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于晏的話匣子

張明萌

我一度以為彭于晏不會真誠。看了那么多資料，所有回答幾乎都是類似的。這種回答更像是團隊設置好的戲碼，我看到了一個包裝精致標簽堅定的藝人，但看不到彭于晏自己。心里有點驚慌，怕被拒之門外。

所以坐到彭于晏面前時，對采訪效果的擔憂充滿了腦袋，大過緊張，大過興奮，大過終于看到那張陽光又漫畫的臉。

見面后反倒是出乎意料的開朗。第一次見面，我們彼此客套。等到了第二次，他打招呼的方式已經很西式，左手伸出來作擊掌狀，握到手的一刻身子往前傾，撞一撞胸，下一句“hey，dude”就該脫口而出。開始聊天了，體內的中國傳統教養又冒出來，說話緊緊盯著你的眼睛一秒不挪開，他的瞳仁大又亮，極易讓人分神。家里教的，說話要盯著對方的眼睛，這是基本的尊重。

他說前段時間閑下來突然想去找自己的小學老師，十多年沒見過了，沒想到對方還記得他。他本來不記得太多小學時候的事情，可一見到老師又什么事都想起來了，比如乒乓球每天得打三個小時，比如扣一分打一下手。他說因為覺得對方給過自己東西，但并不知道這個東西到底是什么，得去看看，找找，不是找他，是找自己。他也說喜歡梵高，從精準的自畫像到抽象到認不出來的臉，那是發現自我的歷程。

“傾訴欲”三個字一下子蹦到了我腦袋里，他正好講到平時的朋友越來越少——這幾乎是他每次采訪都會談到的問題。可同時看到的報道里寫的是他會在每一個劇組待很久，待到和化妝師都成了朋友。眼前喋喋不休的他證明了前半句是真的。當然，后半句也許也是真的。他一直挺矛盾，比如要讓自己演技越來越實力派，但是又覺得上課不是必須的，同時他也上過很多次表演課。比如總是想好好休息下，但是下一部戲來了又開始拼命去做。

講到興起，他甚至會忽略我的存在，任嘴巴張張合合，吞吐出一些沒太大用處但對他似乎很有意義的故事，比如外星人好像已被證明真的存在多有趣，比如自行車騎友開了家旗魚店多好吃，比如也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靠臉吃飯但是最后還是發現吃飯得用嘴。好幾次，他在兩句話之間停頓幾秒，在我以為他講完拋出下一個問題，并說到一半時打斷，自顧自地將上面那段話延伸到不知何處去。

我沒想到他會說這些。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眼睛難得地從我臉上挪開，目光飄遠，像在回望塵封多年的往事。大概從那一刻起，我感受到了他。作為彭于晏這個人而不是彭于晏這個明星。我發現他是孤獨的，朋友甚少、家教甚嚴、活動甚多，他好像迷失過自我，但他從未放棄尋找自我。這樣的自我隱藏在角色里，亦暴露在行動中。他不是個善于掩飾的人，或者說，他以為自己能掩飾得很好。又或者，只是他想透露給我？我不知道。

第二次采訪完他摟著我拍拍肩，說你真的把我掏空了，未來十年我都不想再見到你了。然而在采訪結束的前一個問題他還在說，如果15年后能再面對面采訪，真的是一件非常值得期待的事情。矛盾又出現了。到底哪句話是真的呢？

嗯，被偷走的那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