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金瓶梅》中的元宵節慶

張婷

青島大學

摘要：《金瓶梅》是里程碑性質的現實主義名著，是明代市井生活的大百科全書。通覽百回全書，作者筆下不僅描寫了形形色色的人物、經濟政治市井家庭生活，也描繪了晚明社會廣闊的民俗畫卷，在一百回書的《金瓶梅》中，涉及到眾多節日，而其中以寫元宵節著墨最多，全書共寫了四次元宵節，共十個回目。作者描寫元宵節令的作用不僅僅是簡單交代時間背景、刻畫節令習俗，而是有著更深刻的寓意。本文主要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梳理《金瓶梅》中關于元宵節活動的描寫，第二部分分析元宵節意象在全書中的作用。

關鍵詞：《金瓶梅》；元宵節；節日時令

一、《金瓶梅》中的元宵節活動

（一）賞燈

賞燈是元宵節最主要的習俗。漢武帝祭祀時選在元夜放燈，可以說是元宵賞燈的雛形，此后這一活動逐漸從宮廷流傳于市井社會，成為百姓元宵活動的一大樂事。李商隱詩《正月十五夜聞京有燈恨不得觀》寫：“月色燈光滿帝都，香車寶輦向通衢。身閑不睹中興盛，羞逐鄉人賽紫姑。”到明清時，燈市盛極一時，游人如織之際，賞燈的同時相伴賞人也是一大趣事。

《金瓶梅》中第一次寫到元宵節燈市，是在第十五回“佳人笑賞玩燈樓，狎客幫嫖麗春院”，這一回寫吳月娘同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坐著四頂轎子，穿著妝花錦繡衣服，來到獅子街燈市。一來是賞燈，二來是為李瓶兒做生日。李瓶兒知道吳月娘等人來看燈，臨街樓上設放圍屏桌席，懸掛許多花燈。吳月娘等“搭伏定樓窗往下觀看，見那燈市中人煙湊集，十分熱鬧。當街搭數十座燈架，四下圍列些諸門買賣。玩燈男女，花紅柳綠，車馬轟雷，鰲山聳漢。怎見好燈市？但見：山石穿雙龍戲水，云霞映獨鶴朝天。……

作者以駢文排比手法，洋洋灑灑、惟妙惟肖地描繪了元宵節獅子街燈市花燈社火、市民游藝一番，其樂融融的熱鬧景象。故劉心武評點這一處寫道“煞是好看，一幅燈節民俗長卷”①。而在后幾回寫元宵賞燈都不如此回詳盡，如第四十二回寫道：“西門慶與應伯爵看了回燈，才到房子里。樓上除了六扇窗戶，掛著簾子；下邊就是燈市，十分熱鬧。打了回雙陸，收拾擺飯吃了，二人在簾里觀看燈市，但見：萬井人煙錦繡圍，香車駿馬鬧如雷。鰲山聳出青云上，何處游人不看來。”雖簡單描寫幾筆帶過，但燈節熱鬧程度可見一斑。

（二）放煙火

元宵燈火，自然既有佳節賞燈也有放煙火。煙火，早在漢代已出現，湖南瀏陽的煙火，在漢代就有“十戶九爆”、“瀏陽花炮響天下”的美譽。而現代意義上的煙火，是從宋代興起來的，當時已經裝有能發生火花的“鐵渣末”，有的直接點燃火藥，發生各種火光；有的用竹片扎成人或各種形狀，裹上火藥，用引線點燃，在低空放出各種形狀。到明清時，煙火制作工藝更趨先進。

《金瓶梅》中對放煙火的描寫，是在第四十二回“豪家攔門玩煙火，貴客高樓醉賞燈”。自此回起，至第四十六回止，是此書第三次描寫元宵節，也以此次描寫最為熱鬧繁華、波瀾迭起。作者在第四十一回寫道，西門慶吩咐管家賁四叫花匠扎縛煙火，在大廳、卷棚張掛燈籠，做好過節準備，在第四十二回，西門慶吩咐玳安和來昭在獅子街街心放煙火，“那兩邊圍看的，挨肩擦膀，不計其數。都說西門大官府在此放煙火，誰人不來觀看？果然扎得停當好煙火。但見： 一丈五高花樁，四圍下山棚熱鬧。……

如第十五回寫元宵賞燈一樣，此處作者也用大段篇幅描寫形狀各異的煙火，生動而又形象，從作者筆下，我們仿佛能看到空中無數煙花凌霄怒放、花團錦簇的熱鬧場景。劉心武在評點此處時寫道“都非想象，都是實有其物，實有其景。好一幅燈節焰火圖”。如前所述，此回是作者第三次描寫元宵節，也是四次描寫中最為熱鬧繁華、波瀾迭起的一次，從第四十一回到第四十六回，作者用了五回筆墨，因為此時的西門慶正處于平步青云之時，有財有勢，講排場擺闊氣，極盡奢華豪糜。

（三）走百病

在古代，元宵節除了賞燈、放煙火外，走百病也是古代民間一種意在祛病驅邪的元宵節風俗。《金瓶梅》中有兩次寫到元宵節走百病，分別是第二十四回“經濟元夜戲嬌姿，惠祥怒詈來旺婦”和第四十六回“元夜游行遇雪雨，妻妾笑卜龜兒卦”。第二十四回是此書第二次寫元宵節，也是第一次寫“走百病”活動，正月十六家宴后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及宋惠蓮、玉簫等人在陳經濟的陪伴下往大街上“走百病”。 “當下三個婦人，帶領著一簇男女……出來跟著眾人走百媚兒。”此處的“走媚兒”就是“走百病”。此書第二次寫“走百病”，是正月十六西門慶妻妾們在吳大妗子家吃完酒后不坐轎子，而一路“走百病”回家。此處寫走百病不似第一次描寫般熱鬧，氛圍有些冷清，與全書故事情節推進有關。從這兩次描寫中，我們可以由中窺見元宵節“走百病”習俗在民間的狀貌。

