是赤岸北邊的王堡村。他們口稱是“八路軍”,村里派人聯系,他們要求吃早飯,由于民兵一時沒有識別真假,民兵指導員樊四的便很快組織把米粥和大餅送了過來。飯后,這些“八路軍”要跟民兵往村里走。路上,民兵問:“你們是哪部分的?”答:“新編第六旅。”又問:“你們在山上干什么?”答:“保護政治部首長。”問:“政治部不是早轉移了嗎?”“啊……”

幾問幾答,民兵對這些“八路軍”產生了懷疑。

不一會兒,“八路軍”在村西頭打人、罵人,佯稱檢查備戰,挨家挨戶搜查。樊四的斷定這些人是敵人的化裝隊,便迅速組織村民轉移了。

“挺進隊”在王堡村折騰了許久,確認八路軍指揮機關已撤離后,便又氣急敗壞地向赤岸村跑去。

上午10時,這些“八路軍”趕到赤岸,看到的也是一個空村。

實際上,劉伯承剛剛離開3個小時。如果“挺進隊”不進王堡,直接進入赤岸,真假“八路軍”肯定會有一場激戰。

幾天后,天津的偽《東亞新報》發表了一條消息:

六川挺進隊,5月20日由基地出發,攀登懸崖,走過山溝,到濁漳河岸之王堡附近時,開始遭遇了三個農會會員。他們把挺進隊誤認為八路軍,于是很不費勁渡過了漳河,在對岸嶺上休息了。將近天明時,老百姓前來詢問,隊伍答道,我們是新編第六旅的。不久就來了數十個抗日縣政府的保衛隊,要求快把槍交出來,隊員答道,不行。沒有辦法,只好開始攻擊,把他們打退。待到天黑時又繼續前進,在途中數次碰到敵之前哨,都以新編第六旅的名義通過了。翌日,太陽下山時,進入宋家莊,八路軍正在做飯吃。我們身入大敵之中,也只以新編旅的隊伍而逃脫。隊員都是以奪劉伯承、鄧小平之首為目的,可是異常興奮的隊員的希望,都在被奇襲赤岸之時,人家剛剛出發撲了空而打消了。在那天又去索堡,進入東面大山中追趕劉伯承。后來據俘虜說,劉逃往西山去了。隊員甚為惋惜地踏著石子跑到偏城與友軍會合去了。

此時的劉伯承,正匆忙行走在突圍的路上。

走了一天,仍沒有擺脫日軍。

不僅沒擺脫,師直屬機關也掉了隊。楊秀峰、李雪峰、蔡樹藩都在里面啊,還有,鄧小平夫人卓琳、他的夫人汪榮華、楊秀峰夫人孫文淑、黃鎮夫人朱霖、李雪峰夫人齊克……

劉伯承問作戰科未參謀:“你看見萬鵬他們沒有?”萬鵬是師隊列科副科長,師直屬隊帶隊人。

未參謀說:“見到了,我已經把師長的指示告訴了他。”

劉用商量的口吻說:“未參謀,你辛苦了,你能不能再去找找他們?我們在這里等著。”

“是!”未參謀一挽韁繩,回馬消失了。

李達焦急地說:“讓部隊馬上集合,殺開一條血路,一家要突圍出去!”

劉伯承鎮靜地說:“不要疲勞部隊嘛。”

夜靜得可怕,好像大山也在猶豫不決。黑暗里藏著多少機會啊,黑暗里藏著多少危險啊。負責保衛劉伯承的新一旅二團1000多名戰士,嚴陣以待地警戒著四周,重機槍槍口沖著外邊,長槍短槍都挺舉起,毛森森的。

深夜十一點了,李達再也不能讓師長這樣等下去了,他建議:“請師長和二團先突出去,我去找楊秀峰他們。”

劉伯承深思片刻,激動地握住李達的手:“好,你去吧。”

李達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劉伯承問陳皓:“幾點了?”

“十二點了,四點多鐘天明。”

“再等他們一個小時!”劉不容置疑地說。

一個小時過去了。

劉伯承說:“陳皓,你下去把耳朵貼在地面上,聽聽他們來了沒有?”

陳皓跑到山下的小路上,緊緊地俯在石頭上,使勁兒地聽,毫無動靜。

劉伯承深沉地望了望山下,左眼里涌上了亮亮的淚花:“他們沒有來,會流血的,讓我怎么向中央交代噢。”

他忍痛說了一句:“走吧!”

莊子嶺的胸懷

從十字嶺突圍之后,八路軍總后勤部部長楊立三帶人把32馱鈔票、8馱金銀器運上了莊子嶺。這80個麻袋里裝著600萬元冀鈔和價值連城的金銀器,這是全軍的軍餉啊。

當天晚上,他把這全軍的命脈交給了一個年輕的婦人。

這個39歲的婦人叫李才清,人稱郭二嫂。她的兒子郭喜在八路軍總部做情報工作,她是兒子的秘密工作點。

莊子嶺位于深山區的最偏僻處。

一般地說,涉縣縣城已是深山區了,在縣城北面90里處的青塔更是深山區了。在青塔的西北部是一片高聳的山峰,騾馬難行,人跡罕至,這一片大山叫大巖山,但是在大巖山叢包裹的中心部位,還有一座山,莊子嶺就掛在這座山海拔1500米以上的山腰上。

莊子嶺是一個村,只有一戶人家,郭姓,13口人,一柱清泉,10間石房,一頭毛驢,十幾只母雞,還有環繞著的無數個啞巴石洞。二百多年來,郭姓人家在這里靠三四畝薄田為生,除糧食、水、空氣之外,長期不吃鹽,過著清貧安靜的日子。

沒見過生人,只見過碎錢,貧困是這個家庭常年的客人。

但今天,他們卻見到了天大的財神。這個婦人死死地盯著這80麻袋鈔票和金銀,感覺到了一種比天還大的責任。

當天晚上,她把所有東西全藏進了周圍的山洞里。這些山洞都隱藏在直立的山壁上,離地面幾十米,離山頂也有二十多米,只有從山頂用繩索卸下去才可。而且,洞口都隱藏在樹叢中,外人根本不會發現。

第二天早上,日軍來了。

郭二嫂抱著五歲的兒子來喜,和幾個留守的戰士躲在洞里。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現了。本來已經突圍的《新華日報》社100多人因為迷路,又轉回來了,在這里與日軍不期而遇。

大悲劇開幕了。

28日天明的時候,《新華日報》社社長兼總編輯何云等人又餓又渴,正在莊子嶺下的泉水旁用涼水拌炒面吃早飯,日軍圍了上來。何云忙指揮大家往樹林里鉆,他和警衛員王保林正要離開,被七八十名日軍圍住了。

日軍喊:“快投降吧,不投降就開槍了!”

何云的槍里已經沒有子彈,他用日語罵道:“強盜,你們絕沒有好下場!”何云曾在日本留學,1935年回國,在上海與宋慶齡合辦抗日刊物,因直言政治被國民政府判處死刑。國共合作后,被中共力保出獄,主辦《新華日報》,何云是共產黨內不可多得的新聞奇才。

“噠噠噠……”機槍響了,何云和王保林都倒在了地上。

在樹林中隱蔽的報社電臺科科長王默磬看到社長倒下了,心如刀絞,等日軍離開后,便不顧一切地向何云跑去。

何云斷斷續續地說:“快去保護王會計,她身上有錢,是報社的財物。”說完就斷氣了。

王往前找去,終于發現了女會計,但她已經犧牲了,錢袋死死地壓在身下。他正要去取,日軍又來了,他趕緊鉆進一個石縫里,咬破舌頭,滿嘴流血,張開大嘴,仰面朝天。日軍走過來,一個漢奸說:“死了,子彈從嘴里打的。”日軍就移開了。

這時,日軍發現了被打斷雙腿的國際版編輯喬秋遠。小喬22歲,剛剛結婚。

日軍問:“干什么的?”

“伙夫。”

日軍從他身上搜出了新聞稿和一支手槍。隨著就是一刀,劈在脖子上,血“噗”地一下濺到石崖上。接著,敵人又在刀口上狠狠地劃了一下,喬秋遠脖子斷了,頭掉在石頭上。

王默磬聽得真真切切,他悄悄睜開眼,卻不想看到了更加慘不忍睹的一幕。

對面山頭上,三個熟悉的身影在拼命地跑著,那是他的妻子——《新華日報》社銷售部主任黃君玨和譯電員王健、醫生韓某,她們一起跑上了道士帽山,日軍在后面追。妻子上周剛生了一個男孩,把孩子存放到老鄉家里就參加了轉移,可現在……山頂有個山洞,她們鉆了進去,但很快又出來了。山頂上,她們已無路可逃。幾聲槍響之后,三個人跳下了幾十米高的懸崖……

當那個熟悉的身影消失時,王默磬昏過去了。

十幾個日軍聚集在郭二嫂和八路軍戰士藏身的洞下,洞里人能清晰地聽到日本士兵“咔咔”的皮靴聲。大家都屏住呼吸,生怕弄出一絲聲響。

突然,“哇”的一聲,郭二嫂懷中的來喜哭了。

日軍抬起頭,向上看去。

郭二嫂一把捂住來喜的嘴,孩子的四肢拼命地掙扎著,郭二嫂的手更緊了……

報社行政科科長王友唐躲在樹上,漢奸胡亂喊道:“看見你了,看見你了,快投降吧!”

王友唐下意識地一動,被發現了。機槍掃過去,王友唐腿和胳膊都受傷了,從樹上摔下來。日軍圍上來,見他渾身是血,像是死了,先用皮靴猛踢,把頭皮踢掉了,也不見反應。又撥開眼,看他的瞳孔,又好像沒有死,就用刺刀向他的心臟捅去,由于他的身體橫在斜坡上,刺偏了,刺到了肺上。刺完后,敵人踢了一腳,想把他踢下懸崖,正好崖邊一塊石頭,攔住了……

王友唐醒來時天已黑了,痛得厲害,渴得厲害,地上正好有幾個被風吹落的野山杏,他吃力地爬過去,用舌頭舔進嘴里,嚼碎,渾身酸痛。

他向著莊子嶺的石房爬去。

晚上,郭二嫂已收拾了50多個傷員。怎么辦?只有把他們全藏在了附近的山洞里。此時的小腳婦女郭二嫂,儼然一個鎮定的將軍,指揮著全家人,把傷員一個個抬到山頂,再從山頂上用繩索卸下去,卸到半山腰的山洞里。

這時候,她的來喜終于醒來了。孩子下午被她捂死之后,就放在洞口的通風處,慢慢地又有了輕微的氣息,又睜開了眼。她怔怔地想,日本人已經住在了山下,看來已經盯上這里了,孩子太小,免不了哭叫,如果招來日本人,不僅五十幾個傷員完了,而且八路軍金庫也全完了。

她咬咬牙,把長子郭喜叫到身邊。原來,十五里外的歡魚溝里有一戶人家,家里沒有男孩,已幾次來商量想把來喜買去當兒子,郭二嫂一直沒答應。可今天……

半夜時,孩子睡著了,傷員們睡著了,郭二嫂忍著哭泣,給孩子穿上新衣,讓郭喜把孩子送走了。

傷員們分散住在十多個洞穴中,郭二嫂白天就在洞里幫著護理,沒有藥材,就用花椒水洗,用豆面、榆皮面涂抹。晚上就回到家中,用被子捂著窗戶,做飯,然后,摸著黑從山頂往一個個洞里送去。

郭二嫂家里存放的100多斤小米兩天就吃完了,只有400斤玉米和多年攢下的千余斤糠炒面了。糠炒面是用柿泥和粗糠攙在一起特殊加工而成的,能放幾十年不變質,是山里人備荒的救命糧。

一直到6月11日,山下的日軍才撤離。而這時,郭二嫂的400斤玉米和1000多斤糠炒面也差不多吃光了。

郭二嫂的壯舉受到了八路軍領導的表揚,日軍退走后,這里就正式成了一個后方醫療所,重傷員就在山壁的石洞中養傷。

一場戰爭,使這個小腳婦女已成長為一名堅強的戰士了。

半個月后的一個傍晚,她發現山腳的老杏樹下有一個黑影移動,疑心是狼,是山豬,就喚了幾個戰士拿槍去打。走到近前,黑影沒了。一會兒又有了,她突然有一種感應,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什么,哭著喊道:“來喜,來喜!”

五歲的兒子孩子哭著跑出來:“娘,我再也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

郭二嫂一把把孩子摟在懷里。

孩子不愿意離開娘啊,自己沿著十幾里山路偷偷跑回來了。

我上莊子嶺采訪時,正好遇到從外地趕回的郭二嫂長子郭喜。

他已是82歲高齡了,是一位師職退休軍人,原在中國科學院某所工作。講起那場戰爭,這位老戰士每每義憤填膺,淚流滿面。近幾年,他正在從事一項神圣的工作,用自己的攝像機拍攝當年抗日戰爭的原始資料,他已經踏訪了上百處戰爭遺址,采訪了數百位當事人,拍攝和錄制了上千盤異常珍貴的資料。

獸性記錄

五月大掃蕩,瘋狂的日軍暴露出了十足的獸性。

太行山,嵌刻著一筆筆慘絕人寰的記錄。

日軍進入邯長大道旁的東寨村,原保長郭保和哄騙群眾,組織維持,蒸饅頭,燒茶水,打著日本旗,在村邊擺上土特產,迎合日軍。但日軍不吃這一套,把饅頭、茶水和土產用腳踢散,把群眾全部趕進關帝廟內,宰羊似的,一個個拉到門外幾十米外的懸崖邊,捅刺刀后再蹬到三四十米深的崖下。62人全部殺死。

在遼縣某村,日本把一個姑娘的頭一刀砍下,放在桌子上,對全村人說:“你們說,好看不好看?”并大聲恐嚇:“誰不說,統統殺掉。”全村人嚇傻了。忽然,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跑上前去,抱住人頭,放聲大哭。

鬼子兵刺刀對準她說:“不準哭,要笑!”

悲憤的母親抱著女兒的頭哭嚎不止。

當鬼子得知她是死者的母親時,立即用刀把老太太的頭砍下來,把兩顆人頭上的黑發和白發系在一起,用刺刀挑著,走了。

河南店村一乳婦,日軍割下她一個乳房,當又去割第二個乳房時,剛會說話的幼兒慘叫著哭喊說:“不要割,我要吃……”日軍獰笑著,一刀把另一個乳房割下,血淋淋地塞進了嬰兒的嘴中,之后捂住嬰兒的嘴,把嬰兒活活憋死了。

龍洞村的三十多個村民被逮住后,日軍把山坡上的小樹砍成木樁,削成尖尖,再一個個從人的肛門里捅入,由兩個士兵強行按下去,直到樁尖從嘴里出來……

殘疾人也不放過,在活水村,7個盲人縮在一起,全部被扔進井里。

鬼子殺人后,割頭換相,把一顆顆人頭割下來,安到別的尸體上,小孩的放在大人尸體上,女人頭安在男人尸體上,老太太的頭安在老翁的身上。幾天后,尸體膨脹,使人們對死尸無法辨認,無法認領和掩埋……

在武鄉縣某村,把80多個男人的陰莖割下來,煮著吃,每人2根,剩下的喂狗。

偏城北區一孕婦被日軍剖腹后,用刺刀將血淋淋的胎兒從母腹中挑出,掛在樹枝上,未發育成熟的胎兒顫動著,舉動著拳頭,嘴巴一張一合。

偏城橫嶺村,有兩個婦女被輪奸后,被用刺刀捅穿了陰道,當場死去。另一個年輕的被帶到據點,玩弄幾天后,用鍘刀剁為三截。

逼迫父奸女,兄奸妹……

涉縣某村一位60多歲的老婦人,陰部萎縮了,日本人用鞋底打腫,再奸。正好其子回來救母,逼其子奸,其子精神崩潰,與日軍拼命,被殺。

還有一個受害者,是冀南一位著名女英雄。為了維護烈士的形象,她的死難過程大家都不忍提起。她就是偏城縣婦聯主任朱堅。

這個23歲的未婚女子,也是被奸后殺死的。

朱堅,原名朱淑榮,平遙縣洪善北營村人,1919年生,中學時代即參加犧盟會,后到北方局黨校深造,任襄垣縣婦女救國會主任。1942年2月,到偏城縣任婦聯主任。

她是5月26日在北寺峪山坡上被俘的,日本見她有氣質,像干部,就百般調戲,朱堅不屈,被強奸后被割掉雙乳,用樹干刺穿陰道而死。

空室清野

民國三十一年陰歷四月初八這一天,涉縣偏城村廟會。

晚上,村里高搭戲臺,演出山西落子《三娘教子》。鑼鼓鈸釵敲打得正歡,突然,抗日村長陳良揮舞著手槍,氣喘吁吁地跑上臺,高喊:“狗日的日本人來了,快回家空室清野!”

一剎那,全村亂了。

家家戶戶院里點起一堆火,亮堂堂。男人們趕緊和泥,用土坯把街門壘死。其實,每家的街門早就壘窄了,只能過驢子騾子,遇日軍掃蕩或兵匪來襲,易于壘實。女人們呢,則趕緊收拾貴重東西,放到村外自家的秘密窯洞里。

村里的報警鑼聲響個不停,民兵們在街上來回跑著囑告:“鬼子出了陽邑,正順著路往西開,這回掃蕩時間長,各戶多帶口糧啊。”接著,是老人孩子的哭喊聲,毛驢、牛羊和雞們的咒罵聲,卻沒有狗吠聲。近兩年,村里沒誰再養狗了,上邊說,這是為了民兵和八路軍行動方便。如果有狗,夜里稍有響動,狗們就亂喊亂叫,豈不成了特務漢奸?

