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夏
博物館不應只記錄宏大的進程,也需要記憶瑣碎的日常。廣州東濠涌整治工程規劃動工之時,涌邊兩座破舊的民國紅磚小樓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本著文物保護的考慮,同時體現廣州獨有的河涌文化,越秀區當機立斷,將之保留了下來。
于是,便有了今天的東濠涌博物館—— 一個免費向市民開放的小型博物館,也是國內第一個城市水專題博物館。

1949年的珠江。
東濠涌博物館位于越秀北路78號,占地680平方米,分上下兩層,共五個展廳,分“東濠溯源”“東濠蘊夢”“東濠哭泣”“東濠新篇”四個專題,采取實物、圖片、投影、音像等形式,展示了廣州的河涌歷史文化和東濠涌的整治成果。

清末東濠涌上擁擠的小艇。
博物館籌建時,越秀區先后發動東濠涌周邊居民和熱心人士,征集到各類圖片1200余幅、實物文物數十件。博物館館長面向全廣州市民公開招聘,人人都可報名,唯一的條件是:熱愛廣州,了解廣州,了解河涌歷史,有熱情,有干勁。
走進東濠涌博物館,最具沖擊力的莫過于利用現代聲光電技術復原和展示的“東濠上河圖”——河涌沿岸商貿人文盛況和宋代六脈渠地圖水城文化。

50年代的廣州。
廣州人引以為豪的“六脈皆通海,青山半入城”,指的是古代廣州城里的六條大水渠。這個龐雜的水系始建于宋代,后經歷朝歷代不斷修葺,已經很難具體說出六脈渠準確的位置了。
在博物館里看廣州水城的介紹和古地圖,恍然大悟為什么廣州方言里習慣把“過江”叫做“過海”——原來那時的珠江,真的像海洋一樣寬闊。現如今的珠江至少南移2000米,如此算來,秦時期的珠江寬度約是現在的十倍。

2009年治理前的一段濠涌。
《廣州府輿圖》是現在能找到的最早的廣州地圖之一。這幅像山水畫的古地圖繪成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至雍正七年(1729)之間。地圖上,廣州城外遍布巍峨的群山,蜿蜒的河水從城中穿過。廣州的原始地形其實是兩個半島。東面的番山、禺山南北相連,形成一個半島(今北京路以東),西面的坡山形成另外一個半島(今惠福西路),中間的港灣為古西湖。以后隨著不斷的沖積,兩個半島連接,有了廣州這塊陸地。隨后,珠江水道不斷南移,到了清代,初步形成了現代廣州的雛形。

館內壁畫復原古時東濠涌。
漢語中的“城池”一詞,包括了城墻與護城河,二者缺一不可。廣州是最好的例證,以天然河涌作為屏障,并沿河涌修筑城墻,把城墻與護城河的功能合二為一。
廣州2200多年的歷史上,城中心一直位于現在的越秀區財政廳一帶。在很長的時間里,它只是一座比現在的越秀區還要小的圍城,宋代時修筑的城墻將廣州包裹得嚴嚴實實。據東濠涌博物館《清代六脈渠圖》記載,廣州舊城有18個城門,包括正東門、正西門、小北門、太平門等等。