（四）宴會飲酒與鼓樂游戲

從古至今，每逢佳節總會有親朋好友歡聚一堂宴會飲酒共度佳節的習俗。據《東京夢華錄》記載，民間歌舞雜耍等娛樂活動，宋代已有，到明代時，鼓樂戲曲之類的游藝活動已極盡繁榮。

《金瓶梅》中涉及到的四次元宵節描寫中，除了最后一次元宵節作者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外，前三次描寫中只要寫到元宵節就會有西門慶一家聚會飲酒，游樂宴飲場面。在第十五回中，一邊是西門慶的妻妾們在獅子街燈市李瓶兒住處邊賞燈邊飲酒“還叫兩個唱的董嬌兒、韓金釧兒，

彈唱飲酒”，而另一邊西門慶也同應伯爵、謝希大到李桂卿處吃酒彈唱，且在此回最后眾人吃完酒，寫道“西門慶看著眾人在院內打雙陸，踢氣球，飲酒”這里的氣球就是古代蹴鞠，由此可見，除了宴會飲酒外，各種娛樂活動也是樣式各異、異常熱鬧。在第二十四回，開篇即寫到正月十六，西門慶一家闔家歡樂飲酒，而在第三次寫到元宵節中，不僅處在事業高峰期的西門慶要和幫閑同僚聚會宴飲，吳月娘也與官戶女眷佳節來往，在第三次元宵節中，吳月娘邀請喬老親家母、喬五太太并尚舉人娘子、朱序班娘子、崔親家母等赴席吃酒，席間珠圍翠繞，歌舞吹彈，一派富貴熱鬧景致。

二、元宵節意象在書中的作用

關于節日時令尤其是元宵節在《金瓶梅》全書中的獨特作用，歷來有不少學者著書立說，而基于對《金瓶梅》定位的不同，學者們對于書中元宵節描寫的分析雖論述頗豐但觀點各異。這里就元宵節在全書敘事結構中的位置做一簡單梳理：

第一次描寫是在第十五回——西門慶發跡之時，李瓶兒生日，李瓶兒邀請西門慶妻妾到獅子街賞燈，這一回作者詳細刻畫了元宵節的民俗活動，重點描繪了燈市熱鬧場景，一個個名字各異的花燈競相出場，好不熱鬧，但看似光彩奪目的花燈也是極其脆弱，風輕輕一吹便可把“婆子兒燈的下半截割了個大窟窿”，并且巧合的是其中諸多燈名又與書中人物名字多有聯系，或直接同名或暗含影射。需要指出的是，小說前十五回緩慢平穩展開故事描寫，到此回時小說敘事達到第一個“高潮”。

第二次描寫是在第二十四回——西門慶財勢處于快速增長之時，此回描寫元宵節多了一個重要人物陳經濟，西門一家齊坐飲酒取樂，金蓮暗與經濟勾搭，其后陳經濟率領潘金蓮、李瓶兒、孟玉樓、宋惠蓮一行人上街“走百病”。

第三次描寫是在第四十二回——西門慶全盛之時，此回極寫元宵節之熱鬧豪華。西門慶吩咐玳安和來昭在獅子街街心放煙火，吸引觀者無數，作者極盡筆墨細寫煙火之絢爛華麗，但卻在回末處寫到“總然費卻萬般心，只落得火滅煙消成煨燼”，此時的西門慶正沉浸在加官生子的喜悅中，愈加肆意淫樂，而作者卻用“火滅煙消”暗示西門慶得結局，看似熱鬧喜慶的節日歡娛卻暗藏破滅的危機。

第四次描寫是在第七十九回——西門慶“敗落”之時，此回寫吳月娘率領眾人赴吳大妗子家赴會，西門慶又往獅子街燈市去，與王六兒淫樂，三更回家，路遇旋風黑影受驚，回家又被潘金蓮灌以過量胡藥，終于精盡人亡。至此回主角之一的西門慶暴亡，西門慶家庭即將走向“樹倒猢猻散”。

四次元宵節描寫貫穿于全書的敘事之中，從第一次描寫元宵開始于西門慶發跡，到第四次描寫元宵結束于西門慶暴亡，可以說元宵節貫穿于這個家庭的興衰過程中，這也是元宵節在全書敘事結構中的作用。

三、結語

分析《金瓶梅》中的元宵節，一方面可以梳理明代社會節慶活動的民俗風貌，另一方面則是基于梳理過程中的結論上升到文學層面，分析元宵節及其他節日時令在全書敘事中的重要作用，將“小說骨架相當引人注目地鑲嵌在年復一年的慣例性節日慶典的框架里”正可以說是《金瓶梅》這部作品的偉大之處。

注釋：

①蘭陵笑笑生著 劉心武評點.劉心武評點金瓶梅（上）[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2：127.

參考文獻：

[1]張竹坡著.王汝梅等校點.張竹坡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M].濟南：齊魯書社，1987.

[2]黃霖.《金瓶梅》資料匯編[C].北京：中華書局，1987.

[3]吉林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編.金瓶梅藝術世界[M].吉林：吉林大學出版社，1991.

[4]蘭陵笑笑生著.劉心武評點.劉心武評點金瓶梅[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