年老的小腳老太太最難安排了。帶著走,走不動,留下來,要遭難,怎么辦?只有埋在地下。埋在哪兒?梯田的堰邊里。把梯田堰邊的土扒開,挖出一個洞,把人放進去,上面用棍棒搭好,再蓋上土偽裝好。因為堰邊是石頭壘的,透氣,人窩在里邊可以頂幾天。只是吃飯屙尿在一起,憋得難受。

大部分的人,是要跟著全家跑的,死也要在一起呀。婦人、老人、小孩子抓住驢尾巴、牛尾巴就往山上跑。此時牲口們也通人性,不踢不咬,跑一夜,汗淋淋的,明晃晃的。豬、雞、羊都顧不得了,留在院里,鎖在屋里,聽天由命吧。

在山里跑一天,誰也顧不上吃東西。傍晚時分,村長約定在河灘里見面,數點人數,誰家人被打死了,誰家婦女被糟蹋了,誰家的馬丟了,牛丟了,都要統計上報。

每天都有被殺、被奸的人。

天黑了,人們默默地牽著驢子、騾子,向附近的山洞走去。驢騾們垂著頭,尾巴上都拖著一塊石頭。為什么尾巴上拖石頭?牲畜們畢竟不解人事,在關鍵時候胡亂嘶叫,往往會暴露目標,釀成大禍。尾巴上墜上石塊,就憋住了它們的氣口,就叫不出聲了。

然后就開始做飯。

誰家都帶著糧食、鍋、被子、火石。到山溝里,找幾塊石頭,支起鍋,淘幾勺泉水,撒一把米,拾幾根干樹枝,引火造飯。

湯里落滿了星星,還有月亮,全吞進了肚里,仍是感到餓轆轆的,空蕩蕩的。

有時,全家人正“呼嚕呼嚕”地喝粥,猛地有人大喊:“日本人來了。”

把鍋一掀,拔腿就跑。金黃黃的小米粒,灑了半石板,全喂了螞蟻……

抗日縣長的漢奸父親

八路軍總部被襲,左權等重要干部的犧牲,是抗戰以來遭受的最大損失。

129師在日軍的壓迫下,也被迫將主力轉到外線,勢力范圍急劇下降。

劉鄧的129師,由420個單位減至269個。

根據地的各項工作出現了低潮。

涉縣縣、區政府里有80多個脫產干部躺倒不干了。縣農會主席師自明,也回了家(經再三動員后,又參加工作,后曾任涉縣縣委書記),五區區長任鵬飛也不干了。石門溝村干部,在敵人撤退后,先進村把敵人所搗亂各戶的東西未帶走的,自己收了去,公糧燃燒了四五天無人理;白泉村的民兵指導員,偷盜空室清野財物;小會村干部合伙偷公安總局及工商總局的東西,經追查后又埋在其他老百姓的窯洞里,陷害別人……

不少民兵埋槍逃跑,僅太行區就有1020名。

有一半以上的村出現維持現象。日本人來后,跪在路邊,擺上桌子,擺上供品,打著小白旗,送米送面送女人,比如井店村郭白喜等人。最典型的是涉縣第一任抗日縣長郝力生的父親郝敬錄也組織維持,全縣第一個共產黨員馮樹田也動搖了,主動替日本人擔水……

大小漢奸紛紛出籠,公然在各村里免費發放白紙、紅紙,教給山民如何制作日本的太陽旗:用白紙剪成長方形,用紅旗剪一個圓,糊在白紙中心……

最令人吃驚的是,赤岸、王堡作為八路軍司令部和政治部的駐地,也在關鍵時刻出了問題。

這是我從涉縣檔案館查到的一份原始檔案,是當時縣政府在五月大掃蕩后的工作總結。總結中點名批評了三名村長,其中有兩名就是王堡和赤岸村。原件如下:

壞干部:

王堡村長,北原村長呂景清

這二位村長戰前不動員群眾支差應付戰爭到來,早日脫離一切工作,不負責任,戰后仍動不動說聽天由命吧,我是干不了了,該罰就罰,該打就打,由你們吧。這樣的頑皮抗公應受嚴重的處理。

赤岸村長張士奇

在戰爭中永不堅持并不配合民兵單獨行動,戰后悲觀失望什么都不愿干,只怨隊伍不打,怨師(司)令部在村住。群眾對掃蕩后情緒很高,就他一人挑撥群眾怨恨,企圖有維持的表現。

……

不僅太行區,冀南區的更為嚴重。

冀南三分區在當年11月的工作報告中稱: 八大隊在蔡莊被敵人包圍而垮臺;八大隊之廣南游擊隊被敵人全部俘去;館陶二、四、七區游擊隊全部被敵人消滅。

游擊隊中流水兵現象嚴重,九月以前部隊發展人數為1352名,而逃亡投敵清洗者為1111名。

春季,曲周獨立營全部叛變,七大隊政指在游擊隊過渡時帶十余人逃亡,滏南游擊隊12人逃亡;夏季,館陶河東游擊隊四十余人被敵人解決,六區游擊隊被包圍解決,廣平五區游擊隊被敵人消滅,永年三區游擊隊集體投黑……

1942年6月至8月底,全邊區自上而下展開了全面的反維持、反漢奸斗爭,對在五月大掃蕩中的首惡分子進行堅決清理,動員群眾進行揭發,提高全民抗日決心。

點燃太行山

轟轟烈烈的反漢奸、反維持斗爭之后,運動的主潮轉向反貪污、反攤派。重點斗爭貪污民財的惡棍及逃避抗日負擔的壞分子,發動廣大貧農、中農開大會,擠大戶,求得合理負擔,減輕農民痛苦,建立廉潔的抗日民主政府。

從11月份開始,邊區政府吸取教訓,實實在在進行減租減息。

晉冀魯豫邊區政府于1942年10月1日再一次發布公告,明確規定了減租減息的具體細則,命令各地嚴格執行。

統一按每斗28斤計算(原來每斗32斤)。

每畝產量1.5斗以下免租。

1.5斗以上,交租25%。

5斗以上,交租30%。

1石(含十斗)以上,交租35%。

1.5石以上,交租37、5%。

所有舊債統按50%付息。

……

王堡村于12月1日召開大會,登記債務。共有債戶120家,債主11家,債款洋2233.30元,錢1518吊。3日,農會干部與債主講法令,說道理,債主當場拿出契約18張,與18家債戶結清欠款295元。剩余的經反復斗爭,全部清退。

1943年1月17日,抗日政府在井店鎮召開萬人清債大會,斗爭涉縣頭號地主任聚武(外逃)。周圍四五十里,100多個村莊的農民都來參加,到會者11000多人,僅更樂村就達2000多人,他們整著隊伍,打著“更樂村饑荒大隊”的旗幟,喊著口號,開進了會場。

上午10時,四聲禮炮響過,全場漸漸平靜,縣農會主席王夢周宣布,今天是全縣群眾向大地主任聚武清債大會,由129師和縣政府給咱窮人撐腰,大膽揭發任聚武盤剝農民的滔天惡行。全場吼聲如雷,人們當場痛訴出20多件血淚事實。

在強烈的呼吁聲中,大地主的兩個兒子被揪上了臺,承認了逼債綁人、奸污婦女、破壞減租、偷送文約等罪行事實。

會上,農會把任聚武家里存放著的全部租債賬簿和文約拿到主席臺上,進行清理,并要求在舊歷年前全部清完。

這次大會后,涉縣減租清債運動全面深入。

1942年冬,全縣開展大小斗爭1080次,復佃18760畝,退糧2289石,退款4735194元。

除涉縣外,晉冀魯豫邊區政府選擇武鄉、武安、邢臺三縣為試點縣,全面深入進行減租清債運動。

武安縣僅在六七月間就連續召開大型斗爭會30多次,先后斗垮了管陶川張狼精、常社川閻有朋、門道川趙德厚等大地主。僅西蛟、廟莊、南坡、南莊四個村,就減息2.7萬塊大洋。

豆選

1942年前,邊區農村干部的成分結構為:地主11%;富農23%;中農45%;貧農21%。

不少村莊仍是舊勢力掌權,表面上擁護八路軍,日本人一來,則組織維持會,帶領村民向日本磕頭,送米送面送女人。

五月之后,邊區政府決心改組村級政權。

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陰歷十月初八,是涉縣青塔村村民選舉村長的日子。

幾天前,村丁吳小毛就騎著毛驢,沿著山路挨家挨戶地通知了。

青塔村下屬21個自然村,東村、西村、老垛圪垴、麻地角、巖克朗、柳樹溪、小窖、大荒溝等,散落在方圓十五里的山窩窩里,最大的村七八十戶,最小的村只有一戶人家,就是掛在大山崖壁上的莊子嶺。

天光剛剛亮,山道上就有了人影蠕動。雖然通知十八歲以上村民才能投票,但沒見過世面的山里人誰不想看看熱鬧呢?自古以來,村長都是富人當,現在卻指定要選窮人,真是日頭從西山腳露臉了。還有更加新鮮的,這次選舉,女人和男人一樣,也算一票。唉,咱這窮山溝溝里,女人天生屬于男人,從來也不算人啊。

村公所設在西村,只有幾間石頭房子。石房黑黢黢的,頂上爬滿了苔蘚。

院子里擠滿了人,連小腳老太太和小孩子們也來了。原來的村長吳功勛也來了,卻是沒有了原來的神氣,垂著頭坐在一邊的石頭上不說話,只是悶悶地抽旱煙。兩個月前,他就不理事了,而是由縣上派來的特派員馬振興、王建國負責村務。

小小的院子,一下子塞滿了幾百人,像一碗擁擁擠擠的豆子。

“喂……”馬振興看見人不少了,把嘴里的卷煙使勁兒在石頭上摁滅,沖大家喊道,“今天選村長,18歲以上都有選舉權,18歲以下的退出會場!”

聽得出,他是一個南蠻子,臉上有一道疤,明燦燦的。腰里插著一把手槍,挺嚇人的。前一段時間,就是這把槍,在東河灘擊斃了王胖子。五月掃蕩時,王胖子為日本人帶路。后來,又是因為這把槍,逼著原來的村長吳功勛灰溜溜地下臺。村民們早就傳說了,他是從陜北來的老紅軍,還是一個連長。

人群立時安靜下來,大家面面相覷。一會兒,看熱鬧的小孩子們慢慢走向院外。

王建國開始一個個點名了。這個小年輕,說話文文氣氣的,是大城市里來的學生吧。

“郭思賢。”

“唉。”

“李恩樹。”

“來了。”

“劉德云。”

“到山西討飯了,兩年沒回來,沒準死外邊了。”有人解釋說。

“王合順。”

“有一個。”

“王合順家的。”

“腳小,我替她來了。”王合順又說一句。

……

有病的可以請人代替,女人家也可以讓男人替代。

點完名后,王建國大聲宣布:“有選舉權的489人,讓人代理的16人,精神病的、討飯外出的160人不算數,實到人數313人,有效票數329票。”

接著,主持人馬振興高喊道:“為了選舉公平,讓吳功勛、吳小毛、武立功三人當監票員,中不中?”

吳功勛是原村長,吳小毛是村丁,只有武立功大家不認識。

三個監票人站起來,沖大家點頭。大家終于想起來了,這武立功是一個光棍漢,東村人,平時大家都叫他臭蛋的。其實,臭蛋是本村的第一個秘密黨員,只是大家都不知道。

“中——”眾人喊道。

這時,選票出場了。所謂選票,就是一碗紅豇豆兒。

山民們驚奇了,瞪著眼看著這些豆兒們,想象不出這豆兒們與村長的關系。

下面宣布候選人。

共三個:武上銀(東村人)、武安吉(東村人)、劉樹才(小巖村人)。

大家更驚奇了。怎么會是他們?一個個土土的,黑黑的,全是窮光蛋,沒有一點官樣子,平時,連一聲響屁也沒聽他們放過的。大家甚至有些失望了。

選舉開始。

三個人面壁站立,身后放著一條大板凳,板凳上放著三個粗瓷大碗。

馬振興指揮著大家排隊,由王建國向每人發放一粒或兩粒豆兒。村民們手攥豆兒,依次從三個候選人身后走過,把豆兒放在中意者身后的碗里。

武立功、吳功勛、吳小毛站在一旁,瞪大眼,一人盯著一個碗。

眾人慢慢地走著。有的人把豆兒直接放在某一個碗里,有的人則在每一個碗里都伸一下手,裝作都放了豆兒的模樣。純樸的山民們,也狡黠得很呢……

豆兒們歡快地跳動著,碰撞著,“叮叮當當”地響著。

當最后一個人走過的時候,豆兒們也停下來了,瞪大眼睛,疑惑地與人們對視。

武立功、武功勛和吳小毛當著眾人,開始數豆兒。

一會兒后,馬振興宣布:一共發豆兒329粒,收到326粒,武安吉得豆兒131粒,武上銀得豆106粒,劉樹才得豆89粒,武安吉當選!

滿院子的目光,一下子都瞄向了武安吉。

29歲的武安吉是村里糧房的稱量工,也是一個光棍漢,平時不愛說話,總愛抽煙。因為沒有錢,他常年抽山上的花椒樹葉。難道這個悶葫蘆也能當村長?

這時,馬振興帶頭拍起了巴掌,歡迎新村長講話。

武安吉的臉憋得紅紅的,像一個紅豇豆兒,說話也磕磕巴巴,像在炒豆子……

但,僅僅是一會兒,武安吉的身份在山民們心中就變了。大家似乎從他的臉上看出了威嚴,各自的心里已經裝滿了沉甸甸的敬畏。

太陽偏西了,大家匆匆地往家里趕去。

櫻花攻勢

赤岸村民兵隊長馮英漢是個機敏的小伙子,工作格外積極。

一天,后勤部的胡部長找他,想委托他幫著買一頭豬。

那年頭,日本人經常掃蕩,山區里很難養豬,因為豬不通人性,不能隨人轉移。一遇掃蕩,不是跑丟了,就是餓死了。但是馮英漢還是跑了十幾個村子,高價買回了一頭不大不小的肉豬。

幾天后一個中午,他剛要吃飯,胡部長又派人來找,他放下飯碗就跑去了。

路過村邊的打谷場時,他看見日本俘虜們正在吃飯,一個個碗里竟是白米和豬肉燉粉條。他的心里“呼”地就躥上一團火,快步跑到后勤部,見胡部長的碗里也只是野菜稀米粥,他的火更大了;又直接跑到鄧小平屋里,正好鄧剛吃完飯,他端起鄧的飯碗就聞了起來,聞了半天,也沒發現半絲肉味兒。

馮英漢氣得放聲大哭:“我幫你們買豬,是想讓你們養好身體,多殺小日本,沒想到就這一點豬肉,你們全讓小日本吃了……”

鄧小平給他倒了一碗水,然后又給他講起了政策,又拿西安事變的實例來解釋,講干工作需要講策略的道理。聽著聽著,馮英漢似乎也明白了。鄧小平又問他:“你是黨員嗎?”“俺是。”“優待俘虜是黨的政策,我這個黨員帶頭執行,你這個黨員是不是也應該帶頭呢?”

馮英漢心里已經徹底明白了。他向鄧小平敬了個禮,說:“有什么事,請部隊盡管吩咐吧。”

鄧小平笑了笑,說:“那好,請你再幫著買一頭豬吧。”

馮英漢一怔,不情不愿地去了……

日本教育歷來灌輸侵華思想,大部分士兵在戰場上拒不投降,往往戰至最后,剖腹自殺。經常發生八路軍戰士背著受傷戰俘下山時被咬掉耳朵的現象,還有一次,八路軍醫生為一個傷口潰爛的戰俘做手術,戰俘竟奪過手術刀把醫生給扎死了。

但隨著戰爭的無限期延長和環境的惡劣,加上美英等國家的參戰,不少日本士兵心里越來越迷惘了。于是,痛恨戰爭,想念父母妻子,厭戰情緒蔓延開來。

駐扎武安的一名日軍士兵,在隨軍妓院里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妻子。回營后,他要求上司準其妻退出隨營妓院,遭到上級呵斥,羞憤之下,搗毀妓院,殺死妻子后,剖腹自殺。

平定縣憲兵隊4名日軍失蹤,追查不見,以為是八路軍干的。數日后,在附近一口井中被發現。四個人用繩將自己和他人綁在一起,相約一起投井回國。

山琦是日本第114師團的士兵,家住日本的北海道。高中未畢業就報名當兵了,但他很快就失望了。他要回去,軍規不允許。一天夜里,他從襄垣縣復店駐地逃了出來。

不知道往哪兒跑。

反正出來了,他想找八路,但又不會說中國話,逃出來后,先躲進一個村子,那里只有一個老太太。他不會說漢語,就在一張紙上寫上他事先不知默記過多少遍的兩句中國話:“我要去太行山那里,我的朋友大大地有。”但老太太沒有文化,不識字。這個日本人徹底失望了,身在異國又不懂異國語言,作為一個逃犯多么不幸啊。

第二天早晨,他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自殺了。

129師改造日俘工作是從響堂鋪戰役后正式開始的。

那一次,鄧小平在戰場上繳獲了一封信,是一個叫代代木忠誠的日本士兵寫給妻子的,文筆很抒情:

波子,家鄉的櫻花快開了吧。想著櫻花漫開的燦爛,心里是滋生了一種想象的……現在,山西常常下著雨,雨不大,但綿而密,把愁緒拉得長長的,每當在雨夜或是雨后閃爍的星光下,或站著或走著,浮在腦中的總是你和孩子的影子……

看著看著,鄧小平眼前綻開了一片片粉紅色的櫻花……

不久,雙方交戰最為激烈的邯長公路上,出現了奇異的一幕:日軍汽車開過來了,幾十個八路軍戰士埋伏在路邊,一聲令下,抬著十多個受重傷的日本戰俘,放到路中心。日軍汽車開過來,趕緊抬上車,看著遠遠離開的八路軍戰士,第一次沒有開槍……

八路軍醫療條件太差了,與其讓他們受傷等死,還不如送還日軍治療。

之后,129師做出了如下規定:

(一)被我軍俘的日本士兵,絕對不許傷害或侮辱,其所攜物品,除軍事上必要的之外,一律不得沒收或毀壞,必須把他們當作我們的弟兄來待遇。我軍指戰員,如有違犯此命令者,處罰之。

(二)對于負傷或患病的日本士兵,須特別注意,予以治療。

(三)愿回故鄉或歸隊的日本士兵,應盡可能給以方便,使之安全到達目的地。

(四)愿和家庭和朋友通信的日本士兵,應盡可能地予以方便。

(五)對戰死和病死的日本士兵,要在適當的地方埋葬,建立墓標,記其姓名、年齡、原籍、所屬部隊、死亡狀況、埋葬年月等。

最讓人驚奇的是對日本戰俘的生活待遇:每人每月5元錢。

當時八路軍士兵每人每月的津貼是1.5元,劉鄧的津貼最高,每月才5元錢。

前田光繁,是第一個被八路軍爭取的日本戰俘。

他1920年3月生于京都一個零售業家庭,1937年6月從日本到東北,后被派到華北,在邢臺雙廟的一個火車站當監督,1938年7月29日晚被俘。

開始他也不愿當俘虜,想死,看見八路軍躲在深山里,沒文化,不懂科學,吃的用的都是最原始的,簡直不是人類,他對生命失去希望。

前田被關在129師司令部附近,他很快就發現他享受的是八路軍最高長官也享受不到的優厚待遇。主食是面條、大米飯、饅頭;副食是一小碟豬肉或雞蛋、炒青菜。日本人最愛吃大米,劉伯承、鄧小平也是南方人,也愛吃大米,但他們吃不上,只能吃小米。他吃饅頭,可劉鄧吃糠面。

