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田的詩

飛翔

藍色的鳥兒飛過

在風中扔下一片羽毛

一個輕盈的舞蹈

一顆驟然美好的心

一次完美的獵殺

她嘴里的螳螂

渺小成天空的一個黑點

已然肚皮朝天

而就在十分鐘前

一只螞蚱被螳螂摁在腳下

那長長的、堅硬的前肢

如鋒利的刀子

割下了螞蚱的頭顱

你看到的事物

沒有一個無辜者

螞蚱剛剛把一棵禾苗咬斷

那土地孕育的成長

全都是獵殺與被獵殺

坐在遠處的你

目力所及

鳥兒在飛翔

螳螂在睡覺

螞蚱在談情

禾苗在歌唱

拎油條的男人

無論幾點入睡

六點都會醒來

拖鞋換成皮鞋

推門走進電梯

小區外的市場不過百米距離

賣綠植的推車天天等在那里

你驚訝于死冷的天氣

植物都還綠意盎然

街道雖然不寬

足以容納悲歡

人群喜歡扎堆

依然遮擋不住吆喝

兩根油條

兩個麻團

三杯豆漿

十四塊錢

打哈欠的老板

憑直覺找錢從沒錯過

穿過跳廣場舞的鮮艷怪物

繞過打太極拳的四個老頭

伴奏音樂已經爛熟

近聽卻還悅耳

樓下打開信箱

取出一疊報紙

隨手送給清掃工

每天只是刷刷微信

四十多歲的男人

其實十年前就可以過這樣的日子

只是現在心靈更加放松

從棕櫚樹下走過

樹葉高高懸在頭上

惺忪的眼睛眨眨

你還沒來得及洗臉

一路上見到的

那個騎著玩具車的孩子

你的終點

在哪里

躺在汽車里自拍的男人

你會把照片

發給誰

還是要悄悄刪去

散發傳單的年輕人

和我撞上的眼神

為什么猶疑

我接下那張紙

看到你的臉上露出歡喜

守著孩子的老人

你的口音

剮蹭了你的故鄉

而你的故鄉

也許在悄悄忘記你

即將營業的店鋪

門口鋪滿鞭炮的紅色碎片

在這個蕭條的城市中

你開張就要死撐

拴在樹上的阿汪

呆滯地看著路人

晚上就要成為盤中餐了

你的骨肉至親可否獲得消息

藍天下的樓群

閃著虛弱的光芒

樓里住著什么人

他們今天能否

平安地回家

一路上看到的

很快就要復制成一年

一年看到的

是否會復制成十年

我時常陷入這樣的惶恐

他們和它們

是否和我有關系

如果有關系，到底是什么關系

如果沒有

我為什么必須看到他們

巨聲

很想聽到一種聲響

天空砸到大地，會發出什么樣的聲響

沉悶的、經久不息的回音

還是清脆、震得耳膜發痛的碎裂聲

如果可以

天空會以什么姿勢襲來

是飄著落下

棉花似的覆在樓上

還是像鐵一樣

重重地砸下，湖水四濺

是在我們進入酣睡

一個夢囈接著一個夢囈

或者起夜奔向廁所的時候嗎

忽然一個電光照亮夜空

窗口閃出慘白的、茂密的樹葉

還是在大白天

高速公路上車水馬龍

汽車里放著柔軟的音樂

天色忽然黯下來

目力所及的遠方

黑云洶涌而至

巨聲響起的時候

我正和誰在一起

我們在做什么

我們分別捂住了耳朵

還是緊緊抱在一起……

暴雨

下水井豈能接得住這么大的水

下水井抬頭看見一條好長的路

一直走到天上

一直地白

一直粗壯地矗立

一把傘接不住這么大的水

傘下的人顫顫巍巍

與這固體凝結

一把傘只是點錯的頓號

迅速被橡皮擦去

上上下下

還是一個通順的句子

于是水喊起來

箍在鐵桶中轟隆隆作響

猛然炸一聲

引停車場里無數的汽車驚叫

炸一聲，一片驚叫

無聊的游戲

重復一次又一次

旁觀者遠遠看見

響一聲，眨一下眼

眨一下眼，地動山搖

明亮的光

忽然照出驚恐的臉

在它停歇之前

你以為世界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