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手

楊力

劉振杰是電視臺新提拔的副臺長，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急于做點實事。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考察調(diào)研，他向臺里遞交了一份策劃，打算搞一次電視歌手大賽。經(jīng)過幾輪評議表決，相關(guān)人員一致認為方案可行。

沒想到的是，在具體運作時卻遇到了麻煩，沒有商家肯出錢冠名這個大賽。反饋的意見是，近年來國內(nèi)各類大大小小的歌手賽炙手可熱，充斥熒屏，已經(jīng)開始進入到一種混亂無序的狀態(tài)，觀眾早產(chǎn)生了審美疲勞，再搞類似活動，無異于把錢往水里扔。

沒有冠名商活動就沒法開展，眼看這把火燒不起來，那段時間劉振杰急得臉上一個勁兒冒小痘痘。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瞬間就讓他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打來電話的人叫孫彪，是一家休閑會所的老板。孫彪開門見山，說他愿意拿一百萬來做冠名費，條件是把歌手大賽改成尋找休閑會所形象女神的賽事。這樣會讓觀眾有新鮮感，更能凸顯休閑會所的商業(yè)品牌。

劉振杰對孫彪略知一二，他本來就是個社會混混，當年靠在河里濫采沙石暴斂了一筆財富，后因國家加緊了對江河資源的管理，他才逐步轉(zhuǎn)向，幾年前在城里開了一家大型休閑會所，里面裝修得富麗堂皇，進進出出的都是土豪大款。現(xiàn)在探究孫彪是如何發(fā)財?shù)牟⒉恢匾匾氖撬袆e人沒有的氣魄和眼光。孫彪成了劉振杰最需要的“及時雨”，實在讓人振奮。

劉振杰滿心歡喜，當即在電話里邀請孫彪出任大賽的副組委。孫彪滿口答應(yīng)，并承諾只要合同一簽就先打一半的冠名費到電視臺的賬戶上，剩下的一半等大賽落下帷幕時再支付。很快，電視臺、報紙、網(wǎng)媒紛紛打出了大賽廣告，一時間，“麗人杯形象女神大賽”的消息深入千家萬戶。

獲得第一名的佳麗除了有豐厚的獎金及獎品外，還將成為休閑會所的簽約形象代表，在報紙、電視以及戶外廣告發(fā)布活動中登臺亮相，享受不菲的收益，這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佳麗報名。

大賽進行得如火如荼，引爆了全城居民的熱情，電視臺的收視率居高不下，廣告商也都盯上了這塊大肥肉，劉振杰暗暗得意。

經(jīng)過數(shù)輪激烈的角逐，十名佳麗脫穎而出，成為初賽的幸運兒，開始緊鑼密鼓地備戰(zhàn)決賽。

周末的傍晚，忙碌了一天的劉振杰剛回到家里，屁股還沒坐上沙發(fā)呢，就聽見有人敲門。他打開門一看，微微一愣，門外站著的客人他認識，叫陳爽，是進入這次決賽的十名佳麗之一。通過前一段時間的比賽，陳爽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她不但身材高挑、容顏清秀，還能歌善舞、聰明過人，贏得了多數(shù)評委的另眼相看。劉振杰從陳爽的簡歷中了解到，陳爽的家在大山深處，高中畢業(yè)后因家貧不能繼續(xù)升學，只得報考了一所職中旅游班，現(xiàn)在已拿到導游資格證。目前她還在不斷加壓，希望通過自學來彌補未上大學的遺憾。

這么一個在逆境中自強不息的女孩，選擇這個時候來拜訪，是什么用意？劉振杰瞥一眼陳爽手里的袋子，隱約看見里面裝有茶和酒。他明白了，陳爽是來送禮的。

陳爽還沒開口，臉先紅了。她用很坦誠的聲音說：“劉老師，您別誤會啊，我不是來行賄的，這點兒茶酒實在算不得什么禮物，何況我也買不起高檔貨。我今天來，主要是為了圓一個夢，和我從小景仰的偶像來一次近距離接觸。你不知道，我很早以前就是你的粉絲，那時你還在廣播電臺工作。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當時采寫過一條膾炙人口的通訊，叫《金鳳為什么折斷翅膀》，文采實在是太好了！”

劉振杰又驚又喜。那篇通訊是他當年在電臺當記者時的當家之作，剖析了改革開放不久許多農(nóng)民小富即安的思想。那篇通訊一出來，立即好評如潮，在當年的全國新聞評比中獲得了一等獎。不過時過境遷，如今的劉振杰早已經(jīng)調(diào)到電視臺工作，如果不是業(yè)內(nèi)人士，很難有人把他和那篇通訊聯(lián)系在一起。