前田還享受著一種八路軍高級干部的待遇,行軍中個人用品不必自己背,用騾或驢運。

他猛地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

雖然他不會說中國話,但人類共有的情感是相通的。

他與八路軍成了朋友。不打仗的時候,他就教八路軍玩棒球,不僅講解比賽規則,手把手地糾正動作,而且還親自幫助八路軍找合適的材料,削棒,縫球。后來,他第一個參加了“喚醒聯盟”(即“反戰同盟”的前身),再后來,1940年1月2日下午,他在一塊莊稼田里宣誓加入了八路軍,一同宣誓的還有小林武夫、岡田義雄。

百團大戰中,前田光繁參加了關家垴戰斗,當時由于日軍出動飛機,兩軍相持,十分激烈。他要求上前線喊話。

10月29日下午,前田光繁來到129師師部,見到了鄧小平。鄧囑咐他要小心,并讓蔡樹藩負責把他送到前線。

敵我相距二三百米,隔著一個斷層的山谷,戰線是菱形的,日軍憑借對面山腰兩座民房,拼死射擊。距離之近,可以看見日軍移動射擊的位置。喊話只能在晚上進行。

他拿著手制的喇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始喊話:“各位日本士兵們,現在八路軍停止了射擊,希望你們也別打,聽我講話。”

“我是真正的日本人,原來是各位的戰友,現在在八路軍,我確實是日本人。”

“應該避免這個最大的不幸,無謂的犧牲是最愚蠢的。”

“各位也有生存的權利,不應該給那些等待你們回去的親人們帶來不幸。”

“八路軍絕不是匪徒,是一支優秀的正規軍,從來不殺俘虜,我就是很好的見證人。”

“不要開槍,把槍舉著走過來,集體也行,個人也行,過來吧。”

對方沒有回話,但也沒有開槍。

據后來被俘的井松講,前田光繁喊話時,他們的確懷疑,不是日本人不可能這樣地道地講日語。有人說,肯定是日本人,也有人說,不是日本人,是朝鮮人。

這之后,前田建議八路軍,櫻花時節給日軍崗樓里送桃花和杏花,并附信和中國古詩詞。

前田是一個文藝愛好者,他和反戰同盟的朋友們譜寫了許多日本歌曲。這些歌曲采用日本民歌調,唱起來深沉婉轉,催人淚下。每到天黑,他們就到日軍據點外邊唱。于是,深沉凄切的歌聲隨著習習的夜風飄進了敵據點里:

馬在嘶,路迢遙

夜又來臨了

今天露營又是草作褥

傾聽秋蟲的悲鳴

晴朗的天空,陰霾的心

誰愿化作無定河邊的骨

把無意義的戰爭停止

兄弟們,回國去吧

在故鄉,那破漏的茅屋里

等候著,毫無希望的春天

妻和女,是如何的寂寞呀

你走后,小孩每天叫她爸

春天喲,雖然又回到人間

但是呀,母子們的春天呢

有時,唱歌的時候,據點里靜悄悄的,士兵們都在側耳傾聽,待驚醒了他們的軍官,才被迫開槍開炮。有時,情況正相反,歌聲剛起時,日軍還一個勁兒地朝四野射擊,但后來就越來越稀了,最后干脆不打了。只聽那歌聲此起彼伏,凄凄慘慘。

隨著反戰宣傳的深入,一幕幕感人的場面出現了。

林縣的一個日本士兵山杉,不僅自己投降,還把大隊長的洋馬騎來了。

日本醫生野半參三,成了129師衛生部的軍醫,專門給中國傷員做手術。

一些被改造過來的日本俘虜兵,有的不但參加了反戰同盟,還擔任了抗大教員,有的甚至還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在1943年的反掃蕩中,發生了這樣一件事。129師386旅敵工科帶著兩個思想轉變的日俘藏在一個山洞里。當日軍臨近時,其中一個俘虜喜上眉梢,要挪出洞口給敵人報信。原來這個家伙以前的種種友好表現都是欺騙性的。另外一位俘虜看出了他的心思,猛地拉住他,說:“八路軍好,你這樣干沒道理。”這家伙不聽勸告,張嘴就要喊。那位俘虜兵沖上去用手捂住他的嘴。可這個家伙拼命掙扎,故意弄出聲響。這時,洞外的日軍越來越近了,情況非常危急。那位俘虜只好拼盡全力用雙手掐死了他。

群山祝壽

繼129師運動會后,鄧小平再次別出心裁。

今年是劉師長的五十歲生日,能不能作一篇大文章呢?

劉在國民黨和日本軍界都有很高的威信,當時被譽為中國僅有的“兩個半軍事家”之一。現在正是困難時期,如果打出劉伯承的旗幟,號召全體軍民,不是能振奮一下太行山精神嗎?

1942年10月,鄧小平向延安發出了申請。共產黨不搞祝壽,他是知道的,尤其現在,更不可能。但鄧小平有他充足的理由。

不久,延安回電了:同意。

劉伯承卻不同意。他是個謹慎的人,在延安的毛、朱等人從不公開過壽,自己大造聲勢過生日,黨內同志會怎么看呢?他堅持不說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也不讓汪榮華和孩子們說。

這一下可難住了鄧小平。沒辦法,只好查履歷表,可履歷表上只有月份,沒有日期。費了半天勁,仍是只知道在12月,怎么辦?只好由鄧小平做主猜一個日子。

鄧小平抽著煙,陷入了愁思中,這簡直比打一仗還難。最后,鄧小平說:“師長,16日這一天怎么樣?我看是個黃道吉日。”

劉淡淡一笑:“既然中央讓過,也就是為了造聲勢,哪一天都行。”

就這樣定了,發了帖子。

其實,劉的生日是12月4日。

12月16日這一天,清漳河畔的王堡村像過廟會一樣熱鬧。村外十里設崗,嚴密盤查可疑之人,村內鑼鼓喧天。129師各部隊、根據地黨政軍機關均派代表參加。

清漳河畔,已是冬天,白石清水,藍天黃葉。一隊隊騎著馬來祝壽的人們,穿著灰軍裝,清瘦卻健壯。

在政治部東邊河灘的樹林中,壽堂中紅燭高燃,錦旗招展。

儀式由鄧小平主持,軍樂中,數千來賓齊致敬禮。

邊府楊秀峰、臨參會邢肇棠、北方局羅瑞卿、集總滕代遠、太行分局李大章、華北各抗日根據地代表卓雄、日本反戰同盟代表山田等分別發言。

大會正進行時,彭德懷拍馬趕到。滿頭大汗,上臺祝壽。

12月16日這天,延安《解放日報》、重慶《新華日報》、太行《新華日報》和129師《戰場報》都報道了中國共產黨中央為劉伯承將軍祝壽的新聞,配發了劉的簡歷,并發表了《向劉師長學習》的社論。

賀文、賀電雪片般飛來。身在延安的朱德在《解放日報》上發表文章,盛贊劉伯承:“軍事理論造詣很深,創造很多。具有仁、信、智、勇、嚴的軍人品格,有古名將風,為國家不可多得的將才……”文后還賦詩:

戎馬生涯五十年

憑殲日寇鎮幽燕

將軍猿臂依然健

還我河山任仔肩

中央軍委參謀長葉劍英賀聯:

太行游擊費糾纏

撐住平遼半壁山

遠在華中的新四軍軍長陳毅也從空中遙寄賀詞:

論兵新孫吳

守土古范韓

這些文章中,有一篇發表在《新華日報》上,它出自這次活動的總導演、劉伯承的搭檔鄧小平之手。文章充滿了對劉伯承的敬佩之情:

我們之間感情是很融洽的,工作關系是非常協調的。我們偶爾也有爭論,但從來沒有哪個固執己見,哪個意見比較對,就一致地去做……

假如問伯承同志有無缺點呢?我想只有一個,就是他的一生,除掉工作讀書之外,沒有一點娛樂生活。他沒有煙酒等不良嗜好,他不會下棋打球,閑時只有散散步,談談天。缺點嗎?只能說是同志們對他的健康關心罷了。在伯承同志50壽辰的時候,我只有祝愿他的健康,祝愿我們共同努力的事業的勝利。

這一天,晉冀魯豫邊區各部隊均設分部,進行祝賀。

在雪片般紛飛的賀詞中,最新穎的是一個個來自最基層的祝愿:

師長:

你的壽辰,我恭祝你的身體健康!我是一名炊事員,我以保證部隊不吃生飯作為我給你慶壽的禮物。

炊事員王福雨敬上

1942年12月15日

敬愛的師長:

我跟著你革命干了好幾年,我親眼看到你對同志的態度,真如父母一樣的慈愛。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要同你在一塊堅決地干下去,來慶祝你的五十壽辰。

飼養員衛仁生

1942年12月13日

劉師長同志:

我從地里受苦回來,聽村長說今天是你的生日,真快活啦!村子里老鄉們都送銅鐵送禮物給你,我呢,我沒啥東西送。我的日子過得好,生活改善了……我要同民兵,和我們的385旅、386旅,還有九團,一齊來把日本鬼子趕走!祝你身體好!

涉縣王堡村老百姓李殿藝

1942年12月16日

據1942年12月19日《新華日報》第一版報道:十六日劉伯承將軍五十壽辰,偏城百姓歡喜欲狂,在十三日一天內,提前送到村公所的銅鐵就達1000多斤,以此作為向劉師長祝壽的禮物。

此時的劉伯承,應該是最激動的了。雖然他原本總是那么謙遜,那么理智,但真情是任何人也拒絕不了的,尤其是這些來自最無私最純凈的心靈的真情。

就像一泓溫熱的水,浸潤著他;就像一股清新的風,拂拭著他。

劉伯承50歲的生命仿佛要騰飛起來了。雖然已是冬天,但他眼中的太行山,一定是綠色的,開滿了五顏六色的鮮花。那千萬個光禿禿的山峰,像千萬匹渾樸的戰馬,正向他的麾下聚攏,他要拼上這50歲的老命,率領這群戰馬,沖出重圍,沖向勝利……

他看著身邊的鄧小平,這個整整比自己小一輪的兄弟一般的戰友,生命中有了這樣的戰友和知己,還有什么樣的困難克服不了呢?

第六章 太行山根基

1943年來了,在一如既往的春風秋雨中,戰爭的轉機還是點點滴滴地顯露出來了。

當年春天,蘇聯紅軍力克德軍,希特勒被迫轉入戰略防御。

5月13日,北非戰場最后一批德、意軍隊向盟軍投降。

7月10日,美、英聯軍在意大利西西里島登陸,直逼意大利本土。

9月3日,意大利向盟軍投降,歐洲法西斯陣線徹底瓦解。

這一年,美軍在太平洋戰場上已攻占瓜達爾卡納爾島,進入戰略反攻。日軍被迫轉入戰略防御。

也是在這一年,日本內閣兩次改組,在國內強行征兵,最大限度地征到了300萬。經濟衰退,人心動搖,政局動蕩。

中國,正在苦苦地等待著……

太行山,在苦苦地支撐著……

岡村寧次的撒手锏

1942年5月大掃蕩后,日軍華北方面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大將的軍事生涯達到了頂峰。

為了徹底蕩平以太行山為中心的劉鄧抗日軍隊,他親自主編了一本《掃蕩決剔共軍根據地的參考》,供內部軍官掌握,詳細地分析了八路軍各方面的特點。

采訪中,我意外地從一本內部參考書上,查到了其從日語翻譯而來的一部分,從中盡見岡村寧次對129師的研究之細和用心之精:

一、敵潛伏方法及對之搜索要點(略)

二、敵根據地設施的位置及設備要領(略)

三、敵根據地設施的偵察要領(略)

四、民匪分離的要領:

扎根于群眾、善于掌握民心的共軍,與一般民眾很難辨別,尤其在敵人根據地內更為困難。現將以前實行的比較有效的方法、手段介紹如下:

(一)長期有規律的生活是不易改掉的。因此,突然或連續使之操練軍隊的各種動作,就能區別出是否軍人。例如:

(1)集合民眾,連續進行“立正”、“稍息”動作,或在講話和休息時,出其不意地發出口令,根據其瞬間的動作,便可辨認。

(2)凡是聽到別人講話,就馬上起立或有站立習慣的人,不是黨員,就是士兵。

(3)早晨突然吹起共軍的起床號,根據其反應可以識破。

(二)實行身體檢查,根據肌肉發達狀況可以辨別。

共產黨員的肌肉是平均發達的;而士兵則肩上有扛槍的繭子,腳上也有繭子;農民的腕部、挑擔行商的肩部特別發達。

根據日曬程度來識別,農民通常赤膊勞動,日曬較為嚴重,黨員和士兵比農民皮膚稍白,尤其是脖子,日曬部分和無日曬部分區別很明顯。然而,最近共黨的工作人員與農民共同從事勞動,所以也經常日曬,手掌上也有老繭,應加以注意。

(三)根據審訊及簡單的談話得以辨認。

(1)訊問出生年月日,回答“公歷某年”而不說民國年月日者,多數是黨員。

(2)黨員對黨外事項能夠答辯,但轉向有關黨的事項時,則默不作聲者居多。另外,訊問是否為黨員時,黨員多顯示出興奮態度,并強調不是黨員的理由。

(3)利用審訊、談話等機會,給以紙煙和其他物品,試驗其對物資的“共有觀念”,黨員由于共產主義意識濃厚,如給紙煙,往往分給別人,并且在吃飯時,有先讓別人自己不爭先的優點。另一方面,由于私有觀念淡薄,有的向審訊官等人,不客氣地索要紙煙。

(四)根據檢查服裝的辨別方法。

(1)化裝便衣人員有服裝,不合身的居多。

(2)衣服上臟的地方與一般群眾不同。另外,衣服上往往粘有不是當地的土。

(3)被服一般為上等品,并且清潔,衣襟上的紐袢較多。

(五)根據攜帶物品的辨別方法。

(1)僅靠良民證是不可完全相信的,特別是在敵地區內,敵人平時都有所準備,有良民證的反而多是可疑的人。可用放大鏡檢查其指紋,中國人一般不關心指紋的重要性,故借此可以辨明。

(2)敵人尤其是工作人員,攜帶有自行車。

(3)一般攜帶金錢較多,另外還攜帶人丹、牙粉等。

……

1943年3月,日軍華北方面軍再發一道訓令:食鹽、火柴、煤油、布匹、棉花、西藥、硫磺、紙張、油墨等23種物品為禁運品,嚴禁以各種途徑進入非治安區,此類商易活動一律停止,違者以通匪罪論處。

1943年4月,日軍在根據地周圍的邯鄲、遼縣、邢臺、武安、林縣、黎城、平順、磁縣等地公開處死129名與根據地有貿易來往的商人。人頭裝在鳥籠里,掛在通往根據地的大路旁。

根據地與游擊區、敵占區的往來越來越艱難了。

天災洶涌

一場更大的天災正在路上。

1942—1943年連續兩年的大旱災,殃及太行、冀南全部,太岳大部和冀魯豫的一部分,尤以太行區的四、五、六專區,冀南的一、二、四、六專區,冀魯豫的沙區等地最為嚴重。

太行五專區的涉縣、磁縣、林縣、安陽,六專區的武安、邢臺、偏城、沙河一帶,赤日炎炎,如灼似烤,土地龜裂,樹頭著火,井泉干涸,田野山嶺呈現出一派赭色。

旱到這種程度,不但種不上莊稼,連人畜飲水也成了困難。涉縣的前寨、后寨、小車、云平鄉、關防溝等地,要往返三四十里、甚至五六十里到清漳河馱水、擔水或者寄宿河過村莊就水。

冀南一專區的大名、成安等縣,麥季無收,秋無播種。南宮縣231個村子,有107個村是“無苗村”。冀南全區共有884萬畝耕地未播上種。

百年未遇的大旱!

環境惡劣,處處死尸,又引起了可怕的瘟疫。傷寒、霍亂、瘧疾、疥瘡等傳染病風行全區。據太行區左權縣拐兒鎮調查,全鎮每四個人中就有一個人生病。冀南區二專區巨鹿縣,因霍亂致死的達3000余人。三專區曲周縣東王堡村,僅一百五十戶就死了百余人。四專區威縣南胡帳村從當年8月5日到10月17日,170戶死了200多人。清河縣黃金莊一個村,曾在一天之內死了207個人。

百年不遇的大疫!

