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奶奶”柯薇塔的繪本王國

毛予菲

56歲改行做童話插畫師，64歲躋身國際一線畫家

《灰姑娘》《賣火柴的小女孩》《海的女兒》，當這些曾經最熟悉的童話故事，變成一張張插畫時，你會不會好奇，拿起畫筆的人是不是有一顆不老的心？

這是一群職業童話插畫師的作品。自1966年開始，國際安徒生獎插畫家獎每年都會在他們當中，選出一位最杰出的，為其授予這枚“兒童文學的諾貝爾”獎牌。1992年，插畫家獎頒給了一位女性插畫家，來自捷克的柯薇塔·巴克維斯基。在半個多世紀的插畫家獎名單中，女性得主原本就是少數，更讓人吃驚的是，柯薇塔還是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獲獎時她已經64歲了。但柯薇塔筆下的世界卻很年輕，各種拼貼，明亮的色彩，夸張的線條，充滿歡樂，正如組委會的評獎詞所說：她的畫有種動感，流露出她說故事的喜悅。

近日，“世界插畫大展——安徒生終身成就獎50周年展”在上海靜安雕塑公園開幕，展出包括柯薇塔在內的25位插畫大師的300幅真跡。你會發現，在柯薇塔畫前駐足的不僅有孩子，還有許多童心未泯的成年人。

“大器晚成”的插畫師

柯薇塔可不是你想象中，坐在躺椅上、織著毛衣的老奶奶。和插畫一樣，柯薇塔的穿衣風格也很時尚。她偏愛有設計感的深色衣服，搭配一條幾何圖案圍巾，或者露出亮色襯衣領口，像個優雅的嬉皮士；有時，她也會身穿黑色系服裝扮酷。

老太太的“文藝范兒”源自一個極富文藝氣息的家庭：她1928年出生在捷克首都布拉格，父親是歌劇演唱家，母親是外語老師，一家人都很喜歡看書、繪畫與音樂。二戰中，捷克被納粹德國占領，父親因為猶太人的身份被殺害，柯薇塔被迫停學。還好有祖母的故事繪本陪伴，柯薇塔在殘酷的現實世界里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歡樂天地。

二戰結束后，柯薇塔考上布拉格的一所藝術學院，師從立體派代表畫家艾米爾·菲拉。畢業后，她成為一名平面設計師，作品明快輕松，很受歡迎。

看起來，柯薇塔就要在一條設計師的路上走下去了。然而，當她結了婚，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子后，又想起小時候在祖母的繪本里讀到的溫暖與感動。柯薇塔希望將這些愛再傳遞給自己的孩子，便開始在工作之余畫童話插圖。

就這么畫著畫著，直到她56歲了。一天，柯薇塔在書房整理著滿屋子的插畫圖紙，突然冒出一個想法：“為什么不讓更多小朋友看到我的作品？”于是，她出版了人生中第一本童話插畫集，主要畫《格林童話》中的故事。那時的童話插畫師并不是一份正經工作，但柯薇塔卻一發不可收拾喜歡上了，還任性地辭了職，專職畫插圖。

柯薇塔的畫慢慢在主流藝術界受到了認可，脫穎而出。各種榮譽也接踵而至，巴塞羅那插畫家獎最高獎、德國少年文學獎、奧地利最佳圖書，幾乎所有插畫界的獎項都被她收入囊中。而其中，最讓柯薇塔大放異彩的，是1992年被授予國際安徒生獎插畫家獎的桂冠，這讓她以“童話插畫師”的身份躋身國際一線畫家。

把孩子的玩物變成藝術

在柯薇塔所有的作品中，名聲響當當的《字母書》《灰姑娘》《小小花國王》都是這次上海插畫展的重頭戲。在那個童話插畫還“沒有什么藝術價值”的年代，柯薇塔能夠聲名鵲起。看過這些畫，便能理解其中的原因了。

以抽象藝術家的視角融入高飽和度的色彩，是柯薇塔插畫的特點之一。瘋狂熱愛色彩的柯薇塔畫過一只透明的蝸牛，因為自己沒有顏色而抱怨不已，大喊大叫，還踏上了尋找“色彩”的旅程，最后終于將一大堆斑斕的色彩帶回家。對于柯薇塔來說，“每一種顏色都是最好的”。

