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潔駕鶴，還有何人苦西游

文◎無 痕

楊潔駕鶴，還有何人苦西游

文◎無 痕

八十八歲的女導演楊潔離世，又一次勾起幾代人的《西游記》情結。伊人已去，經典猶存；緬懷歷歷往事，與君共話當年。

敢問路在何方

老版《西游記》被業界和觀眾評為經典款，稱霸二十年熒屏，不僅僅因為有四大名著效應，還有八十年代國內拍攝水平限制下她帶來的耳目一新的種種特效奇境；更是因為寥寥無幾的經費竟然可以成就出鴻篇巨著的奇跡。

若干年前，多少個家庭、廠礦會在同一個時間沉靜下來、多少個鄉村會在那個時段圍坐在一臺黑白電視機前，翹首期盼那個猴子凌空出世的電聲響起，然后珍珠灘瀑布上的行者，伴隨著耳熟能詳的歌詞，激蕩一腔豪情紛沓而來：“你挑著擔，我牽著馬，迎來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罷艱難又出發……”

這是在描述求取真經的跋涉，更是全體演職人員的心聲。這首歌極其形象地詮釋了珍珠在磨礪中的辛酸、辛勞，還有堅持的美好。很難想象，這僅僅是由一個攝影師，一臺攝像機完成的特效最多最土的拍攝，拍了六年播了六年，迄今播放近三千次，足以申請吉尼斯紀錄；這是每頓飯五毛錢配額，男生幾乎吃個半飽的狀態下，省出經費走遍除西藏、青海、寧夏、湖北、臺灣以外的二十六個省的全部實地拍攝；這是一部需要騰云駕霧上天入海，劇組卻是剛聽說“吊威亞”這個詞，特意到香港去粗略地學、回來玩命地摔，每次都要彼此慶賀大難不死的拍攝；這還是一部沒有主角和配角劇組職責混亂交錯的片子：演職人員待遇相同、沒有助理沒有龍套、多有名的演員也是幾十元酬勞、多重的戲份都要當搬運工勤雜工力工、每個人分別飾演若干角色、沒錢停拍少拍自己籌錢拍，分不清劇務制片演員；每天苦思冥想，沒有多角度拍攝，那些特技怎么玩出來，順便還要考慮明天的早餐在哪里；還有一次次來自上上下下的責難和壓力……

然而楊潔沒有退縮，帶著劇組執著了六年，千錘百煉，呈現給屏幕上的是精神大餐、影視的滿漢全席。

五百年桑田滄海

從吳承恩到每個觀眾都會感謝這個打不死的小強式的劇組吧！楊潔這個大女人功不可沒，沒有她就沒有那一年的《西游記》。

她不拘一格挑選角色：京劇演員楊春霞，她硬生生把紅色柯湘變成白骨精；第三任唐僧是她在樓道里偶遇的路人；歌唱演員李玲玉、文人左大玢等等各行各業的精英，都讓她磨出了風采：何晴是那個逗引豬八戒的“憐憐”、唐僧的媽是馬蘭、小唐僧是槿汐姑姑的丈夫。要說關系戶演員，還真有一個，居然是孫悟空！當年完全沒有生活自理能力、嬌氣十足、六百度近視二百度散光的六小齡童，是老爸六齡童打包票送進劇組的，最初總在對手戲里傷人，還需要老爹隨侍，后來楊潔把六小齡童竟然也鍛煉成了齊天大圣，大圣還娶了劇組里的場記天竺國王后于虹。

她對《西游記》的所有臺詞展現了才華艷艷：

遵照原著苦心取舍，卻總是一鳴驚人。觀音路過五行山，留下“特留殘步來看你”，換了一句玄機無限的“這世上自有救你之人，卻不是我”；紅孩兒嘴里把“你是孫行者找來的救兵”改為“你是猴子找來的救兵”頓時惟妙惟肖；幾千句臺詞處處精心推敲匠心獨具，揉和吳老師原文，該雅則雅、該俗即俗。觀音讓唐太宗買袈裟時的臺詞語句工整極有韻律“冰蠶抽絲仙娥織就，穿我袈裟，不入塵輪不墮地獄，坐有萬圣朝禮，動有七佛隨身，能超亡者升天，能渡難人脫苦，能解百冤之劫，能消無妄之災”；孫悟空被唐僧趕走后面對突然而至的豬八戒大喝一聲“俺老孫身在水簾洞心隨取經僧，師父步步有難處處該災，他現在在哪里受難？”情深義重，潑猴識大體；唐僧被杏仙那伙森林妖怪羈絆住吟詩作對，楊潔慧眼慧心，選了一首最有水平的詩留下，當唐僧出口成章“半枕松風茶未熟，吟懷瀟灑滿腔春”時，不動聲色中顯示了楊潔重壓下的詩情畫意；女兒國王一語道破“你四大皆空卻緊閉雙眼，要是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不信你兩眼空空！”唐僧也有七情六欲“來世如有緣分”，女兒國王隨即一句能讓天下男人武功全廢的對白“我只想今生不想來世”。

她慧眼識珠，讓《西游記》的歌曲經久不衰：

她誠邀嚴肅加盟又力排眾議，獨獨選了許鏡清。于是，在她身后，那一首首膾炙人口的詞曲還會回蕩人間若許年。在這一對黃金搭檔的作品里，我們看到了一份惺惺相惜和心意相通。不得不承認，這兩個人是最懂楊潔的！

壓在五行山下的孫悟空，遙望著天空的雄鷹：“蹉跎了歲月，傷透了情懷，為什么，偏要這樣安排？”我們能感受到楊潔明明激情四射卻又難以沖天而起的磨難；師徒掃塔時猴子難得乖巧地跟著虔誠的師父，兩個人薄汗輕衣透相視而笑時的“驅散妖魔乾坤靜，換來晴空月兒明”我們能明白楊潔的朗朗心胸和集大成者的氣度。

有兩首歌是楊潔自己出品，我們可以充分領略她的腹有詩書：杏仙的粗略詩句被楊潔化腐朽為神奇，一首《何必西天萬里遙》當真是把“雨潤紅姿嬌”表達得淋漓盡致；“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悄悄問圣僧，女兒美不美？”讓那個情動身酥的女兒國王活靈活現，“相見時難別亦難，怎訴這胸中語萬千，我柔情萬種，他去志更堅，只怨今生無緣。”配合著踟躕的白馬和唐僧的回眸，終于讓我們知道，仙也好，妖也罷，都念人間煙火；僧也好，俗也罷，難舍摯愛真情。與其說是一個女人的體貼，讓四個男人和一群妖魔鬼怪有血有肉，還不如說是一個智者的通透讓十億國人和一部經典雞犬相聞。終歸，都是不解之緣！

楊潔的享年按照民間說法，是個吉祥數字的喜喪了。她的靈堂不奢華，卻難以低調，眾星齊聚，天地同悲。馬德華的慟哭倒是豬八戒的真性情，當年閆懷禮去世時，時逢六小齡童的生日，從此六小齡童便不再慶生，如今楊潔真的西游而去，什么樣的語言都不足以平復眾生的心意了。唯有那句“遠去矣，遠去矣，從今后夢縈魂牽”余音裊裊，可以替我們問在天堂的楊潔導演一句：“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