但,大災沒有停歇,大災剛剛開始。

一場千年不遇的蝗災又來了。

民諺有云,“久旱出蝗蟲”,“旱生螞蚱澇生魚”。連續大旱,連年戰爭,人口流亡,土地撂荒,蝗卵滋生。尤其在黃河南岸國統區,由于花園口黃河改道之后,舊河道灘涂上荒草叢生,年復一年,幾年蝗蝻急劇孽長,如毒火燎原,遂成大害。

1943年4月,大批蝗蟲從黃河南飛到黃河北,沿平漢線兩側四處擴展。

整個邊區陷入一片浩浩的蝗蟲世界中。

太陽不見了,莊稼不見了,道路不見了,爹娘不見了。

數以億計的蝗蟲們,大如谷穗,小如豇豆,有黃、綠和黃綠相嵌三種顏色,飛起來呼呼作響,如颶風暴雨,遮天蔽日,每群有二三里寬,幾十里甚至百余里長。蝗群一旦落地,上下相擁,厚達一二尺,甚至形成小山包。太行山上,布滿了這樣的“山包”。蝗群掉進水渠里,則相互擁抱,結成足球大小的疙瘩,隨波浮沉。清漳河里,滾滿了這樣的蟲球。

一起一落之間,莊稼全部吃光,樹頭大多壓折。素稱蝗蟲不吃的作物如芝麻、綠豆、棉花葉,也照樣吃,葦子葉、野菜、野草也吃光了……

不少人餓死了,一些家里的炕上躺著兩三個死人,人們連埋葬的力氣和心情也沒有了。

處處死尸,處處鬼影。

據不完全統計,整個邊區,死于這場連續天災的人數在200萬以上。

親愛的野菜,狗日的蝗蟲

1942年春,小麥、小米、玉米每斗價格分別為22元、25元、18元;1943年春,分別漲到了70元、75元、55元。

社會生產力日漸衰弱,丁壯男女體能大幅下降。去年鋤一畝地用三個工,今年最少得用五個工;去年一個男人能擔一百多斤,一個女人能擔七十多斤,今年男人只能擔五六十斤,女人一搖紡車就頭暈,一半左右的女人閉經。據邊區農協對耕畜的調查來看,原來一犋牲口每天能耕五畝地,現在僅能耕二畝,毛驢過去能馱百把斤,此時馱七十來斤上坡時還得由人推著走。

人上坡也走不動啊,只能往前爬。

走在路上,到處可見躺在路上歇腳的人,還有爬著行走的人。

挖野菜嘍——

荒年的景象早就出現了。

度荒的準備早就開始了。

1942年10月,129師、晉冀魯豫邊區政府和太行分局成立以邊府主席楊秀峰為主任的救災委員會,全權指揮救災工作,并通令:凡救災委員會發布的決定、指示、命令,各系統各部門均應毫無條件地執行。

救災委員會的第一個通令:野菜代糧,備戰備荒。

1943年春天麥黃的時候,全民出動,采挖野菜。

滿山遍野都是采野菜的人們,村外采完了,遠途采,山腰采完了,山頂上采。邊采邊吃,雙手被染綠了,嘴唇也被染綠了。

1943年七八月間,山里更旱,涉縣的許多山莊,連野菜也長不起來了。路邊的野草也被旱死,焦黃的草葉散在地上,像一攤攤尖硬的魚刺。

救災委員會組織考察,決定集中各地災民到清漳河兩岸地區采集,指示漳河兩岸群眾要發揚互幫互助精神,對前來采野菜的災民給予方便,不得借口阻撓。并要求各地民兵負責維持現場秩序,劃分采集區域,安排食宿地段。

八月里,秋陽下,數萬滿臉菜色的災民,拉著數千頭瘦弱的牲口,攜家帶口,背著炊具,牲口背上還馱著又臟又破的被褥,從數十里甚至上百里之外荒旱的山坡擁來,在一百多里長的清漳河兩岸采擷野菜。阡陌之上,蠕動著螞蟻般的人群,為了維持生存,他們在吮吸大地乳房的最后一點營養啊。

秋霜下來的時候,每個災民都儲存了二三百斤的過冬野菜。

家家戶戶,房下房下,曬的都是野菜。曬干后,一堆堆地碼起來,直達屋頂,像儲備牲畜的冬草一樣。

這就是他們今冬的活命糧食。

人與牲畜已降為一個標準了。

打蝗同時進行。

政府發動各界群眾,像打日本人一樣打蝗。129師官兵、政府主席、廳長、教師、學生、紳士,連小腳老太太也來了。

不少災民驚奇地發現:蝗蟲可以吃。

涉縣交口村家庭婦女孟祥英發明了多種吃蝗辦法。把燒死的蝗蟲,磨成面、烙成餅,蒸成窩頭……雖然有一股異味兒,但總比野菜好些。她也因此成了邊區有名的度荒英雄。鄧小平獎了她一頭驢,作家趙樹理專門寫了一篇著名的小說《孟祥英翻身》。

孟祥英村里不少垂危的老人因蝗得救。孟會順餓得不能動了,吃蝗后能下地了;孟祿貴的爺爺餓得快死了,吃了幾天蝗也能擔水了;孟胖子的娘攢了兩大缸蝗面……

白天多干事,夜晚少點燈

最近,129師司令部大伙房新添了一個規定:吃野菜小米干飯時,鍋底的鍋巴要保留,曬干后,用石磨磨成粉,積攢起來,遇日軍掃蕩或平時外出時當炒面。

糧食太少了,沒辦法啊。

今年大旱,邊區政府已經免除了部分災區的公糧,軍糧儲存告急。日軍時時掃蕩,打起仗來,總不能讓戰士們吃不飽肚子呀。只有平時勒緊腰帶節省了。

1942年10月以后,全師統一開始將一日三餐改為一日兩餐,即上午9時和下午5時。每日一斤半的吃糧指標降為二十兩(十六兩合一斤)。

之后,吃糧指標又降了三次,最近的標準是每人每天15兩。

糧食越來越少,只有野菜補足了。師里又出臺一個嚴格規定:每個干部戰士除平時食用外,過冬野菜任務是300斤,所獲之菜一律交本機關食堂,過秤登記,沒有完成任務的,軍紀處罰。

不僅如此,還特別規定:軍人采野菜,必須到駐地十里之處,不能與農民爭菜。

一次, 鄧小平約楊秀峰、戎子和、李一清開會。談著談著,戎子和、李一清肚內無食,精力不濟,睡著了。

鄧看了看,對楊秀峰說,咱們倆也躺著說話吧。

說著說著,兩人也睡著了。

除了糧食,還有很多特殊的規定。

墨水、鉛筆、日記本、紙夾、洋燭、墨汁不許報銷;便條不用白紙,一個信封用四次,一張信紙用兩次;舊筆換新筆,一年一個筆帽;印刷品不準留空白;手紙不用凈紙。字紙收集歸公,由勤務員負責,售價提兩成作獎金。

今年80歲的王山堂當時是師部勤務員,負責收集廢紙,他說,收廢紙,廁所里擦屁股的紙,女人月經紙,也全收,交公家重新造紙。由于封鎖,造紙的原料也沒有了,廢紙是最好的原料。

女戰士來例假,只能用粗草紙,這種紙很硬,行軍時兩腿磨得出血。即使這樣的紙也不好買,不夠用的。不少女戰士只好用爛棉花、破布。有時還用一只舊布鞋底裝上干柴灰,夾在兩腿間,當柴灰吸血后,時時更換。

男人呢,擦屁股很少用紙的,山上到處是卵石,不澀不滑,大小隨意,比手紙要好用得多,八路軍稱之為“手石”。如果是在野外解手,“手石”當然隨處可用,而在駐地茅房里解手呢?多人共用茅房,“手石”問題如何解決?不知誰想了個辦法,放兩個大筐,一個裝滿干凈的“手石”,每次用完一塊,就放進另一個筐內,對用過的“手石”定期沖洗,重復使用。

沖洗“手石”的臭水,也不能隨便倒掉,要倒進莊稼地。

劉鄧用紙十分講究,先用鉛筆,后用水筆,再用毛筆,這樣一面紙可用三次。正面用了反面用,這樣可達6次。

為了節約,公文印制都是小號字,如虱子螞蟻。司令部人員考慮到劉伯承年歲大了,又是一只眼,就考慮專門為他用大一點的紙,字寫得大一點。但劉不讓:“我不能特殊,何況我還有放大鏡,裝備比別人優越得多呢。”

關于節約紙張,劉鄧還有一個規定:所有文件、命令不準用凈紙,須印在書紙的背后。

所謂書紙,即當時廢棄的古版書。新式教育實行后,原來豎排版式的四書五經等課本已經作古。舊書都是單面印刷,中間折疊,背后是空白。把書脊拆開,把每頁翻轉過來,即可使用。

后來,當我在檔案館查閱129師和晉冀魯豫邊區有關資料時,撫摸著這些印在舊書紙背后的原始文件,真是難以想象當時的拮據。

劉鄧還提出一個著名的口號:“白天多干事,夜晚少點燈。”

這樣,一個月下來,都能節約三分之二的燈油。

邊區政府提出:一兩米能救一個人,一斗糠窮不了一個家。引導有糧的富戶借糧給災民,由政府作保。不少人解囊獻糧,西達村士紳苑琴義捐洋兩千元,南寨段春林主動找到村公所借出炒面十石,段自由借出小米四石、玉米二石、炒面一石,四區風崗村九個富戶借出糧食五十六石,不留姓名。

邊區議員許明和李井田老先生、開明士紳劉竹如,除自己捐款捐糧外,還背著自己的干糧奔走呼號,為災民募得9000多斤糧食、500多斤炒面、3600斤蔬菜、1280元現款。

救災委員會在各地建起了義倉。到1943年底,存糧289400斤,以備救急。

消腫減肥

1943年9月8日,彭德懷和劉伯承回延安參加整風運動和“七大”。這一去就是兩年,直到抗日戰爭勝利。

鄧小平不僅獨自承擔了129師的全面工作,也接替了彭德懷的北方局書記職務,全部接管了八路軍總部工作,成為總攬晉冀魯豫抗日根據地黨、政、軍大權的第一人。

可以說,太行山最困難的時期,是鄧小平獨自堅守、領導的。

天災人禍中,太行山在苦苦支撐,在吃力搖晃。

這片土地,這股民力,是否能養活八路軍?

太行區駐扎的領導機關最多,除八路軍總部駐遼縣之外,129師、晉冀魯豫黨委、邊區政府等100多個機關單位均駐在涉縣。當時,太行區總人口150萬人,負擔著全區抗日部隊4萬人、地方干部2萬人,大大超過了中共中央規定的脫產人員不超過負擔人口3%(其中軍二政一)的比例。在脫產干部中,尤以上層機關較多。邊區政府機關人員即有548人,129師師直單位達2627人,而下級機關,特別是縣區一級的干部則嚴重缺乏。

這種情況,既不利于對敵斗爭,也不適應根據地的財政經濟狀況。

精兵簡政,勢在必行!

鄧小平說:“敵后根據地很多是機關龐大,系統分立,單位太多,指揮不便,干部堆在上層,中下層虛弱無力。這種現象與目前及今后極端嚴重的形勢與艱巨的任務不適應,如果再不改,簡直就是自殺。”

129師實行精兵政策的原則是:主力部隊與地方部隊的比例為二比一,提高戰斗力,不夠120人不成連,不足1800人不成團,團直不超過全團總數的5%。游擊隊應為200人縣干隊,30至50人區干隊。脫離生產的部隊不應超過居民總數的2%。民兵數量應占居民的6%,自衛隊占居民的30%。一般民兵出擊訓練所占時間,全年應不超過一個半月。

截至1943年3月,精兵的結果是,師直單位、385旅、新一旅及各軍分區共裁減151個單位、6650人,保留269個單位、2047人。129師師直單位由29個整編成12個,人員由2627人整編為1163人。

太行區的簡政工作先后進行了三次。

第一次是1942年6月。主要是四項工作:一是并縣,將獲鹿并入陘縣,邢東、邢西合并為邢臺縣,平南、平北合并為平順縣,武南、磁縣合并為武磁縣;第二項是兼理,如平順、和西、沙河、涉縣的工作,分別由專署兼理;三是裁區,小縣改為區,區數減少40%;第四項是合村,村合并后,主村設正村長,副村設副村長,村委會由原來的7人減少為4人,各村公所的書記和村警均不脫產。

第二次是從1942年8月開始的,以精簡下放人員為主。邊區政府規定,政府各機關人員不超過居民人數的1%,根據這一規定,政府縮減人員48%,節約經費46%。

第三次是從1943年1月開始的,這次也是以精簡人員為主。短短3個月時間,邊區各機關減少工作人員8000人。

精簡下來的干部,年輕力壯的,到連隊當戰士,有的分配到地方武工隊,有的到抗大六分校或陸軍中學學習,有的參加參謀訓練班、政工訓練班及射擊訓練班,之后,向基層分配。還有的是一些從紅軍時期過來的老戰士,有傷和歲數大的,直接到地方安家、分地、結婚,轉為農民。

彭德懷回延安后,鄧小平接任北方局書記,為進一步精簡,向中央打了報告。

1943年10月,經中央批準,八路軍總部和129師合并,保留129師番號;太行分局和北方局合并,撤銷太行分局。太行、太岳、冀南、冀魯豫4個區直屬北方局和集總領導。太行區繼續精簡,軍區、軍分區機關與相應的區黨委、地委機關合并為一個伙食單位,縣基干游擊隊或獨立營與縣委會、武委會機關也合并為一個伙食單位。

這樣,僅太行區就又裁減掉118個伙食單位。

1943年底,邊區黨、政、軍、群眾團體脫離生產的人員編制比1940年減少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軍隊編制減少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邊區政府從500人減到100人。財政廳及糧食局從70余人減到16人。全區人均負擔比以前減少三分之一,有的地區減少二分之一,有的縣甚至減少三分之二。

火紅的西紅柿

我在赤岸村采訪時,遇到一個老太太,快言快語,說:“鄧小平我不熟,他老婆我可知道,那娘兒們,可厲害了,與我們爭茅稀。”

原來,那一年,卓琳和劉伯承夫人汪榮華所在小組租種了清漳河邊的二畝地。由于地薄,需要加肥,村公所和街道里有幾個合用茅房,卓琳總搶著先去擔茅稀……

那一年,她們生產的蘿卜特別大,有一個達6斤重,被鄧小平稱為“蘿卜大王”。

劉鄧的月津貼是多少?

5元。

5元錢在當時能買什么?

四把牙刷和三袋牙粉,或十包根據地自產的普通香煙。

但是,進入1943年以后,他們的津貼也減了下來,只拿1.5元,僅僅比普通戰士多拿5角錢。

由于各項物資極度匱乏,129師戰士每天吃不到一斤糧,鹽、肉、蔬菜、豆制品更是少得可憐,營養不良,體質羸弱。而且,每個連每月的辦公費、雜支費、學習費等全部加起來還不足100元,連擦槍油、燈油也買不起,已經嚴重影響了戰斗力。

必須開展大生產運動,改善處境!

劉鄧發布訓令,要求所屬部隊務必完成如下指標:旅以上每人每年創造費用100元,團以下每人每年60元。

1942年冬天,129師全體官兵開展了各種各樣的生產活動,開荒種地,興修水利,飼養家禽,編織荊筐……

這種良好的局面可以從1943年1月15日彭德懷寫給鄧小平的一封信中反映出來:

太行因連年災荒,敵后斗爭又須長期堅持,在你們領導下重視生產已引起注意,這是很好的……楊立三領導的后勤部歷來是生產很好的,因此他們的給養也比較其他部門要好些……謝漢初(時任司令部管理科長)除參加集體生產外,私人還喂了幾只雞……某單位伙夫(姓名不詳)利用午睡時間自制冬衣,不要公家發給。這是軍隊中的勞動英雄,應當表揚……

但是,這項活動剛剛開始,卻遭到了一部分人的批評,這些人有的是高層領導,有的是黨校理論教員。他們嚴厲斥責生產成績好的單位和個人是在“搞資本主義”,給他們扣上了“本位主義”、“經濟主義”、“金錢觀點”、“富農思想”、“發財觀念”的大帽子。

129師的太行山大生產運動,和陜甘寧邊區的南泥灣開荒不同,南泥灣是在沒有作戰任務的情況下進行的,而這里卻是在敵后根據地邊作戰邊進行的。在戰爭環境中,部隊許多人本來就存在著“當兵就有飯吃”、“有槍就有飯吃”的依賴思想,或者認為“生產了也吃不上”,不如“趕快打勝了好下山”。再加上這些嚴厲的批評,他們就更不愿意從事生產了。因此,能不能糾正錯誤思想,制定正確的政策,最大限度地調動部隊的生產積極性,就成了關系大生產運動成敗的關鍵。

這是鄧小平政治生涯中第一次面對“姓資”、“姓社”的爭論。

此時的鄧小平已經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他認準的事情絕不動搖,一定要干到底。

不僅干到底,而且要用非常之舉。

鄧小平,再一次表現了他大膽、果敢的工作作風。

此時,他萌生了一個當時絕無僅有的而且以后貫穿他一生的重要想法:實行重獎。

1943年1月17日,他簽署了《129師關于1943年生產工作計劃的訓令》,第一次提出了對生產優秀者進行獎勵的辦法。

同年9月21日,他在129師和晉冀魯豫邊區召開的生產動員大會上,明確提出了建立獎罰制度的建議和具體措施。他說:“必須建立獎罰制度,在《命令》中規定,個人生產模范、勞動英雄,給予100元到200元的獎金。有些同志說,這是否過高了?我說不高。這是由于其勞動所獲得的,又不是貪污所得,是應該的……”

幾天之后,他的這個講話要在《新華日報》上轉載。報紙印刷的前一天,他緊急找來有關人員商量,決定再把獎金數額從200元提高到300元。

這個講話發表之后,太行山群峰震動。

在當時每月津貼只有1至1.5元的情況下,竟然提出數額如此高的獎勵!

