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事人采訪：還原曝光的臺前幕后

本刊記者 紀鵬飛

當事人采訪：還原曝光的臺前幕后

本刊記者 紀鵬飛

“南村有潑皮，欺我老無力。處罰三千貫，不容吾辯理。至今思往事，徹夜難入寐。卡友多轉發，只當出口氣。”6月17日，央視焦點訪談曝光平板自卸半掛車無奈的超載后，劉賀舉第一時間在微信轉發了當期內容，并在朋友圈寫下上述文字。

與劉賀舉一樣，東南大學交通法治與發展研究中心執行主任顧大松也接受了當期央視焦點訪談的采訪，節目播出后，“希望交通執法的頑疾能在輿論監督下得到糾正”成為這位交通法領域專家最大的心愿。

平板自卸半掛車和集裝箱運輸困境自去年9月21日治超開展以來就不絕于耳。時隔一年，他們為什么此時將問題選擇曝光？他們對目前的治理現狀如何看待？本刊近日獨家采訪了兩位當事人。

劉賀舉：曝光實屬無奈，平板自卸半掛車治理不能因噎廢食

在接受央視焦點訪談報道前，劉賀舉已經是業內小有名氣的“抵制公路三亂”的維權人士。他的名片上印著這樣幾個字——“抵制公路三亂，義務為司機維權”，從普通的貨運司機到運輸公司老板、兄弟們口中的“劉老師”，老劉用了20年時間。

上世紀90年代初，20多歲的劉賀舉在不會開車，沒有固定貨源的情況下，孤注一擲地買回了一輛輕卡開始了他的司機生涯，從學車、路邊等貨開始一點一點做起。

當時貨運行情好，即使是空車返回每月也能收入2000余元。隨著貨運信息部的興起，貨源增加的同時運價也在一定程度下跌，為了獲得更好地運營效益，老劉將過去4.2m的輕卡換成了6.8m的東風多利卡。此時的他已經通過多年在貨運行業的打拼建立起了自己的客戶群，有了固定的合作伙伴，并將主要的貨運業務集中于當地的面粉機配送上。為了及時安全地將貨送到客戶手中，老劉盡心盡責，很多廠家和他建立了長久穩定的合作關系，其中一家飼料廠與他合作長達11年之久。

看到貨運信息部逐漸興盛，老劉也開起了自己的信息部，這給了他更多和司機交流的機會，他在這個過程中愈發感受到貨運司機這個群體需要得到專業的服務。有了一定的積累后，老劉又成立了運輸公司，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帶給司機更好的服務。

老劉之前已經協助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經濟半小時》、《聚焦三農》等欄目做過20余期節目，對多地“公路三亂”問題予以曝光。在維護司機們合法權益的同時，他也被徐州、亳州等多個地市聘為“警風警紀監督員”。因為在鏡頭上曝光的機會比較多，所以此次焦點訪談播出后，老劉身邊的朋友并不意外。

那么，平板自卸半掛車問題由來已久，為什么會選擇這個時候曝光？老劉說，前不久看到交通部在倡導降低物流業成本，再加上焦點訪談有個這樣的選題，所以覺得是個很好的機會可在節目中播出，半個月前配合央視做了這期節目。

老劉公司目前有160多輛半掛車，其中平板自卸半掛車有60多輛，主要從事砂石運輸。老劉告訴記者，從去年春天開始，平板自卸半掛車開始有公告，可以上牌，自己公司60多臺平板自卸半掛車大多從山東梁山某家掛車廠采購，全部完成上牌。平板自卸半掛車出廠前是平板，但是在實際使用中會根據所運的貨物，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比如加裝箱體。由于目前國內對平板自卸半掛車的處罰和認定沒有統一的標準，老劉所在的驛城區執法人員在采訪中說明，箱體不焊死也就是活動的結構不算改裝，但是在實際操作中按照心情隨意處罰。