柯薇塔在《我床邊的怪獸》里描繪了一個夢。畫中的小瑞琪希望有個什么都能隨她意的寵物——能變大又能變小，會游泳還會飛。父母告訴她，沒有這樣的動物。但在柯薇塔的筆下，她卻夢見，小小的自己坐在一只大大的飛獸上。柯薇塔用幾何式的構圖，代替普通繪畫中的流暢線條，使畫面有一種憨厚感。而飛獸尖尖的鼻子，是她最鐘愛的部分。柯薇塔覺得，臉上突出的長鼻子特別神奇，它正在開心地向美好世界延伸。

立體元素也被柯薇塔糅到插畫中。《小小花國王》里就有一扇立體的紙窗戶。這是個國王和公主相遇的故事：一個喜歡種花的國王，撒下許多郁金香的種子，等到花開了，他卻不快樂，因為缺少一個能和他做伴的公主。于是國王騎著一只大鳥，最后在一朵郁金香中，找到了另一半。在結局中，柯薇塔讓公主坐在高高的花瓣里，國王在花莖下等待，可以翻開的窗戶在畫作的一角，里面是另一個“國王和公主”的童話世界。

在另外一些著名童話中，柯薇塔卻根本不畫故事里的主人公。她的《灰姑娘》沒有王子與華麗城堡，只畫了一只五彩水晶鞋。評論家的點評是：“不再演繹文字所描繪的圖像世界，也不解構故事中隱含的社會價值觀，一只水晶鞋，傳達了‘改變命運的主題。” 柯薇塔自己則說：“我創作的圖畫不是用來解釋文本的，它們自己就是文本。”

讓柯薇塔獲得安徒生獎插畫家獎的繪本叫《字母書》。在這本號稱“全世界最美的書”里，26個字母變成立體圖片，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故事。字母A被想象成曬滿紅辣椒的屋頂；字母 Y伸開雙臂，像是在邀請人們進入字母迷宮。“童話插畫師的工作，就是把幻想的鑰匙交到孩子手中。”

最初人們認為，兒童讀物應該是清新的、寫實的，柯薇塔這些“劍走偏鋒的東西”并不受關注。直到上世紀90年代，人們發現柯薇塔把孩子的玩物變成了藝術，才逐漸意識到她插畫中的價值，“不僅僅是給小孩子的玩物，還為成人描繪出一個異想的童話世界”。

最“腳勤”的藝術家

柯薇塔今年89歲了。從1961年開始，她在全球舉辦了近60場個人畫展，現在依然樂此不疲地堅持每年一場，并且每一次都必須親自籌備。粉絲給她起了個親切的昵稱：最“腳勤”的藝術家。

與繪本一樣，這些展覽本身也是充滿想象力的世界。柯薇塔經常別具匠心地使出點新鮮花樣。前兩年在臺灣的展覽，她將展廳設置在臺北華山上，《小小花國王》中的城堡建在山腰，郁金香襯著外墻上的綠藤蔓，整個展廳都被童話色彩籠罩。

展廳里面的作品以各種方式呈現：聳入天花板的巨人、延伸穿梭的字母游戲，正中央還放著兩架沒有刷漆的木頭梯子。這兩架木梯原本只是搭建場館時的工具，柯薇塔在視察時發現了，覺得很有趣，就把它們當作展覽作品，還立上了解說牌。閑不住的時候，柯薇塔會在木梯上爬上爬下。

展覽正式對外開放時，柯薇塔冒充講解員，樂呵呵帶著孩子們瀏覽自己的畫，一邊逛一邊介紹畫里的童話故事。聊到高興的時候，她又時常不自覺地咕噥一句：“哎呀，我不該說太多，你們要自己看。”“我是個藝術家，不是講故事的人，”這是柯薇塔掛在嘴邊的話，她的意思是：“一千個讀者眼中有一千個柯薇塔。”

展覽快結束的時候，柯薇塔會安靜地坐在展廳一角，為孩子們簽名。她簽得很慢，因為要和每一個孩子聊上幾句，還要在每一本畫冊上即興畫上幾筆。制作畫冊，柯薇塔也從不計較印刷成本，紙上的打點、壓凹，銀色閃亮的裝飾，轉軸的設計，讓簡單的繪本變成精品。

在柯薇塔看來，童話插畫家通過“表達和分享愛，讓看畫的人幸福”，她的愿望就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樣，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