據李達后來回憶,當時他曾私下勸過鄧小平,這樣會不會引起延安的批評?鄧小平說,非常時期,非常之策,毛澤東會贊同的。處境太惡劣了,太行山不能再猶豫,必須動真格的。雖然共產黨人講究大公無私,但人還是有私的,必須正視這一點。南泥灣可以鮮花送英雄,我們這里不行,要動真格的,要送獎金。

一把大火熊熊點燃了。

住在原曲、固新的抗大太行分校,到涉縣云坪鄉黃花山開荒種地,達1406畝,每人平均3畝,全部種上了谷子、山藥蛋,保證了自給。

涉縣獨立營利用荒地、墳地、河灘、溝邊、路旁等閑散空地120畝,1943年共生產蔬菜80000多斤、糧食7000多斤,1944年又開荒245畝。

1943年秋,司令部收蔬菜8萬斤,政治部收了6萬斤。師直屬隊個人種菜最多的是軍法處處長丁武選,上繳蔬菜400斤。

在涉縣中原村居住的朝鮮義勇軍,由支隊長樸孝三任大隊長,上山開荒,不到10天就開了100多畝,種上了玉米,不幾天,青青的秧苗兒就舉起了手。

住在王堡村的日本反戰同盟全體盟員,在副會長田村義次的領導下,也上山開荒種上了山藥蛋。

劉夫人汪榮華、鄧夫人卓琳所在生產小組也在赤岸村東南河灘上租種了二畝地,種上了紅蘿卜、白蘿卜,還有西紅柿。

當時,西紅柿還沒有走進中國民間,山里人沒見過這種紅紅的東西。成熟的時候,卓琳和汪榮華站在地頭,讓過路的村民們品嘗,山民們咬一口,全吐了,酸酸的,沒什么吃頭兒,遠不如咱們山上的柿子解餓。

幾天以后,山民們吃出味兒來了,都來卓琳的地邊轉悠。卓琳也看出了山民的心思,晚上,便挎著籃子,每家送了兩個西紅柿,順便還送了一包種子。

第二年,漳河邊的菜地里,便掛滿了紅盈盈的燈籠……

大生產中的“姓資姓社”討論,還發生過一次,也很有趣。

張克威,東北人,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流落到美國的華工,依靠自學考入美國一所大學,專修農業畜牧,獲博士學位。抗戰后回國,先到延安,后到129師從事抗日工作。

大生產運動開展后,鄧小平決定增設生產部,讓張克威當部長。張在黎城縣南委泉村創辦了一個試驗農場,培育和引進良種,對太行山傳統的糧食品種進行改造。

但張克威畢竟在美國生活了二十多年,生活和思維習慣已異于別人。這引起了不少人的非議,說他渾身沾滿了資本主義氣息。

鄧小平不為所動。他說,玉米、小麥良種是資本主義的,還是社會主義的?只要能增產,只要能吃飽,都一樣打日本。

在鄧小平的全力支持下,張克威在他的試驗農場里精心地培育各種品種。兩年時間內,成果頗多:“一六九號小麥,桿壯,穗大,結80多個顆粒;八一一號谷子,不僅抗旱,每粒能長5至8苗。”

此外,他還試種了北美球心白菜、北美南瓜、西紅柿、馬鈴薯等優良蔬菜,繁殖了產蛋多的來亨雞,使太行山人大大開了眼。

最成功的是從美國引進的“金皇后”玉米,穗長,粒大,耐旱,比本地玉米平均增產一倍以上。1942年種了7畝,1944年便推廣到272畝,1945年全區有29880畝,之后越種越多,成為中原地區最普遍的玉米品種。直到現在,各地仍有種植。

將軍渠

1943年初,春荒繼續,秋收無甚指望,129師、邊區政府為鼓勵生產自救,穩住災情,毅然決定克服一切困難,緊縮一切開支,除發放大量救災糧、物外,撥出160余萬元巨款,用以工代賑的形式,開鑿漳南大渠……

當時,這是一個天大的工程。

每天傍晚,鄧小平都要走出司令部,到村外的河灘上散步。

走在窄窄的石板小街上,一路可以看到,那些粗粗糙糙的漢子們,都蹲在自家門口,一手托著一個碩大的盛滿野菜的碗,一手舉著一個糠餅子,吃一口糠餅子,喝一口菜湯……

赤岸村近來也餓死人了,不時有誰家的門上貼著白紙,死去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用不起棺材,就用席子卷住,或用兩口缸對起來埋葬。死人多了,村民們也不辦喪事了,只是家人嚶嚶哭著,草草地用推車把尸體送到淺淺的墳坑里。

去冬無雪,今春無雨,眼看秋苗又是無望。雖然號召各地墾荒,但天大旱,山坡上的種子無法出土啊,僅靠擔水澆是不行的。

赤岸村的北面是一座大廟,廟里跪滿了祈雨的山民,山民們把僅有的半碗小米換成香火,在迷霧中哭求蒼天開眼……

這時,一條民意傳到了鄧小平的耳中。

年前開會時,河南店民教主任張鶴嶺提出了一個引漳河水上山、旱地變水田的想法。

清漳河從赤岸、王堡等村頭流過,河邊是水田、肥地,但面積太小了,村民們大部分的田地掛在山腰上,一塊塊的,全是旱田,靠天收,一年只有幾十斤,甚至絕收。如果從上游高處引水從山腰流過,澆灌沿途莊稼,該多好啊。

這是山里人千百年來的夢想啊,但這是天一樣大的工程。村民們只是想想,說說,誰也不敢外言。

但一些不懷好意的人卻開始借機造謠:“哼,八路軍吃糧不干事,他們能把河水引上山,才算為老百姓辦事。”

過春節的時候,鄧小平私下找來邊區農林局局長張奮,二人商量后,派精通水利的工程師曲萬里悄悄到現場勘探。幾天后,曲萬里報告,如果從上游的溫村開渠,沿途經過七八個村,能澆幾千畝地,只是需要削山、鑿洞、架渡槽,工程量太大,耗資太多。

“干,八路軍在這一帶住著,麻煩老百姓,應該為老百姓做些貢獻了。”鄧小平說。

楊秀峰說:“用以工代賑的辦法修渠,既發展生產,又賑救災民,一舉兩得。”

劉伯承也贊成:“如果需要,部隊也可以出動,還可以提供炸藥。”

決議就這樣下了。

春節剛過,成立了籌委會,129師派政治部干事景乾元負責,下設工程部、采購部、財政部。

預算出來了:整個工程需要投資160萬元、19萬斤小米、炸藥8000斤、鋼鐵9000斤、石灰110萬斤、大樹1200棵……

在當時劉鄧的津貼每月只有1.5元的情況下,160萬元,這是一個什么樣的數字?當時市場上每升小米售價70多元,投入19萬斤,這是什么樣的分量?還有炸藥、鋼鐵、石灰、樹木等,這對處于極度困難的根據地政府是多大的負擔!

但,劉鄧決心如山!

129師和邊區政府發出訓令:壓縮一切開支,保證修渠供應!

1943年2月24日,這項世所罕見的艱巨工程開始了。

這是一場貧困中進行的戰爭。

戰爭的主角是饑餓的災民和原始的鐵錘、鐵釬,他們在用原始的手段向大自然宣戰。

參加工程的工人,除技術性強的鐵匠、木匠、石匠來自周圍磁縣、林縣、武安、偏城、黎城等縣外,其他的3000人全由各村選舉,只有真正需要救濟的村民,才有資格來干活,分段包工,干一天二斤小米,保證每天兌現。

山里人的老規矩,干活的锨鋤鐵錘等工具都是自備,現在卻破天荒地全由政府供給。消耗損壞以后,公家無代價地照數補充。

劉、鄧、楊等人幾次親臨工地,參加勞動,現場動員。

一座座大山被削平了,被掏空了,災民們的信念在改變著太行山。

50多里的石渠,全是一錘一錘鑿出來的,讓我們別再敘述這個漫長艱難的過程了。

僅僅提供一組簡單的數字,就可以想見工程的艱難:開鑿石洞4個,長53米;劈石崖八處,寬2.3米、高4米,總長2495米;建渡槽14座,高1.2米、寬1.3米,總長812米……大渠首起漳河上游的下溫村,流經王堡、赤岸、會里、沿頭、河南店、南莊、茨村等8個村,全長50余里,沿線放水口14個,可澆地6000余畝。共用資金166萬元、小米19.5萬斤……

1944年4月5日,大渠通水。

渠道開成后,漳南八村的6000畝旱田變成了水澆地,按當時每畝每季增產200斤計算,一年該增產多少斤!

能計算的是產量,不能計算的是感情。

自從這條大渠開通之后,劉鄧和八路軍的形象已徹底與太行山融為一體,成為山民們相依為命的靠山了。

至今,這條大渠仍然一如既往地灌溉著這片土地,沿途村民銜念劉鄧和129師的恩德,已將它改名為“將軍渠”。

紡婦暖太行

根據地的煤油、食鹽、棉花、布匹、西藥、火柴等,原來都來自四周城市和農村。

現在全被日軍封鎖了。

怎么辦?

雖然劉鄧提出“白天多干事,晚上少點燈”,但燈總是要點的。

沒有煤油點什么?一般的是用蓖麻油,但蓖麻油很貴,可以食用,誰舍得點燈?所以,夜晚照明,大多是點篝火或松明子,再就是把白白的蓖麻仁串起來,這就有些類似蠟燭了,這時候,誰也不會浪費光明。后來不知誰發現,山上的柏枝可以熬油。把柏枝截成尺長,劈成片,豎放在大鍋里,從上面點燃,再用石板和麻布捂住,讓其發悶、發熱。大鍋下邊捅一個小孔,放上盆罐,油自然就流下來了,黑亮亮的。點著后,有一股柏樹味兒。

劉鄧晚上所用的光明,除小部分來自煤油外,大部分當是來自這種柏油。

人不可無鹽。找白色的鹽堿地,或從崖頭堰邊弄來許多咸土,按柴灰40%和咸土60%的比例,把二者混合起來,用水過濾,再將濾水倒入鐵鍋。加溫后,水中含有的硝和鹽兩種成分便逐漸分離,經去火冷卻,硝質上漂,鹽質下沉,最后除去硝質,取出鹽質,再經過濾,便制成了咸鹽。

但這樣制鹽太費力了,而且所取的鹽也太少。

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少吃鹽,或不吃鹽。

八路軍機關干部經常分散下鄉,臨行時,可以申請每日三錢鹽,折疊在紙里,插到帽子上。到農家吃派飯時,山民家里是不吃鹽的,本想把鹽偷偷放入自己的碗里,但看到山民可憐,也就把鹽撒進了大鍋里,大家同咸。

一次,八路軍在河灘上槍斃一個偷公糧的干部,行刑前,這個干部悄悄掏出一包東西扔到地下,大家不知是什么。槍斃后才發現,是一簇鹽。原來是家人探望時特意送的,讓他在臨死前享享咸福。可見,鹽是當時高貴的奢侈品。

火柴被封鎖以后,太行山人普遍又拿起了祖先的火鐮火石——最原始的取火工具。讓鐵匠打造一柄彎月似的火鐮,從山上尋一塊含鐵量較大的石頭,兩相碰撞,濺出火星,用特別細軟的干草把火星引入,用嘴輕輕地吹,引燃,這就是火種。

封鎖造成封閉,封閉反而又造成商機。根據地與敵占區物品互缺,價格猛漲,差價巨大,這反而刺激了不少商人的投機欲望,在根據地周圍的村鎮里建立了更為秘密的貨棧。只是交易的不是錢和貨,而是以貨易貨。

邊區派幾個得力干部分任八路軍商貿辦事處主任,分別駐在周圍的幾個集鎮上,與各方商人秘密聯系,從武安陽邑、山西潞城、河南安陽等敵占區或邊沿區,販運糧食、棉花、布匹、咸鹽、藥品、香煙、煤油、犁鏵、顏料等。同時,向外地推銷本地出產的花椒、核桃、柿餅、黑棗及其他山貨……雙方商量好數量后,約定交易地點。

交易地點一般在封鎖線附近,時間一般在黎明。雙方揮動火光,或學幾聲雞叫,確定暗號后,八路軍架好機槍,騾子腳上捆上棉布,車軸上抹上蓖麻油,頭上去掉白毛巾,光著腳,快快交換……

最主要的是棉花。

太行深山區,由于地高天寒,不適合棉植。

沒有棉花,就沒有布匹,就沒有軍衣,就無衣越冬。

沒有棉花,自然就沒有紡織。

原來,此地山民多用山貨換取東部平原的成品土布。可現在,棉花全讓日軍堵死了。

必須搞到棉花!

除組織地下商人秘密販運之外,政府組織小商小販到東部平原,利用晚上,利用親戚、朋友關系,翻山越嶺,走家串戶,用自己的山貨、小米和面換取棉花。

夜間的村街里流傳著這樣一首小曲:

有花賣給根據地

莫讓鬼子白搶去

有花賣給根據地

既有功來又有利

種花流了血和汗

西邊換來米和面

大批棉花紛紛往山道上跑去。

但,有了棉花,沒有紡織技術。

以前這里的婦女僅會捻線,有一個諺語:“涉縣婆娘不干活,胳肢窩夾著個捻線砣,走一走,砣一砣。”這樣的捻線效率極低,僅用于縫衣被、織腰帶和綁腿帶之用。

怎么辦?移風易俗!

政府號召,提供棉花,勸民紡織,紡一斤棉花得二斤小米。

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一時間,從東部縣嫁來的或討荒要飯在此地落戶的媳婦成了香餑餑,村里敲鑼打鼓送紅花,請她們教授技術。城里村婦女梁秀英,是東部成安縣人,從小會紡織,家中有一個破紡車。村公所就鼓勵她在大街頭現場表演,一個人與五個捻線能手比賽。不到半個小時,梁秀英就紡了五個花卷,而當地5個婦女連一個花卷還沒捻完。

男人席地而坐,紡花織布,這無論如何是要讓人恥笑的。但更樂村村民趙九洲,卻在政府的扶持下,開始學習紡織技術了。趙九洲心靈手巧,學會后又教會全家。不長時間,他家紡織掙的小米,除自家食用外,還買了5畝地。

一時間,趙九洲成為邊區的名人。

大姑娘、小媳婦、老太太們都搖起了紡車。

風潮大起,風氣大變,不長時間,紡婦滿太行,人人都變成了能手。開始一天只能紡二三兩棉,不長時間就能紡五六兩,兩個月后,就能紡一斤了。

不到一年時間,涉縣95%婦女學會了紡織,29750人紡棉35萬斤,織布36萬平方尺。

太行山的孩子們

1941年9月,鄧小平的第一個孩子鄧林在赤岸出生了。生下七天,就送到了黎城縣山溝里一個鐵匠老百姓家中,由地下黨組織每月供應十斤小米。

一年半后,卓琳去看孩子,哭了。兩歲的孩子,還不會站立,僅剩個大頭,死魚一般的眼睛,滿頭蒼蠅,渾身虱子。

卓琳把孩子摟進懷里,泣不成聲。

黃鎮和朱霖的大兒子黑胖,由于營養不良,生下來就是軟骨,又得了百日咳,吐膿吐血,吃什么拉什么,骨瘦如柴,渾身只包著一層皮。

先鋒劇團團長趙子岳夫婦,年紀已經不小了,喜得一子,正遇敵人掃蕩,就寄放到老百姓家。敵人過后,孩子已不知去向,老鄉說孩子死了。夫婦倆就哭著走了,也不好說什么。

不少孩子奶在農民家,奶娘要挖野菜,整天不回來,孩子就放在炕上,有五六個孩子活活餓死在了炕上。

1943年冬,太行軍區辦起了托兒所,收兩三歲以上的孩子,一共收了20多個,一場急性赤痢傳染病,就死了七八個,衛生部部長的孩子也在其中。沒有西藥啊。

饑餓、疾病纏繞著每個家庭,人們對生命也不怎么顧惜了,好像山上常生常死的灌木,習以為常了。生子七八,僅存一二,家家如此。尤其是冬天,天地冰凍,草木不生,饑寒交迫,死人滿溝。

所以,每年春天野菜雜樹生長的時候,滿街小孩子都戴著紅帽子,慶賀又過了一關。

山村的火光

一朵小小的燈光隱約地閃耀著,386旅補充團供給科科長王勝地帶著兩個傷員走進了平順縣的一個小山村,東尋西問地找到了民事委員的家里。

大前天,他們正在運軍糧,遇到一伙日本兵,被打散了。

民事委員是一個難講話的人,也許正巧遇到他心境最壞的時候吧,王科長請他派飯,他總固執地搖搖頭。

“夜晚了,小村子,派不過來。”

連年的戰爭和災難,去年顆粒無收,村里人餓死不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都逃到西邊去了。王科長用了很大的力氣,忍住正在叫喚的肚子,湊上去,說:“老鄉,行行好,幫幫忙吧,我不餓,只是躺一下,他們倆受了傷,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老鄉看了一眼,嘆了一口氣,仍是不言語,領著他倆走了。

雖然是五月天氣,夜風仍有點涼,吹得渾身的傷口,像一條魚被掀起了鱗。民事委員領著王科長,走進了他家的窯洞。他的妻子,一個三十多歲蓬頭垢面的女人,正在油燈下紡線,紡車就架在炕上,兩個孩子,剛打柴回來,鍋里的野菜稠稠的,冒著香氣。肚子猛烈地叫起來,他使勁兒咽著唾液。

對于這個八路軍的突然到來,女人是不大歡迎的,從她那緊繃的臉和乜斜的眼中可以看得出來。

王勝地有點發燒,他已經幾天沒睡覺了,相比饑餓來說,他更需要睡一覺。困乏已使得他顧不得一切細瑣的禮節,在紡車旁邊空著的半個炕上躺了下來。

兩個孩子好奇地湊上來,伸出小手摸摸他的槍。當娘的狠狠地拉了一把,嚇得孩子張大了嘴,身子直哆嗦。

王勝地使勁笑了笑:“沒事的,槍里沒子彈。”

好奇是孩子的天性,即使在貧困中。不一會兒,他們又湊了上來。

“你從哪兒來?”大的男孩小心地說。

“邯長路上打仗回來。”

“那你到哪兒去,你們部隊駐在哪兒?”他像查路條一樣盤問。看得出,他一定是村里的兒童團員。

“駐在涉縣呢,我要回部隊。”

小的那個很驚奇似的,上來拉住王勝地的手。小手軟軟的,讓他想起了在老家的小侄子。

王勝地覺得這就是他的小侄子,他喜歡上了這兩個孩子。

“涉縣不是鬧災荒嗎?你們吃啥?”

他母親不耐煩地橫了孩子們一眼,嘟囔起來:“這孩子,鬧災荒,老百姓餓死,軍隊還能餓死?”