老劉說，他們想罰款，就說你改裝，找人說情了，就不算改裝，罰款金額5000～20000萬。老劉一直堅持認為自己平板以上都是貨物，因為法律沒有禁止平板車不可以拉一個貨箱一樣的貨物。

作為一名運輸行業的“老資格”，老劉認為任何車型都不是超載的理由，但是如果為了治超而取締一個受歡迎的車型，是因噎廢食之舉，倒臟水把孩子也倒掉的做法，治標而不能治本，屬于典型的懶政。

“政策是服務百姓的，治超就治超，哪個車型超載都是違法行為，不能因為這種車超載多、超載方便就取締，因為這種車型本身并不違法，但是使用這種車型超載就違法。這就好比菜刀，菜刀用途十分廣泛，不能因為菜刀可以當兇器，就讓生產菜刀的廠家全部停掉菜刀生產。”老劉說，普通自卸車和平板半掛車相比，平板自卸半掛車由于兼具兩者的優點，因靈活、多用，能滿足很多貨物運輸的需求，因此在市場極受青睞。

由于國內目前的運輸現狀，很多車主缺乏固定的業務，運輸貨物太雜，所以平板自卸半掛車才能深受市場的歡迎。貨物不固定，如果根據運輸需要，一臺牽引車配好幾個掛車，不僅給車主帶來很大的負擔，也是一種資源的浪費。

老劉認為，解決平板半掛自卸車主要在于如何區分是不是貨物，在國家法規和標準沒有禁止的條件下，可以根據箱體與平板的固定方式判斷有無改裝。如果將來這種車型被取締了，他們也只能尋找相應的替代車型，將損失降到最小。

老劉說，由于時間的關系他的很多表述并沒有完整地播放出來。作為公立的第三方，央視節目也很嚴謹，他給央視記者介紹了目前公路三亂的問題，希望通過大家共同的努力能給眼下的公路運輸帶來一些新氣象。

在記者問起為什么走上維權之路時，老劉感慨萬千：我是一名貨車司機，跑了20多年運輸，被罰款是家常便飯。由于缺乏專業法律知識，一直不知道該不該罰，該怎樣罰，該罰多少，對罰款不滿意時，不知道到哪說理，怎樣說理。為改變現狀，自學了《道路交通安全法》、《公路法》、《公路保護條例》、《行政處罰法》、《行政復議法》、《行政訴訟法》等法律法規。與此同時，通過向知名維權人士王金伍老師學習，維權知識和理念得到很大提升，我由為自己維權到為廣大司機維權，逐漸走上了專業維權道路。

在談到工作的意義時老劉激動地說：“司機朋友們需要我，我的工作就有意義，有價值！幫助別人，快樂自己;依法維權，推進法治。如果有需要，我愿為貨車司機代言！”

顧大松：認定事實清楚是處罰的基礎，但是認定不清楚就處罰有趨利執法之嫌

作為國內著名的交通法領域的知名專家，東南大學交通法治與發展研究中心執行主任顧大松有兩件事曾經在業界引起很大的反響。

一是2014年12月29日，深圳市第五屆人大常委會第三十五次會議審議并通過了《深圳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市政府治理交通擁堵和交通污染情況專項工作報告的決議》。當日17時40分，深圳市政府突然舉行新聞發布會，發布《深圳市人民政府關于實行小汽車增量調控管理的通告》，公布“限購令”及“限外”方案。據《通告》公示，深圳全市小汽車增量指標暫定每年10萬個，小汽車增量指標將進行搖號或競價。顧大松認為該通告違法，提出三點質疑：1.深圳市政府《通告》未能履行聽取公眾意見的法定程序，屬于違反法定程序的行政行為；2.《通告》未能履行中央政府與廣東省政府的重大行政決策聽取意見程序要求；3.深圳市政府《通告》不具備法律、行政法規依據，系違法增設行政許可條件的行為。