東濠涌博物館正面。
拆城門的事情,也不獨發生在當代。隨著近現代城市化興起與擴張,城墻早已不合時宜。在民國初年的地圖上,廣州的大東門(即正東門)已被拆除。自1918年起,廣州開辦市政,開始大規模拆毀城墻鋪設馬路,廣州城從“有城”走向“無城”,開始以令人吃驚的速度迅速長大。至于城門,到現在僅存西門口遺址了。
大東門緊貼東邊的護城河東濠涌。當年,出大東門跨過東濠涌上的大東門橋,便是墳塋遍地、高低不平的東郊了。
大東門往南不遠處的小東門也即永安門,位于現在越秀南路與萬福路交界處稍北。此處城門就是在1918年拆掉的,拆后擴建成了今天的越秀南路。可見,拆城墻擴馬路的做法民國時期已有。
小東門沒拆的時候,走出小東門,跨過東濠涌上的小東門橋,可抵東城墻下繁華的三角市,也可到達東水關附近的煙花之地。小東門橋如今所在的位置,在南宋時有東高橋,明代則有永安橋。1935年,永安橋改建為混凝土橋,更名小東門橋。相傳明代時此地已有酒鋪,是廣州城最古老的貨店。清人張維屏的著作中曾寫到:“廣州城貨店,以小東門外永安橋區永利酒店為最古。”
位于現北京路、西湖路交界處的拱北樓,是宋代城墻南擴后建成的雙門城樓。拱北樓上原置有銅壺滴漏,1918年拆除拱北樓后,幾經周折轉置于廣州博物館。1959年,原件被運往北京,現收藏于國家博物館,今鎮海樓和西湖路口的銅壺滴漏均為仿制品。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擔柴上街賣,阿嫂門前繡花鞋。”從古至今一直傳唱的嶺南民謠,是憑河發展起來的廣州城逐水而居的生活寫照。水在粵語里是財富的意思,有水的地方,往往充滿了生機。
作為廣州僅存的舊城護城河,東濠涌身上承載了太多的興衰記憶,苦樂悲歡。博物館二樓展區的大量圖片和實景模型記錄了民國河涌水患和東濠涌治理前后的情形。

高架橋下看不見的東濠涌。
民國時期,廣州陸續開辟馬路,路上交通快捷,濠涌航運作用逐漸減弱以至消失。同時,由于久不清疏和居民侵占,濠涌日漸淺窄,水流不暢,如遇暴雨和漲潮,宣泄不及,就易導致洪澇。1932年(民國21年)7月29日,廣州暴雨,山洪暴發,城內水深盈尺,小北門一帶首當其沖,屋塌人亡。在此之后,當局下決心治理東濠涌。1935年,由擁有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電學碩士學位的工務局長文樹聲主持,籌集社會資金治水,建越秀橋,疏浚整治東濠涌。白云山蒲澗水經東濠涌,直瀉珠江,使廣州免受洪水之災。文樹生1935年題寫《東濠涌下游治理碑》,石碑現依舊屹立在人流過往的越秀橋邊。
由于地貌的影響,不少街道順著河涌彎彎曲曲自然延伸,并且不太寬闊。這也是很多外地人對廣州的第一印象。后來許多河涌變成了暗渠,使人完全無法將蜿蜒的道路與之聯系起來。再到上世紀90年代,出現了高架橋,東濠涌上方從北向南全程被高架橋覆蓋。從此,東濠涌如同其他已“消失”的河涌一樣,退出了城市的風景線。
街巷與建筑的結構記錄著生活方式,反映著城市的地理環境和氣候特征。因此,在治理河涌的時候,除了治水外,更重要的是重現“一河兩岸”久違的老廣州河涌生活。像小東門橋、越秀橋等都建新如舊,盡量保留原有的樹木。
2009年前后,廣州對城中兩百多條河涌進行整改,唯一橫貫東西流入珠江的東濠涌則是其中的標桿工程。歷經8年整治,如今的東濠涌水清見底,游魚穿梭,成為廣州的一張城市名片,更成為老街坊們的驕傲。
今年68歲的胡伯,從父輩起就一直住在東濠涌邊上的北橫社區,已有40多年。博物館開館初期向街坊招募管理員,胡伯因居住時間長,了解東濠涌歷史,性格又開朗而入選。現在他每天準時到博物館值班,為到訪者解答問題,周末有空時還參加街坊組織的東濠涌志愿服務隊。隊里有十多位像他一樣的老街坊,主要工作是維護河涌附近的清潔,他們稱之為“護綠”“看綠”。
現在的東濠涌,河水清澈,兩岸綠樹成蔭,民居高低錯落。夏日炎炎,不少居民在涌邊乘涼。胡伯說,過去東濠涌又臟又臭,沒人敢在這附近多待一分鐘,現在他每天都會來這里走走,晨練、閑坐,把這里當作公園了。他說,和天河的高樓大廈不同,這里是市井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