孩子們望了望他們的母親,又看了看王勝地,擠了兩下眼睛。

王勝地拉著他的小手,其實是對他母親說的:“唉,軍隊也苦呢,老百姓吃啥,軍隊也吃啥,老百姓吃樹葉野菜,軍隊也吃哩,八路軍和老百姓是一家人嘛。”

女人停了停紡車,又添了一卷花。

“災荒年,老鄉沒勞力,軍隊還要幫助老百姓鬧生產……”一股力量催著他說下去,“我們還幫難民遷移到西邊來,招呼他們吃和住……”

女人點了點頭,似乎想起了什么。

大孩打斷了王勝地的話,對女人說:“娘,前幾天東邊來的災民,不是說沒有八路軍的幫助,他們早餓死了。”

“前天趙爺家來的親戚,就是帶小孩子的那個老頭,”小孩子也搶著說,表示比哥哥知道的事并不少,“他從山東逃荒來,到漳河邊走不動了,躺下來快死啦,多虧八路軍給了他幾斤黑豆,他才找到這里。”

女人擦了擦眼睛,嘆了一口氣。

“八路軍也不容易啊。”

大家都沒有說話。

“老百姓苦,軍隊也苦哩,吃不飽,還要打仗,斷胳膊斷腿的……”她又停了一下,擦了擦眼,“嗯,打走鬼子就能過安生日子了。”她抬起臉,看著窯洞外面漆黑的天,她在祈盼光明哩。

王勝地躺在床沿,一翻身就會滾下來。她連忙把紡車移到里邊,叫孩子把他推進去一點。

“靠里一點,會跌下來的。”

孩子們用四只手用力來推,王勝地躺著不動,他實在沒有力氣了,任他們推。

民事委員回來了。

女人跳下炕來,盛了滿滿一碗野菜,還有幾個山藥蛋,一邊叫大孩子端給王勝地,一邊對她丈夫說:“這兄弟,是好人哩,病了,喝口湯吧。”

“我不餓。”

“看你蔫蔫的,哪能不餓?喝口湯吧,沒啥吃的。”

他們一齊來勸,大孩子還拉王勝地的手,要扶他起來。

“好,我自己來。”王勝地勉強支起身子來,慢慢地把一碗野菜吃完了。

還沒等吃完,她把碗奪過去,又盛了第二碗。

王勝地正要躺下去,兩個孩子頂住了他的背:“再喝一點吧。”

為了答謝他們的盛情,王勝地只得再吃了一碗。

吃完飯,民事委員說出去看看那兩個傷員,就走了。

女人繼續紡花。

瞌睡終于爬上了王勝地的眼皮。

第二天清早,王勝地一睜眼,發覺自己一個人橫躺在炕上,紡車就在他身邊。民事委員和他的女人還有兩個孩子睡在門口的一捆草上。地方很狹小,民事委員的一只腿搭在灶臺上,一只手伸出了屋門口……

滕楊方案

鄧小平的大生產運動規模越來越大。

鄧小平的重獎刺激政策也越來越細。

1944年4月1日,在北方局書記鄧小平的全力支持下,八路軍副總參謀長滕代遠、楊立三根據太行山的實際情況,公布了著名的《滕楊方案》(即《滕代遠楊立三手訂總部伙食單位生產節約方案》)。

這個方案,進一步批判了那種“把共產主義的遠景作為現在的實際”,主張“一切歸公”、“反對私有”的錯誤觀點,提出要在思想上“清洗”那些“認為以勞動所得而積蓄起來,是經濟主義、金錢觀點”的“毒素”;同時“堅決反對個人經營商業、投機取巧、損公利私、損人利己的不正當的唯利是圖”;“提倡勞動、獎勵勞動,只要是勞動所得,自己就有權享受,你生產得越多,你所得的也越多”;“提倡節約,獎勵節約,只要節約的合理,你節約得越多,所得的也越多”;“提倡私人積蓄,只要是勞動所得的代價,你越積蓄得多就越好。”

方案正式規定了參加集體生產和節約所得以“二八分紅”(即公八私二)的分配原則。個人利用業余時間從事手工業生產的,百分之三十上繳伙食單位,百分之七十歸己。個人采集野菜,飼養雞兔、蠶、蜂所得,“全歸自得”。

鄧小平不但全力支持,而且以身作則,約同劉錫五等人連日抽暇到他們“承包”的二畝地里鋤麥子。滕代遠自開了一小塊荒地,修畦種菜。張際春修整了一片河灘地,種上了南瓜和蘿卜。

《滕楊方案》的公布,把太行山的大生產運動推向了高潮。太行山上成千上萬的八路軍戰士,拿著镢頭在開墾著處女地,勞動的歌聲響徹了每一道山谷。

1944年,大生產運動達到了高峰。

數字為證:

太行軍區這一年共開墾荒地12.0042萬畝,其中個人開墾的小塊荒地達到5782畝。太岳軍區開荒5.8萬畝,是1943年的9倍多。

太行軍區生產的雜糧、山藥蛋、蔬菜和手工業、畜牧業、商業收入,共折合米940,9276萬斤。加上節約部分,共折合米1328.9萬多斤,等于減輕根據地人民負擔10萬石米(每石折合135斤)。部隊的辦公費、雜支費等各項費用,已全部從生產中解決,不用根據地人民負擔。

太行軍區從事手工業生產的有108個單位,其中搞毛織的62個,共1521人,收入18.7294萬元,平均每人123元;紡織業(編草帽、席、筐)11個單位,98人,收入9396元,平均每人96元;制鞋業6個單位,153人,收入51168元,平均每人334元;鐵木工業4個單位,9人,收入33275元,平均每人3697元;燒瓦器的一個單位,3人,收入3萬元,平均每人1萬元;印刷雕刻等5個單位,26人,收入61750元,平均每人2375元。

此外,該軍區還建了油坊、粉坊和豆腐坊。

1944年冬天,部隊已基本擺脫困境,有的部隊生活水平達到每人每天二斤小米、三錢油、半斤菜,每周吃兩次豆腐、兩次面食、一次羊肉。

1944年11月21日,太行區和太行軍區召開了隆重的“殺敵英雄、勞動英雄大會”。鄧小平親自出席,對318名英雄進行獎勵。

獎品包括獎章、農具、牲畜、獎金等。

與歷次大會不同的是,這次大會體現了對勞動英雄的最高尊重。大會選舉農業專家張克威、偵察英雄趙享德、勞動英雄李馬保、龐如林、甄榮典、郭瑾、陳丙昌、孟祥英(女)、郝二蠻(女)為主席臺成員,并把他們的畫像掛在斯大林、羅斯福、丘吉爾、孫中山、毛澤東、朱德、彭德懷、劉伯承、鄧小平畫像的兩側。

大會對各勞動英雄進行了重獎。值得注意的是,這次獎勵比去年鄧小平提出的獎額又大大地提高了。

一等勞動英雄李順達、郝二蠻各得一頭牛的獎勵。由于郝二蠻的牛小了些,又另獎3000元現金。

每一位勞動英雄,都得到了價值500元至3000元的獎品或現金。

令人震驚的是,太行山的許多干部戰士還有了數目可觀的存款。

1944年底,太行軍區部隊個人有積蓄的人數達到9411名,儲蓄總額達到167.348萬元。儲蓄5000元以上的有四人,共33450元,平均每人8000多元。儲蓄在千元以上的有247名。

鼓勵多勞多得,允許先富后富。

可以看出,太行山的改革與40年后鄧小平的農村和城市經濟改革的某些政策多么相似!

越來越多的專家已經確認:鄧小平的經濟改革思想,萌生于太行山上。

與此同時,冀南戰場的形勢也在悄悄地回黃轉綠。

1944年,129師各部開始局部反攻。

太行軍區相繼收復了蟠龍鎮、榆社縣城和林縣縣城,并清掃了一批日偽據點。冀魯豫、冀南、太岳軍區先后收復朝城、沁水兩縣城及據點、碉堡200余處。同時粉碎了日軍的多次掃蕩,擊退了閻錫山對太岳浮山地區的進犯。

5月之后,冀魯豫軍區恢復了山東境內的昆山、張秋地區,使中心區向東擴展了五十多公里。同月,攻克清豐縣城,殲敵千余。接著,收復了山東境內微山湖湖西地區,殲敵千余。隨即,又向山東西南部梁山、菏澤一帶展開攻勢,克據點五十多處,殲敵近五千,使得該區的東北區和魯西南局面大大改觀。

太行區,開辟了河南新鄉、輝縣地區,摧毀了平漢鐵路西側日軍第三道封鎖線的大部,八路軍沿平漢線平均推進了十公里以上。

太岳區,在王屋山一帶及濟源以南攻克據點28處,殲敵近千,收復國土2600平方公里,并控制了該區一段黃河渡口,同時,在太岳西南部的中條山區,相繼建立了六個縣政權。

第七章 淬火

1945年第一炮

(前方消息)我分區子弟兵二十三團于本月16日晚,一舉打進大名府,當場擊斃偽東亞同盟自治軍軍長劉昆及其參謀長檀松甫、軍參謀處長吳壽彭,并將城內偽警備隊、警察所等一切偽組織全部解決。是役,共擊斃日軍20余人(內曹長2名),俘朝鮮籍翻譯官1名,日軍2名,偽軍200余人,繳獲重迫擊炮1門,輕機槍8挺,擲彈筒9個,長短槍200余支,電臺3部,摩托車2輛,西藥等軍用物品甚多。

偽東亞同盟自治軍突擊團400余人,攜帶輕機槍12挺,步槍600余支全部乘機反正。到次日早晨,我軍安全撤出。

(1945年1月25日《人山報》)

冀魯豫區攻克大名縣城之后,再發起南樂戰役,攻克南樂縣城及周圍據點32處,殲敵3400多人。

太行區發起道清戰役,殲敵2500人,收復國土2000多平方公里,解放人口75萬。

太岳區發起豫北戰役,攻克據點40余處,殲敵2800多人。

晉冀魯豫區1945年的春、夏,共進行大小戰斗2300多次,攻克日軍據點2800余處,收復縣城28座,殲敵37800人。太行、太岳兩區連成一片,山區與平原更加通暢,整個根據地更加擴大,人力物力大大增強,抗戰形勢一片大好。

勝利的曙光已經亮起來了。

4月,美軍強攻沖繩島,日軍損失戰斗機2238架,島上11萬駐軍全軍覆沒。

5月8日,蘇聯紅軍攻克柏林,希特勒自焚,德軍宣布無條件投降。

7月17日至8月2日,杜魯門、丘吉爾、斯大林在柏林郊外的波茨坦會談,通過了《波茨坦公告》,以杜魯門、丘吉爾和蔣介石的名義聯合發表,等蘇聯對日宣戰后,即成為四國對日宣言。

8月6日清晨,一個巨大的降落傘自日本廣島上空款款下落。剎那間,強烈的白光爆閃,巨大的蘑菇云騰向天空,黑暗的煙火淹沒了一切,20余萬生命化為焦尸。這是人類戰爭史上的第一顆原子彈。

8月9日零時,百萬蘇聯紅軍分四路突入中國邊界,日軍關東軍兵敗如潰。

同一天,美國在日本長崎投下了第二顆原子彈。

8月10日凌晨3時,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無條件投降。

狂歡與冷靜

鄧小平是在延安得到勝利消息的。

他是6月8日從赤岸動身來參加中共七屆一中全會的。

雖然沒有參加“七大”,但他仍然被選為44個中央委員之一。毛澤東是充分信任他的,連延安整風這樣人人過關的運動也沒有調他回來,而讓他一人在太行山上兼管八路軍總部、北方局的全面工作達兩年之久。這在各大戰略區的主要負責人中間是絕無僅有的。

毛澤東是把他作為一個純粹的部下、干將而放心放手使用的。這是由他的資歷、年齡、地位等諸因素決定的。相對于在延安主政的中央領導層來說,他在黨內和軍內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后生。

這幾年來,鄧小平的工作環境是相當寬松的,這也是晉冀魯豫邊區能成為中共最大的抗日根據地的一個原因吧。

“七大”可以不來,但一中全會卻是必須參加的,因為一中全會的議程是黨內人事選舉。自從遵義會議之后,毛澤東開始主持黨內決策,但一直沒有領袖的名分,黨內的總負責一直是張聞天。1938年,王明回國后,又對毛澤東的地位形成威脅。直到1943年六屆六中全會,王明勢力才基本退出,毛澤東的地位才趨于穩固。但正式的全國黨代表大會不開,黨的領袖的名分不定,對黨的事業也是一種影響。所以,1943年以來,黨內召開“七大”的呼聲日高。終于,在1945年4月,“七大”召開了,“毛澤東思想”被正式確立為黨的指導思想。6月19日,中共七屆一中全會選舉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任弼時等13人為中央政治局委員,毛、朱、劉、周、任為中央書記處書記,毛澤東為中央委員會主席中央政治局和中央書記處主席,從而正式建立了以毛澤東為核心的中共領導集體。

延安處在一片喜慶氣氛之中,毛澤東的畫像貼遍了延安小城的每一個角落。

鄧小平的心情自然是舒暢的,而他的心里還有一種別樣的愉悅。回延安時,他把妻子也帶回來了,還有他一歲多的兒子胖胖。到延安后,他又把寄養在保育院的女兒鄧林也接回來,一家四口安安靜靜地過了一段團圓日子。這對于他這個從小漂泊的人來說,自然是太難得了。

他臨時住在棗園附近的一孔窯洞里。晚上,孩子們睡著了,聽著他們平和的呼吸,鄧小平心里愜意極了。一盞亮亮的煤油燈照著滿窯的溫馨,他看著妻子,這個大資本家的女兒,跟自己在太行山待了幾年,已完全變了,什么也能干,擔茅稀,連續能擔十多趟,紡棉花,織毛衣,都是能手呢。戰爭改變人啊!

哦,妻子的腹部隆起來,很快又要生了。這次一定要生在延安,延安的條件畢竟好多了。

提起孩子,他真是有愧。1941年9月,第一個孩子鄧林在赤岸出生,生下七天,就送到了黎城縣山溝里一個老百姓家中。第二個孩子是個男孩,去年4月出生以后,也一直寄養在老百姓家中,直到上個月才見了面,孩子已經1周零4個月了,連個名字也沒有呢。

窗外到處是歡騰的場面,青年學生們燒被子,燒掃帚,鞭炮聲響徹日夜。赤岸村也是這樣吧。李達來電告訴他,根據地各機關也組織了各種慶祝活動。

對于抗戰八年的根據地人民來說,無論如何狂歡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對政治家來說,這時最需要的是清醒。

中日戰爭結束了。

但,與國民黨的關系呢?

一場更大的戰爭正在隆隆走來!

這一點,他是清楚的。

他意識到,他不能再停留在延安的窯洞中了,他要立即趕回太行山!

蔣介石的鐵算盤

去年以來,美國特使赫爾利代表羅斯福調停國、共關系。

在政權、軍隊上無法統一,也根本無法統一。國民黨要一黨專制,共產黨要民主建國。美國人太真了,軍隊國家化。能國家化嗎?中國的國情,軍隊是國民黨的,如果以“軍事統一”的幌子整編八路軍,中共不是束手就擒了嗎?

中共提出國家民主化,組建聯合政府,并保留48個師的獨立軍隊,蔣不同意。

1945年2月16日,周恩來飛返延安,國、共最后一次談判關上了大門。

1945年五六月間,國民黨“六大”和共產黨“七大”幾乎同時召開。

國民黨“六大”通過的《對于中共問題之決議》指責:“中共仍堅持其武裝割據之局,不奉中央之軍令政令。”蔣介石在政治報告中說:“今天的中心工作在于消滅共產黨!日本是我們外部的敵人,中共是我們內部的敵人!只有消滅中共,才能完成我們的任務。”

毛澤東在“七大”上的政治報告是《論聯合政府》。他提出,要加緊召開解放區人民代表會議,準備成立解放區聯合會,向聯合政府發展。

日本投降的當天下午,蔣介石立即發出三道電命:第一號,令“各戰區將士加緊作戰努力,一切照既定軍事計劃與命令,積極推進,勿稍松懈”。第二號,令淪陷區偽軍“維持治安”,只準備接受國民黨軍隊改編。第三號,令共產黨的第十八集團軍“應就原地駐防待命”。

13日,朱、彭向蔣介石發出公開電,表示抗令:“在你給我們的命令上說,所有該集團軍所屬部隊,應就原地駐防待命,還有不許向敵人收繳槍械一類的話。現在日本侵略者尚未實行,而且每時每刻都在殺中國人,都在同中國軍隊作戰……我們認為這個命令你是下錯了,并且錯得很厲害,使我們不得不向你表示:堅決拒絕這個命令。因為你給我們的這個命令,不但不公道,而且違背了中華民族的民族利益,僅僅有利于日本侵略者和背叛祖國的漢奸們。”

同一天,毛澤東為新華社寫了一篇評論,提醒全國:“蔣介石在發動內戰!”

此時,雖然蔣連發兩電,邀毛赴渝。

蔣介石的算盤是鐵定的。

與共產黨打了這么多年交道,蔣介石清楚,不能再給他們機會了。

可現在,英美蘇等國為了自身利益,都不愿意中國發生內戰。而且,即使打內戰,他的軍隊也不到位,大都駐防在華南、華東、西南一帶。

目前,只有借助和談,以搪塞盟國,并換取時間,調整兵力。毛澤東如果不來重慶,自己在政治上可居主動;如毛敢來談判,無所謂答應幾個內閣席位。但最主要的是調集兵力,抓緊接收敵占區的同時,對共產黨根據地形成戰略主動。

蔣介石磨刀霍霍。

8月中旬,向華北進攻的先頭部隊第一戰區胡宗南的三個軍,經風陵渡已抵運城以南地區;第十一戰區孫連仲三個軍,經豫西向鄭州集中;第十戰區李品仙三個軍,經皖北向徐州開進;第十二戰區傅作義已攻占歸綏、集寧,又向察哈爾進攻……

戰略意圖十分明顯,就是搶先占據平漢、同蒲、隴海、津浦、正太等鐵路線,進而占領整個華北和東北。

但閻錫山似乎更為迫切。

8月中旬,閻19軍軍長史澤波在日軍第14旅團的配合下,從臨汾、浮山以南地區向上黨進攻。19日,公然進占長治。至25日,又連續攻占長子、壺關、襄垣、潞城、屯留等5城,建立政府,收編武裝,企圖占領整個晉東南,分割太行、太岳兩個根據地,進而分而食之。這可是劉鄧八年的心血啊!

閻軍在進攻時,公然使用毒氣彈,使八路軍兩個連戰士全部中毒。

第一簇戰火點燃了。

緊急起飛

最讓鄧小平著急的是,敵情緊急,刻不容緩,而前線卻沒有將軍。

由于召開“七大”,他和劉伯承,還有滕代遠、張際春、陳賡、陳再道、陳錫聯、楊得志、王近山等軍事主官都在延安開會。

各軍區群龍無首啊。

晉冀魯豫邊區是四戰之地,幾條動脈鐵路都從這里經過,牽一發而動全身,是戰局焦點中的焦點。

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去!

1945年8月25日上午9時,一架綠色的小型道格拉斯貨運飛機從延安東關機場搖搖晃晃地起飛了。

飛行的目標是太行山。

剛才登機前,美軍飛行員蒂安少校仔細看了看20多個乘客,除了翻譯黃華以外,一個也不認識。他搖了搖頭,為這次突然下達的飛行任務而莫名其妙。

蒂安少校大錯特錯了。他萬萬沒想到,這次秘密飛行將影響中國的命運,他的乘客竟都是共產黨的戰神。

他們是誰?

劉伯承、鄧小平、林彪、陳毅、滕代遠、張際春、陳賡、蕭勁光、楊得志、鄧華、陳再道、陳錫聯、王近山、李天佑、江華、宋時輪……

一架普通的老式貨機上幾乎集中了共產黨各戰略區的主帥和最善戰的將領。在當時飛機空難事故頻出的情況下,這該是一次如何冒險的飛行啊!