第二件事是2013年1月，公安部123號令元旦起實施，其中闖黃燈也要處罰的條款，引起了社會極大的爭議。許多司機經過路口時，都不敢過去了，對通行秩序干擾很大，就怕一不小心被罰款。“闖黃燈扣6分”引來很多人吐槽，顧大松就公安部交管局相關人士對新交規的解讀提出異議。他認為這種解讀既不合法也不合理，還會給駕車人帶來“心理壓力”。他將這份署名為“東南大學交通法治與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的行政復議申請書寄給公安部交管局，申請確認以上解讀違法。后來公安部公開表態，要求各地交管部門對目前違反黃燈信號的，以教育警示為主，暫不予以處罰。

以上案例僅僅是顧教授眾多案例中的滄海一栗。顧教授說，交通法是交叉學科，希望多發聲宣傳。在之前顧教授因為交通法問題參與過央視的幾個話題，認識不少央視編輯記者，所以在一個月前央視遇到這個話題時就找到了顧教授。

節目播出后，顧教授在朋友圈轉發評論感慨道：說比較重的話都沒播，央視的輿論監督也很難。顧教授常年關注公路三亂和貨運車輛的監管亂象，但遇到平板自卸半掛車和集裝箱運輸車他也有很多困惑：平板自卸車半掛車根據什么標準來處罰？罰款金額如何認定？執法部門自己都說搞不清，但就先處罰了。在集裝箱運輸車部分，他主要困惑的是，因為標準問題交通部門去年對集裝箱運輸車暫停處罰，到現在又恢復處罰，這期間有關部門做了些什么？

顧教授表示，這主要涉及多個部門聯動問題，有趨利執法的影響在里面。“這次曝光的平板自卸半掛車和集裝箱運輸車即使是行業內的司機和執法者都存在迷惑。為什么會迷惑？平板自卸半掛車最大的問題是沒有明確的專業屬性，導致下面的認定就存在問題。裝貨就要固定，但是用什么方式固定，如何認定非法改裝就存在難度。集裝箱運輸也是相同的道理，在新規未出臺之前，已經有大量的集裝箱運輸客觀存在，新規實施后國際通運的集裝箱在國內無法使用，而根據新法不溯及既往的法律原則，美標的集裝箱一直在做，在暫停期間應該是盡量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來處理。”同時，對于9·21新政對車輛高度不得高于4m的要求，顧教授認為也存在一些銜接問題。按照《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第五十四條規定，機動車載物不得超過機動車行駛證上核定的載質量，裝載長度、寬度不得超出車廂，并應當遵守下列規定：重型、中型載貨汽車，半掛車載物，高度從地面起不得超過4m，載運集裝箱的車輛不得超過4.2m。在《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中既然規定了載運集裝箱的車輛不得超過4.2m，但是新GB1589為什么將集裝箱運輸車高度限制為4m，是不是《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在事實上預留了空間，但是在這次標準制定過程中沒有很好的銜接？或者標準制定過程中有一些其他考慮，但卻沒有做好解釋宣傳工作？

在接受央視的采訪中，顧教授還就平板自卸半掛車該不該罰，要不要罰進行了剖析，不過鑒于管理和標準亂象，就連多個執法部門都搞不明白。對于這個問題，顧教授表示從行政處罰法的角度來看，認定事實清楚是處罰的基礎，但是認定不清楚就處罰有違行政處罰法要求，有趨利執法之嫌，而后者事實上就是造成公路治理三亂的重要緣由之一。

在節目播出后顧教授所建的“交通法”微信群中，很多專家就上述問題進行了討論，一位高速交警認為，目前在中國的終端執法中，交通負責超限，交警負責治超。收費站有稱重設備，地方道路也有政府檢測站。根據道路交通安全法，查到超載要轉貨的，轉貨又增加了當事人的“負擔”。如果交警把超限超載都管完了，那交通執法將沒有存在的必要，因為超限超載本來就是他們的主業。四川治理“雙超”，還不是到了不管沒辦法的地步，交警才積極推動治理的。交通運輸，源頭不治理到位，何來的交通安全？一語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