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球門柱的訴說嗎？

張斌

1978年世界杯決賽，阿根廷隊戰勝荷蘭隊奪冠

1978年阿根廷世界杯足球賽，遙遠得只剩下破碎的黑白影像。那是中國內地第一次電視轉播世界杯，也只有45歲以上的人曾有過真實的圍觀黑白電視目睹阿根廷奪冠的溫暖記憶。那年我9歲，記住了宋世雄老師的嗓音和肯佩斯進球后漫天飛舞的紙屑，當然，那時候家中尚無電視，整個樓道里只有那位退伍軍人叔叔家有一臺9英寸的電視機。

記憶很奇妙，眾人皆是碎片的，拼合在一起才接近完整。近日，偶然發現一位同齡的蘇格蘭人福瑞斯特居然在念叨40年前的那屆神奇大賽，他除了感慨蘇格蘭隊空有奪杯實力，但總無冠軍運程之外，居然從記憶深處挖掘出一個鮮見的細節。那屆世界杯賽決賽中的球門柱接近地面的位置上都被漆成黑色，這是為什么？偶然還是另有寓意？

福瑞斯特不斷翻看著阿根廷世界杯賽畫冊，那球門柱上的黑色不斷映入眼簾，需要奔赴那個南美國度穿越到往昔，讓答案說話嗎？自有蒼天做主，福瑞斯特的妻子獲得一次學術研究的機會，登陸阿根廷，專注研究軍政府統治時代的黑暗歷史。一家人飛躍大西洋，距離答案近了一些。

1978年，阿根廷深陷軍政府統治，決賽階段開打之前，數千國民消失，事后證明他們因政見不同而被秘密囚禁在集中營中，多數人再也沒有回到人間，福瑞斯特的妻子就是要喚醒這一段時光中的國民記憶。布宜諾斯艾利斯中央商務區中便有一座秘密集中營，居然命名為“競技俱樂部”，理由是距離著名的博卡青年競技俱樂部僅有一箭之遙，暴政就隱匿在尋常巷陌。

帶著世界杯畫冊，福瑞斯特操著一口糟糕的西班牙語，逢人便指著黑色的球門柱尋求答案，但毫無收獲，被問到的阿根廷人從照片里總能發現不同的興趣點。看來一定要回到歷史場景里，找尋到歷史當事人。紀念碑體育場——阿根廷足球圣地，就是在那里擊敗克魯伊夫的荷蘭隊，把金杯留下的。如今，已找尋不到球門柱的黑色痕跡。看了一場乏味的聯賽比賽后，福瑞斯特有幸在一位當地朋友的安排下，賽后第二天得以漫步在球場上，場地管理員自然被追問到球門柱的隱秘。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個，去問巴倫蒂尼吧，他還活著。

一周后，推開厚重的房門，福瑞斯特見到了端坐家中正在品酒的巴倫蒂尼。開門見山，老人嘶啞地說道，1978年年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有國民在神秘失蹤，失去孩子的母親開始走上街頭，國民對抗專治強權的情緒在凝聚。據說，決賽來臨前，主教練梅諾蒂在紀念碑體育場的休息室里，壓低聲音告訴球員們，不要為那些將軍們奪取金杯，要為看臺上那些工人、屠夫、面包師和出租司機而戰。這就是1978年的阿根廷。

巴倫蒂尼與同事們曾有過大膽的想法，在球場廣告牌上刷標語抗議強權，或者將球場的草皮在修建時刻意顯露出抗議組織的標識，但這都太冒險了，他們會因此成為新的失蹤名單中的一員。恰好此時，國際足聯要求阿根廷組委會完善紀念碑體育場的球網支撐物，阿根廷學著1976年南斯拉夫歐洲杯賽的樣子來完善球門后支撐方式，但絕不更換球門的任何部件，因為在阿根廷人看來，那可都是具有神性的東西。

只需一夜時間，紀念碑體育場的兩端門柱底部都被漆成黑色，完全可以替代球員臂纏黑紗的效果。軍政府派人來追問，巴倫蒂尼從容作答，這是當地的傳統，而自我標榜尊重本土文化傳統的將軍們只得作罷。40年過去了，巴倫蒂尼否認那是無聲的抗議，不過是永遠的銘記罷了，那時的阿根廷人也只有如此了。福瑞斯特大喜過望，終有答案，請老人在畫冊上簽名紀念，起身便走。巴倫蒂尼怒吼一聲，“這就要走啊？難道不想問問阿根廷和秘魯是不是踢了假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