上黨之戰急如星火,劉鄧和諸將必須馬上回防。

即使日夜兼程,也需要十多天時間。戰況瞬息萬變,十多天時間,等不及啊。

這時候,有人建議,可以借助美軍駐延安觀察組的飛機。原來,1944年以后,隨著美國對華援助的加大,太行軍區在晉東南的黎城縣長凝鎮修建了一個簡易機場,用于接待前來搜集情報的美軍觀察組成員,轉運被太行山根據地軍民救護的美國空軍人員。美國飛機曾多次往返于此地與延安之間。

坐飛機?而且是美國人的飛機,這太危險了。

但現在別無他法。

劉鄧只好向毛澤東請示。

毛澤東也正在犯難。此時,他已確定幾天后到重慶談判。為了在談判中取得有利地位,八路軍各戰區將領必須盡早到位,進一步擴大解放區,打幾個漂亮仗,只有這樣,自己的談判桌上才會有更多的籌碼。反之,如果國民黨意識到共產黨的軍事將領都集中在延安,趁機進攻,那么國內局勢將不可想象。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們送回防區!共產黨沒有飛機,只有借助美國觀察組了。

除了劉鄧回太行,林彪到山東,陳毅去華中,干脆都搭乘這架飛機,別的地方沒有機場,先送到太行山再說,畢竟可以少走1000里路。

這么多重要將領,一旦出事,可是共產黨的滅頂之災啊。

因為飛行途中要經過日軍控制區,盡管日軍已經宣布投降,但還沒有交出武器,還在執行警戒任務。還有國民黨,延安住著多名國民黨聯絡員,實際上都是軍統特務,現在是關鍵時期,如果他們得知這個消息,肯定會從中破壞。

這架飛機是舊式的,起飛時需要靠人力推動才能啟動發動機。于是,葉劍英、楊尚昆和送行的二十多名戰士一起動手,總算把飛機推上了天。

由于是貨機,艙里沒有固定座位,只有幾排簡陋的鐵架子,人坐在上面直不起腰,抬不起頭。在座的除了林彪以外,都沒有坐過飛機,大家緊張地相互看著,誰也不說話。

4個小時以后,依稀發現地面上有火把、煙霧,這是長凝機場設立的降落導航信號。

飛機落地時已經下午3時了,李達派了一個騎兵排和20多匹馬正在迎候。

當天的晚飯是在赤岸村劉鄧合住的小院里進行的,在院里拉了三張桌子,飯菜很豐盛。

第二天早上,大家就匆匆地走了。

上黨、上黨

晉東南的長治地區,地勢高隆,東制太行,西據太岳。

長治,古稱上黨郡,郡地極高,與天為黨,故曰上黨。唐人李抱真曾言:山西有變,上黨常為兵沖。上黨之地,據天下之肩脊,當河朔之咽喉。

歷史上有名的長平之戰就于此上演,“紙上談兵”的成語也由此而始。

劉鄧下飛機后,立即整兵。

為適應大兵團作戰,加速由游擊兵團向正規兵團的轉變,各區部隊組編為縱隊。

太行縱隊:司令員李達、副司令員陳錫聯,下轄第二、三、四支隊,共9個團6280人。

冀南縱隊:司令員陳再道,副司令員杜義德,下轄五個團,約6000人。

太岳縱隊:司令員兼政委陳賡,副司令員王新亭,轄六個團,約7000人。

戰爭氣氛越來越濃,太行山之間,太行山與延安之間,加急電報來往頻繁。

八月二十五日劉鄧滕薄致富治并軍委電

閻錫山之六十一軍兩個師、十九軍兩個師、一個炮兵團及多股之雜牌軍和改編之偽軍,共約一萬五千人進于上黨區,已占去六城。我為消滅該敵,完全控制上黨地區,并聲援當前的國共談判,鞏固抗戰果實,決集結太行、太岳和冀南主力進行上黨戰役。預期十天內開始,望富治立即開至屯留以西之張店地區,陳賡在該地等候。富治要造謠打榆次、太谷、清源閻軍,隱蔽南移,何時到達張店,望告。

八月二十六日劉鄧報毛主席電

近日閻錫山又加一個旅及地方部隊約五六千人到長治一帶,現上黨地區集有閻軍四個師及雜頑共約一萬五六千人。

八月二十八日軍委致劉鄧滕薄電

未二十六日電悉,集中太行、太岳優勢兵力,首先消滅閻偽進入長治部隊,余請參考二十六日軍委電執行。特復。

八月二十九日劉鄧關于準備進行

上黨戰役向軍委的報告

一、閻軍一萬六千人,深入上黨,非集結重兵予以消滅不可。已令太行主力、陳賡部及冀南之八千人共約兩萬八千人進行上黨戰役,堅決消滅該敵。

二、令宋(任窮)、楊(勇)、楊(得志)、蘇(振華)留一部分繼續在延津、封口地區活動,威脅開封,破壞隴海、新(鄉)汴(開封)鐵路,主動轉向平漢路,置重點于新鄉以北,求得占領一二縣城,控制平漢線一段,掃清新鄉以北平漢線兩側,消滅偽軍。

三、(略)

估計上述三條戰線完成現行任務,需要一個月時間,屆時擬將太行、冀南主力轉向平漢線,結合冀魯豫主力及太行第七、八分區部隊控制平漢線更長一段,掃清偽軍,相機奪取新鄉或迎擊蔣軍北上部隊。

八月三十一日軍委致劉鄧電

劉鄧:

閻部一萬六千兵占我長治周圍六城,乃心腹之患,必須堅決、徹底、全部消滅之。惟諸城堅堡壘,須有充分準備,切不可草率,進攻時宜選擇一兩城各個擊破,不宜六城同時攻擊,如攻而不克,可圍城打援,究應如何打法,請你們詳加考慮。我們意見僅供參考。

軍委

一九四五年八月三十一日午時

(德懷擬稿)

揮手取五城

九月三日劉張李致鄧電

1、 戰役擬于八日拂曉前正式開始。戰役方針,首先逐次消滅外圍屯留、長子、潞城、壺關等較弱的據點,培養戰力同時準備打援,以孤立壓縮敵人之核心長治,以便最后聚殲之。

2、第一步決先攻屯留、長子、并吸引打增援之敵,具體部署:(略)

3、請你指揮冀南部隊于六日由黎城南開進到北社南莊,七日向西南進,求得于八日晨四時以前到達南漳、北呈鎮待機置位。指揮四分區長治附近小部隊并與太岳部隊取得聯絡。

4、我們擬于七日到太岳部隊指揮并與你聯絡。

請你向宏坤、再道、韋杰轉達戰役方針。

鄧九月四日致劉張李電

1、 估計時間因冀南部隊過于疲勞,杜義德部二日到賈壁,三日到張家莊,四日到河南店,五日才能到黎城附近集結,故提議戰役時間可推遲二日。

2、建議太行攻屯留,太岳攻長子,冀南部隊攻潞城,集中三城攻克后會攻長治。

3、太岳部隊三日可全部到達張店。

4、冀南部隊六千余,再道于三日到長治城東之老頂山了解情況。

9月10日2時,太行縱隊向屯留攻擊。

同時,以太岳、冀南兩縱隊隱于長治至屯留公路兩側,準備殲擊長治援軍;以太行軍區兩個團及地方武裝,隱于長治東北山地,準備尾擊援兵;太行、太岳軍區四個團加四個獨立營監視長子之敵,并準備以主力投入殲滅長治援兵的作戰;以潞城獨立營及民兵一部,監視潞城之敵;對壺關之敵,則以地方武裝圍困之。

戰斗打響后,長治敵果然出動來援,共6000多人,于11日和12日,試圖增援屯留。但由于設伏部隊過早暴露,敵縮回長治。

12日,攻克屯留,全殲守敵。

13日夜,太岳縱隊攻長子縣城,太行、冀南兩縱隊隱于長治至長子公路以北,以太行、太岳四個獨立營隱于公路以南,試圖再次誘引長治援軍。但敵已有提防,未曾出動。

16日夜,冀南縱隊攻潞城。17日克。

18日,以太行部隊攻壺關,太岳縱隊再攻長子。19日,俱克。

至此,連同之前的襄垣戰斗,劉鄧連克五城。

長治閻軍,完全孤立。

長治的恐慌

九月二十日晉冀魯豫軍區致各縱隊

會攻長治基本決心電

一、壺關已被我攻克。

二、我決攻奪長治城,具體分工:

1、冀南部隊進攻東關至南關(不含)段。

2、太行部隊進攻南關(含)至長子門(含)段。

3、太岳部隊進攻長子門(不含)至北關(不含)段。

4、放開北關至城東北角,縱令偽逃而由太行部隊之另一部于野外擊滅之。

三、各部隊應準備作戰術偵察,立即準備梯子等器材,于二十三日夜開始進入戰斗攻奪外圍據點,二十四日夜開始正式攻城。

兵家必爭,歷代為治,故名長治。

長治城墻高三丈,城外有深壕,壕寬數十米,長年充水。壕外筑高碉,工事堅固,設防嚴密。

閻軍十九軍軍長史澤波號稱“斬將”,治軍嚴厲,部下多勇猛。城中有守軍12000多人,日軍撤退時又留下充足糧彈,所以閻軍士氣高漲,勢在必守。

劉鄧必須以最快速度攻克長治。現在平漢線大門洞開,蔣軍主力已向新鄉集結,離邯鄲只有160公里,如果乘虛而入,將長驅而入平、津,分割華北。而攻不下長治,背后插一把刀子,后患無窮。

22日晚上,八路軍提前從東、南、西三面攻城。

天上雷聲滾滾,地上炮聲隆隆。戰斗在大雨中進行,壕溝全灌滿了水,血水,血水里漂滿了尸體。

閻軍據點堅固,八路軍的“太行造”手榴彈攻克不下。不知誰想出了辦法:用十幾床厚棉被,浸透水,蓋在一張大方桌上,機槍打不透,下面由三個戰士頂著前行,攜帶炸藥,冒著彈雨,移到據點前,強行爆破。

在十幾架輕、重機槍的掩護下,冀南部隊的20架云梯架到了城墻上,一群光著上身的八路軍戰士每人挎著一個裝滿手榴彈的大柳條籃,爬了上去。接近城垛后,向城墻內猛拋手榴彈,城垛后的閻軍被城外的機槍壓制,也只能躲在后面,向外拋彈。雙方手榴彈在空中碰撞著、爆炸著,彈片橫飛,云梯上的戰士一個個掉下來……

這時,一個裝滿炸藥的黑棺材被推到了城墻下。

“咣——”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城墻塌了。

閻軍37師師長楊文彩,俯在掩體后親自督戰,連續槍殺了幾個膽怯的軍官。

史澤波也在城中指揮。突然,一顆炮彈落在身邊,可惜是臭彈,沒有爆炸。史澤波嚇得趴在地上,好久沒有起來,腿軟了,心也軟了。

至25日,八路軍已掃清外圍全部據點,并攻陷長治北關。

長治岌岌可危,史澤波和長治專員續汝楫頻頻急電求援。

為了求得閻錫山重視,電報中再三陳述守軍已彈藥不足,無法支撐。

長治的謊言,無意中幫了八路軍大忙。

燒紅的鐵不能用手抓

閻錫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長治的。

在劉鄧攻城之前,閻火速秘密地成立援軍指揮部,以晉綏軍南路總司令彭毓斌為總指揮,以炮兵司令胡三余為副總指揮,率兩個軍21000人和24門山炮,火速乘火車于9月22日趕到沁縣。

此時,劉鄧尚無法明白閻軍的調動情況。

沁縣離長治只有80公里,如果閻軍日夜兼程,以八路軍的速度奔襲前進,完全可以給八路軍造成措手不及,戰局如何,很可能是另外的樣子。

可是,閻軍不是八路軍,固有的老毛病是無法更改的。先是在沁縣休停了五天,等待第83軍的到來。83軍士氣不振,加上遇雨,慢慢騰騰,耽誤了3天。27日,全軍整齊后,再次休整1天。直到28日,大隊人馬才走出沁縣。

沁縣到長治之間,全是丘陵土路,閻軍的毛病更是暴露無遺,步行速度每天只有二三十公里。這一方面是因為路上泥濘難行,另一個原因是身上背負過重。出發前,閻錫山固執地認為長治彈藥奇缺,堅持讓每個士兵在帶足自身彈藥外另外再替長治守軍捎帶200發子彈和4個手榴彈。這一來,每個士兵身上的各種負重達到70多斤。

身背70斤,如何能步履輕捷?

時間和機會就這樣被耽誤過去了。

劉鄧是28日傍晚才得到援軍情報的。

而且情況來源明顯有誤:判斷援軍數量是7000人,與實際的21000人相差太多。

劉鄧決心圍城打援同時進行,火速對部隊進行調整,命令李達、陳錫聯指揮太行部隊為右翼隊,陳賡、謝富治指揮所部為左翼隊,兼程北上,結合原擔負監視白晉線之部隊共二萬人,預伏于白晉線上的常隆、上村段兩側,于野戰中殲滅援軍。

八路軍以急行軍每小時12里的速度連夜趕到預設陣地。

兩軍相接,對峙于屯留、襄垣交界處一帶。此地離長治尚有30公里。

當時,閻軍在兵力、裝備和所據地形上均優于八路軍。如果閻軍指揮得當、士氣高漲,極有可能突破八路軍防線,接近長治守軍。

劉鄧后來得到新的情報表明,援軍不是7000人,而是第23軍、第83軍和省防軍等8個師,還配屬兩個炮團,共21000多人。

劉、鄧大吃一驚。

晚上,李達、陳錫聯陪劉、鄧到前線。聽槍聲,十分稀疏,雖然知道缺彈,還是怔了怔,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八路軍部隊只有20000人,且武器彈藥均已無幾。

陳說:“正在設法抓俘虜,抓一個就可以得200發子彈,閻軍每人身上都背著300發子彈,100發自己用,200發送長治。”

天晚了,槍聲稀稀地響著,歸于沉默。

劉、鄧也沉默了。

剛接到長治方面來電,長治守敵得知援軍接近后,士氣大漲,敵37師師長楊文彩已拼死奪回北關,準備接應。我軍被迫退守城外,與敵相峙。

戰事太激烈了。

閻軍善防守,就地筑建防御工事,恃其火力強大,全力抵抗。八路軍力求割裂敵人。經過幾晝夜激戰,閻軍步步收縮,集于磨盤垴、老爺山、關上等陣地。

方圓十幾里的老爺山由大大小小的數十個禿山組成,每一個山頭,雙方都反復爭奪。閻軍來不及挖坑道、修工事,就用死尸壘起來當掩體,機槍、手榴彈打上去,將尸體燒著,到處鬼火閃閃,焦煳味讓人喘不過氣來。

太岳縱隊二十一團強攻老爺山主峰,連續四次未得手,有兩次已上去了,又被閻軍反沖鋒打下來,部隊損失慘重。第六天,由二十團替換,仍未攻下。第七天晚上,縱隊司令員劉忠果斷換上了769團。這是劉鄧部隊最著名的紅軍團,就是這個團,取得了129師的第一個大捷——陽明堡奇襲飛機場,炸毀了日軍的24架戰機。

當天晚上,769團一百多名黨員和班排長組成突擊隊,每個隊員都寫了遺書,把身上的錢全交了黨費。之后,每人帶一桿裝刺刀的步槍和一筐手榴彈,悄悄地向閻軍陣地爬去。

一陣猛烈的手榴彈過后,刺刀們沖了上去。

一場慘烈的白刃戰!

三營一連連長李大齊手下只剩下十多個人了,與閻軍陣地相距只有20多米,沒有子彈,手榴彈也扔完了。怎么辦?上刺刀!這時,陣地上的閻軍不明情況,仍是拼命地向外投彈。由于距離太近,滯空時間短,手榴彈落后地兩三秒鐘后才爆炸。李大齊心中一亮,閻軍手榴彈與八路軍手榴彈是不一樣的,閻彈從拉爆發引信到爆炸時間是5秒鐘,我方是3秒鐘。對,就利用這2秒鐘。又一個手榴彈落在了地上,李大齊快快抓起來,扔回去,正好在對方陣地爆炸。戰士們也學著連長的樣子,緊緊瞄著對方飛來的手榴彈,一旦落地,原物奉還。

就這樣堅持了兩個多小時,閻軍的手榴彈全落在了自家的陣地上,或在自己的空中爆炸。八路軍眼疾手快,竟無一失手……

此時,長治閻軍已成甕中之鱉。

10月6日,劉鄧急令圍困長治的冀南縱隊主力一分為二,一部分筑造工事,嚴守陣地,與敵相峙;一部分北上支援。劉鄧特意指示增援部隊白天開進,示形于敵。果然,閻軍炮兵剪形鏡上可以看見,南線公路上,八路軍大部隊正在急進,呈六路縱隊,有山炮、野炮、騎兵……

閻軍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打援戰斗結束,只有零星散兵漏網。

援軍被殲,長治守軍被迫于8日棄城,向西南方向突圍,企圖橫穿太岳區,逃回浮山。

劉鄧命令圍城部隊放開逃路,跟蹤追擊。

太岳縱隊主力取捷徑,直插沁河以西的馬壁一帶,終于將史澤波及其所屬三個步兵師、一個山炮營共萬余人堵截于沁河東岸的將軍嶺、桃川一帶,就地聚殲。

上黨戰役以劣勢裝備戰勝優勢敵人,擊斃敵第7集團軍副總司令彭毓斌,生俘軍長史澤波以下官兵31000人,斃閻軍4000人,劉鄧也付出傷亡4000人的代價。

時任北方局黨校哲學教員的哲學家楊獻珍曾經專門研究閻錫山,發現閻有著一種高明的真理觀。

閻經常對他的部下講這個故事:有一個老鐵匠的徒弟,為了求得師傅保留的秘訣,就用全部心血侍候。老師傅臨終前說,我留的秘訣,就是一句話:“燒紅的鐵不能用手去抓。”

上黨地區是晉冀魯豫解放區的腹心,是劉鄧和全區民眾用八年時間,用抗日的烽火鍛燒的一塊通紅的鐵,而老于事故的閻錫山卻違背了自己高超的哲學,伸手來抓,結果被燙得血淋淋的。

上黨戰役勝利的前一天,毛澤東在重慶與蔣介石簽訂《雙十協議》。

平漢線伸來的爪子

《雙十協議》簽訂后,毛澤東說:“已經達成的協議,還只是紙上的東西。紙上的東西并不等于現實的東西。”

10月13日,蔣介石再向各戰區發出了一份密令:“此次剿共為人民幸福之所系,務本以往抗戰之精神,遵照中正所訂《剿匪手冊》,督勵所屬,努力進剿,迅速完成任務……”

四只爪子伸過來。

國民黨14個軍分4路沿平漢、正太、同蒲、津浦鐵路向華北涌來,企圖從南到北,直達平津、東北。

40軍、30軍、新8軍、32軍及孫殿英部為第一梯隊,共45000人;27軍、38軍、85軍、78軍為第二梯隊,約55000人;兩個梯隊共10萬人,沿平漢路向石家莊、北平方向挺進。以16軍、第1軍、第3軍為左側衛,沿同蒲路、正太路、經榆次,石家莊北進;第12軍、97軍和吳化文部為右側衛,沿津浦路經徐州北進。

最積極的是沿平漢線南來之敵,40軍、30軍和新8軍,共三萬多人,已突破新鄉,正向安陽進逼。而位于北段的敵16軍已占石家莊。兩股敵人準備南北夾擊,打通平漢線。

如果敵人的企圖得逞,將控制鐵路,以美國現代化裝備之優勢,割裂各解放區,壓迫八路軍退入農村或山區,分而殲之。

此時,共產黨針對國民黨爭奪華北、東北的計劃,制定了“向南防御,向北發展”的方針,晉冀魯豫軍區的任務就是堵住南大門。

邯鄲,是必爭之地!

上黨戰役結束后,劉鄧馬上集結隊伍,回到赤岸。

大戰之前,劉伯承需要絕對安靜,搬進了赤岸村武委會主任張義庫家里。

張獨身一人,家有五間南屋,中間界開,警衛員和張義庫住西邊三間,東邊兩間成了劉的辦公室兼宿舍。

屋內只一張床和一張桌子、一盞煤油燈。張義庫將一把舊椅子送過去,這種椅子不僅有傾斜的靠背,還有半橢圓形的扶手,坐上方便又舒服,當地人稱“栲栳圈椅”。

坐著這把椅子,看著滿墻地圖,劉伯承陷入了戰局的謀劃中。全天待在屋中,只早起出來走一走。累了,就靠在椅子上,瞇一會兒,一連幾天,都是和衣而睡。

門外設三道崗,誰也不能進,吃飯由警衛員送。只有鄧小平、李達來往。

一天,劉鄧正在商談,夫人汪榮華匆匆進來了。一只腳剛踏進門,劉大聲命令:“出去!”汪榮華一怔,悄悄退出來。在院子里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劉出來,她只好轉身走了。

看到這情形,張義庫莫名其妙地問警衛員:“司令員怎么連老婆也不見?”

警衛員“噓”了一聲。

一天傍晚,敵工部長張香山輕輕地走進來,劉鄧正站在那張萬分之一的軍用地圖前,沒有發現他。室內光線暗淡,視線不清。

張香山看到了動人的一幕。

鄧小平端著一支點燃了蠟燭,照著劉手指的地方;當劉伯承的手指頭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時,鄧小平手里的蠟燭也就隨著劉的手指頭方向輕輕移動。因為劉伯承的一只眼睛失明,印在地圖上的地名,比螞蟻還細小,不容易看清,鄧就幫著劉把這個地名念出來,倆人還不時地商量著什么……

在蠟燭的映照下,劉鄧兩人并肩站在軍用地圖前同心協力商議軍機的身影,成了一幅動人而和諧的圖畫……

戰爭之網悄悄張開

戰場選在平漢路東側,滏陽河以南、漳河以北的河套里。

此地多沙,不易挖工事,無堅可守,北有滏陽河可阻敵之前途,南有漳河可截斷其退路。

上黨戰役后,閻軍20000名俘虜經教育后,加入了八路軍。再次整編部隊,把冀魯豫、冀南、太行、太岳四個軍區的主力部隊,依次編為第一、二、三、四縱隊,每縱隊約一萬二千人至一萬五千人。各縱隊利用上黨戰役的繳獲,建立了炮兵。

此時,共產黨的戰略是爭奪東北,延安已屢次來電,商量從劉鄧部隊調兵。劉鄧決定將第一縱隊劃往東北戰區。前幾天已交接清楚,一縱把重型武器全移交給兄弟部隊,只待上路。但現在,南線火急,只好等打完這一仗了。

參戰部隊分為西路、東路軍。

路西:杜義德、韋杰所部為右翼隊,于蔣軍先頭到達安陽后,除以有力一部與敵保持接觸外,主力隱蔽于漳河北岸彭城山地待機作戰;陳錫聯、曾紹山部為中央隊,先到武安縣準備,適時集結于峰峰及其以北山地;秦基偉、孔慶德部左翼隊,在肅清臨洺關、紫山之敵后,集結于邯鄲西南地區。

路東:楊得志、楊勇、蘇振華部和兄弟部隊共兩萬余,待敵大部進至安陽后,轉移于臨漳以西地帶。

獨立支隊由張廷發指揮所屬三個團,在北進敵人的兩側,隨時進行打擊,偵明情況,逐次北移。

10月14日,馬法五、高樹勛從新鄉出發,沿平漢線北進。

由于未遇八路軍主力,以每天50華里速度挺進。

20日,先頭部隊已渡過漳河。

22日,敵主力30000余人全部過河,逼近邯鄲。

24日,敵先鋒40軍之106師被八路軍阻擊于邯鄲東南五公里之崔曲、趙莊、南堡一帶。敵被迫采取防御,修筑工事。這時,新八軍已跨滏陽河占領馬頭鎮。后尾的三十軍,占領河東側的中馬頭、大小狼營、柳兒營一帶,與新八軍相接。

此時,八路軍參戰兵團大部趕到,分別從東、北、西三面與敵相持。

敵人武器精良,士氣高漲,擅打陣地戰,特別長于工事構筑和固守,射擊也較準確。

十月的原野,莊稼收割了,沒有遮掩物。

一場惡戰,洶然眼前。

這時,劉鄧猶豫了,命令休整。

不是猶豫,而是等待。

等待一個巨大的轉機。

高樹勛的心思

一個月多月以前,上黨戰役還沒打響的時候,一個秘密使者,徒步來到了劉鄧設在山西黎城的司令部。

此人王定南,是國民黨新8軍軍長高樹勛的朋友。

王定南1930年參加共產黨,長期在京、津一帶從事地下工作,與國民黨不少高級將領相熟,先后到吉鴻昌、孫殿英部工作,成效顯著。1944年秋,王定南由孫殿英幫助從北京回到河南,不久即被湯恩伯逮捕,秘密押解,途經高樹勛防區。高聽說是共產黨,與之謀面。后設法營救獲釋,二人結成摯友。

高樹勛,1897年生,河北鹽山縣人,幼年家貧,到北平學徒,后到馮玉祥混成旅當兵,漸成高級將領。中原大戰后,被編入孫連仲的26路軍,從此開始雜牌軍生涯。

自勒死石友三后,高樹勛率第三十九集團軍從豫北跨黃河,過隴海,先后在安徽界首、太和,河南項城、商水、漯河、臨汝、宜陽,再陜縣、澠池、洛陽,又洛寧、盧氏、浙川、內鄉、鎮平、南陽,最后到西峽、南召。

雜牌軍,走到哪里都受歧視。

1945年初,高樹勛從河南鎮平到西安拜見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胡宗南。胡在郊外別墅接待高,談話間胡用手擰高的臉蛋來戲弄高。高一氣之下,立即返回鎮平防地。

他的39集團軍本來下轄2個軍:新8軍和69軍。69軍系石友三舊部改編,1942年高率部過黃河后,該軍就被湯恩伯挖走。這樣,高樹勛手里只有一個軍了。1945年6月,蔣介石明令高樹勛為第39集團軍總司令,卻又派胡伯翰任39集團軍副司令兼新八軍軍長。高自然不高興,一次酒宴上,借故打了胡幾個耳光,胡離職養病。

高樹勛的處境越來越糟,漸生反心。

1945年夏,胡宗南電令高派兵到南召、嵩縣交界,防堵八路軍南下。王定南和高樹勛認為這是與八路軍接觸的好機會。5月下旬,經王定南秘密聯系,高樹勛與八路軍南下部隊司令員陳先瑞在火線上見了一面,二人相談甚歡。

八月底,郁悶的高樹勛試探著給彭德懷寫了一封信,委托王定南設法送達。

王定南輾轉找到八路軍設在林縣任村的工作站。正好見到從延安坐飛機回來,急欲趕往華中而準備在此偷渡平漢線的陳毅。

陳毅看信后說,在延安時就聽中央領導說曾接南下部隊陳先瑞電報,認為高樹勛有爭取過來的可能,現在看來,機會成熟了。彭已回延安工作,你可找鄧小平聯系。

王定南又步行趕到黎城。

劉鄧此時正在緊張運籌上黨戰役,同時又為平漢線敵情焦心。見到高信后,大喜。馬上回信,勉勵其認清形勢,順應潮流。

鄧小平立即籌措了30萬元法幣,交給王定南,讓他盡力做高身邊人的工作。

日本投降后,高部駐防在國民黨軍隊最前線,理應接受日軍投降。但高樹勛接到的命令卻與八路軍一樣,都是“原地待命”。高一氣之下,進駐新鄉。此舉本已違反軍令,高樹勛正在盤算如何對付蔣介石的處罰,不想卻等來了提升的命令。原來蔣介石的新計劃出籠了,部署重兵沿平漢線進攻邯鄲,而高正好在最前線,可當炮灰,遂被擢升為十一戰區副司令長官。

高升職后,曾萌生幻想,但很快就發現,這只是一個鍍金的招牌。相鄰部隊根本不可能聽他指揮,40軍軍長馬法五也被任命為十一戰區副司令長官,30軍軍長魯崇義是胡宗南的親信。而此時,十一戰區司令長官孫連仲又找他談話了:“你年歲大了,把新8軍交給誰呢?池峰城怎么樣?”

一盆涼水澆頭,高樹勛明白了。

這又是一個圈套。高反心愈濃。

高樹勛最初的想法是,希望八路軍配合,讓他的新8軍單獨沿平漢線北上,到北平以北駐防后正式宣布起義,沿途把偽軍全部改編帶走,把防區留給八路軍。

鄧小平說,現在不是高單獨行動,而是30軍、40軍與后面更多的后續部隊一起進犯,中共的決心是,必須攔阻所有國民黨軍隊的北上,以擊破其內戰部署。

高樹勛猶猶豫豫,直到部隊進駐邯鄲城南。

現在已經沒有拖延的時間了!

炮火加溫

28日晨,王定南再次來到劉鄧駐在峰峰礦區的司令部。

高表示愿意配合八路軍阻止蔣的軍事計劃,但顧慮到他和八路軍聯合,與他同行的同屬西北軍系統的30軍、40軍將被全部殲滅,他將遭到舊西北軍人員責罵,當年他處決石友三,就曾招致罵言。還有,他還顧慮在徐州的家屬。

鄧說處決石友三是愛國行動,共產黨已有定論。至于家屬問題,當即電請中央轉請陳毅派人到徐州接出高夫人,送到太行山。

劉伯承焦急地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當機立斷。

王定南臨行時,鄧拉住他說,一定告訴高將軍,關鍵時刻,不要糊涂,要從大局著眼!要從歷史著眼!

由于高正在向好處迅速轉化,為了不誤戰機,劉鄧臨時改變原計劃,重新部署兵力。

以1縱、2縱、冀魯豫軍區部隊、太行軍區1、4支隊為北集團,由王宏坤、陳再道、宋任窮指揮,集中力量先割裂40軍先頭部隊,爾后各個消滅;以3縱、17師、太行軍區5支隊、獨立支隊為南集團,由陳錫聯指揮,積極鉗制30軍,隔斷與新8軍的聯系,主力由西南向東北兜擊,協助北集團消滅40軍。

對高樹勛部,則圍而不打,打而不痛,促其變化。

10月28日晚9時,總攻擊。

方圓數十公里的戰場上,槍炮齊鳴,宛若除夕的爆竹。

一縱一旅陣地前,對方是敵40軍106師,師長李振清,外號李鐵頭,赤膊上陣,指揮亡命之徒,十分頑固。

而一縱,原定往調往東北,接收日軍武器,為了輕裝行軍,把原有迫擊炮、重機槍和一部分輕武器交給了兄弟部隊和地方武裝,不少連只有四挺輕機槍和三分之二的步槍。

戰事不順。

29日下午,一縱司令員楊得志召集三個旅干部開會。大家都汗淋淋的,情緒不好,滿身硝煙塵土。只一天一夜時間,就好像突然變了人。

一旅政委鄧存倫跑進來,端起楊得志和政委蘇振華、副政委張國華、參謀長盧紹武面前的大碗,把四碗水全喝了,然后坐在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饅頭啃起來,看樣子好像幾頓飯沒吃似的。楊得志見饅頭上帶著血跡,問:“你負傷了?”

“沒有呀。”

鄧存倫站起來,看了看帶血的饅頭,說;“我從地上撿來的。”說著,繼續啃。

邯鄲起義

王定南不會騎馬,只靠步行,來回奔走于馬頭鎮和峰峰礦區的25公里熱線上,翻山越嶺,鞋底都磨破了。

29日傍晚,他終于帶回準信:高決心單獨起義。

劉摘下眼鏡,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這一來,仗就好打了。”

鄧看了看李達:“我看你馬上去一趟,代表劉司令員和我去看望高樹勛,另一方面鼓勵他堅定已經下定的決心,一方面看他還有什么問題,好做最后的商定。”

劉伯承說:“非常之時,這樣做,作用更大。”

當天晚上,李達化裝成一個商人,通過王定南已爭取的高部前沿防區,前去馬頭鎮會見高樹勛。

高樹勛見劉鄧派自己的參謀長前來,十分高興。

鄧小平派李達前去,還有一個原因,他倆都是西北軍的老人。李達是1931年寧都起義時參加紅軍的,與高樹勛是老相識。

李達向高傳達了劉、鄧對他起義的歡迎之意,并評論高將軍此舉可與馮玉祥五原誓師相媲美。

當晚,兩人握談整夜,商議善后事宜。

此夜,窗外槍聲、手榴彈的爆炸聲響成一片,異常激烈。但李達和高樹勛心里明白,這些機槍、步槍都是朝天射擊的,手榴彈也只是扔在無人處或水里面爆炸的。為了迷惑相鄰的國民黨30軍、40軍,這是雙方前沿部隊的約定。

1945年10月30日上午,高樹勛在馬頭鎮總部召開科團以上干部訓話,宣布起義。副軍長馬潤昌、參謀處長袁家洪等提出要回蔣管區,高立即答應,派人送錢送行。

當天夜里,雙方通訊兵將電話接通,高樹勛與劉鄧通話。

31日上午9時,劉伯承帶新華社、《新華日報》負責人朱穆之、安崗親到高部慰問。

當天上午,高樹勛起義的通電傳遍全國。

下午,高率起義部隊一萬多人,撤出戰場,開往武安伯延村。

一著棋活,滿盤主動。

第11戰區副司令長官兼40軍軍長馬法五、30軍軍長魯崇義和11戰區參謀長宋肯堂聽到高樹勛起義的消息,如聞晴天霹靂,頓時軍心渙散,全面南撤。

劉鄧已料敵必然向南突圍,命令一縱、三縱主力,隱于敵退路東、西兩側,二縱從正北面向南壓,待敵脫離筑城地帶,向心鉗擊和猛烈兜擊,以總預備隊在漳河北岸構筑據點,以截斷退路。

至此,北犯的蔣軍已插翅難逃。

11月2日,戰役結束。

除新8軍10000余人起義外,國民黨11戰區副司令長官兼40軍軍長馬法五、11戰區參謀長宋肯堂、40軍副軍長劉世榮等高級將領,及30軍、40軍20000多人均被生擒。

十一月十日,新8軍開赴武安伯延,進行改編。

改編成什么名字好呢?

毛澤東在延安說,我們共產黨要實行民主建國,就叫“民主建國軍”吧。

高樹勛對平漢戰役功莫大焉。

是起點,也是終點

上黨、平漢兩次戰役,兩次淬火,邊打邊建,邊打邊練,使劉鄧部隊迅速實現了由游擊戰向運動戰、正規戰的轉變。

11月中旬,鄧小平在峰峰煤礦召開中共晉冀魯豫局全體會議。會后,再一次對本部進行組編,組編成六大縱隊。

第一縱隊:司令員楊得志,政治委員蘇振華。

第二縱隊:司令員陳再道,政治委員宋任窮。

第三縱隊:司令員陳錫聯,政治委員彭濤。

第四縱隊:司令員陳賡,政治委員謝富治。

第六縱隊:司令員王宏坤,政治委員段君毅。

第七縱隊:司令員楊勇,政治委員張霖之。

至此,晉冀魯豫解放區已建立了二百個縣市政權,擁有城市百余座,人口2551萬,土地12萬平方公里,成為全國最大的解放區。劉鄧部隊已經從當初的9100人發展成擁有正規軍31萬、基層武裝200萬的浩浩洪流,成為一支所向披靡、不可阻擋的足以影響歷史進程的鋼鐵隊伍。

1945年12月,根據地形勢大大好轉,前景一片光明,為了適應新形勢的需要,晉冀魯豫中央局、晉冀魯豫軍區決定離開山區,將司令部遷往平原邊緣——武安縣下柏樹、龍泉一帶。

那是一個冬天的午后,劉鄧騎著馬,沿著村里的石板路,向東走了,離開了這個群山環抱的小山村,這條波光粼粼的清漳河,還有那一盞盞金黃的柿子,一枚枚赤紅的大棗……

時間的馬蹄聲遠去了,當年的人們也在漸漸地變老。

一年又一年,赤岸人的思念堆成了身后的太行山,化成了門前的清漳河。

鄧政委越走越遠了。

鄧政委越來越忙了。

后來,他成了這個國家最忙的人。

20個世紀80年代以來,在經過了那么長時間的貧困之后,小村人的日子越來越紅火了。當他們吃上自來水的時候,當他們住上樓房的時候,當他們村鋪上柏油路的時候,當他們買回大彩電的時候,他們知道這一切與那個人有關系,那個在自己的小村里生活了6年的人。

這樣想的時候,他們又覺得鄧政委離自己很近呢。似乎仍在清漳河邊散步,仍在村后的山上抽煙……

20世紀80年代起,隨著一位位老元帥、老將軍們的謝世,小村人一直在默默地進行著一項工程。他們把村后的那座無名山植滿了松柏,向那些曾在這里生活和戰斗的將軍們的家屬發出了誠摯的希望,希望他們的骨灰或部分骨灰能來這里安息……

太行山的呼喚,清漳河的懇請。

129師的將軍們又回來了。

劉伯承、徐向前、李達、黃鎮、王新亭……將軍們再度聚在這里,永遠也不離開了。他們的政委鄧小平為這座小山重新題寫了一個名字——將軍嶺,并深深地嵌刻在了山石里。

鄧小平是最后一個趕到的。他的骨灰雖然撒在了民族的山川江河里,但他的雕像回來了,他的心回來了,又與他的戰友們永遠地在一起了。

他們再不用為戰爭勞累了,他們實在應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他們在山上談笑,下棋,散步,永遠,永遠。

山風是他們的絮語,浪花是他們的笑聲。

赤岸作陪!

(全文完)

本欄責編 李青風

郵箱:sdwxlqf@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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