現(xiàn)在聽陳爽這么一說，劉振杰儼然有了一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親切感，雙方的距離立刻近了不少。

縮短了距離，劉振杰也就變得親和了許多，把陳爽讓進了房間，落座倒茶。他和藹地說：“小陳，你也別叫我老師，咱們應(yīng)該算知音吧。既然是知音，我就隨便談?wù)剬δ氵@次參賽的印象。”

陳爽連連點頭，白皙的雙手托住兩腮，像一只溫馴的小鹿，兩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劉振杰，目光純凈而溫柔。

劉振杰說：“從目前進入決賽的十個選手看，不論外形氣質(zhì)，還是才藝表演，你都是拔尖的幾個佼佼者之一，給幾個評委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如果不出意外，你脫穎而出的概率還是很大的……當然，定心丸我不敢給你吃多了，怕你沉不住氣。總之一句話，努力吧，你一定能取得好成績！”

陳爽并沒露出得意之色，而是皺著眉道出了自己的隱憂：“劉老師，我對自己的實力心里有數(shù)。我只是擔心，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選手……據(jù)說這類比賽的勝出者，純粹靠實力說話的不多。”

劉振杰微笑著寬慰她說：“放心，比賽是公開透明的，任何力量都左右不了結(jié)果。我們需要的是選手的真正實力，而不是其他！”

送走陳爽，劉振杰心潮難平，他拿起姑娘送來的茶酒反復端詳，雖然都是大路貨，可這是粉絲對偶像的一份尊重。這份尊重他受之無愧，所以當天晚上他睡得格外香甜。

決賽的日子就要到了。決賽前兩天，孫彪突然向組委會提出召開一次評委會，就比賽相關(guān)事宜作最后討論。

來討論的評委不知道孫彪的真實意圖，直到坐進會場，孫彪才挑明了他的意思，這次決賽，他要求各位評委公推曾娜娜當冠軍。

評委們都怔住了，論實力，曾娜娜和陳爽不分高下，這次大賽的最終勝出者應(yīng)該是在她倆之中產(chǎn)生。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還沒比賽就先內(nèi)定結(jié)果呀，如此直截了當暗箱操作，豈不讓評委成了擺設(shè)？當即就有評委提出異議，劉振杰嘴里沒說，內(nèi)心也極為反感。

孫彪并不介意大家的態(tài)度，加重語氣說：“我這么做并不是不尊重大家。這又不是什么全國性的比賽，充其量是鄙人的一點商業(yè)炒作，沒必要太較真。相比而言，我認為曾娜娜的外形氣質(zhì)與休閑會所形象代表的定位更加吻合。如果她能當選，也有助于我把尾款以最快的速度打過來。”

評委們被噎得無話可說，連他們那點可憐的評委費也要靠大老板的“施舍”，死心眼地較真實在沒勁。

再說人家孫彪說的也是實情啊，這本來就是一場大老板自導自演吹捧自己的戲碼，誰上誰下，關(guān)咱們什么事！大家臉上的不平之色很快就都收了起來。

有領(lǐng)導出來打圓場：“今天是討論，并非最后定論。在參賽選手實力相當?shù)臈l件下，尊重贊助商的意見是情理之中的事。請各位評委三思！”

劉振杰窩著一肚子火出來，抄起電話就打給陳爽。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他的心反而更貼向陳爽。

這個可憐的女孩，僅僅因為沒有靠山，還沒比賽就成了輸家，這世界真缺少公平啊。

陳爽聽明白了劉振杰的意思，隔了好一會兒，才帶著哭腔問道：“老師，這幾天我差不多拜訪了每一位評委，根據(jù)他們的閱歷投其所好地滿足他們的虛榮心。我是一個沒背景的女孩，沒有別的路子可走，只能盡我所能去贏得評委老師的好感。包括對您劉老師。我跟您說實話吧，其實……我并沒有真正聽過您的廣播，也沒讀過您那篇優(yōu)秀的作品，可這并不影響我對您的敬意。令人高興的是，我的真誠贏得了回報，幾乎每一位評委都給了我很大鼓勵，讓我走進下一步賽場時更加自信。可是現(xiàn)在……老師，我的努力都要付諸東流了嗎？”

陳爽如此開誠布公，讓劉振杰十分意外，他細細回味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不但沒有不滿，還因為她的真實質(zhì)樸更增好感。他暗暗嘆了口氣，決定點化她一下。

“陳爽，你說你拜訪了差不多每一位評委，也包括孫彪嗎？”

陳爽立刻回答說：“沒有。我查了他的老底，發(fā)現(xiàn)他是靠盜挖濫采江河沙石資源起家，采用的都是黑吃黑的手段，我恐懼和這樣的人有瓜葛。”

劉振杰盡量克制住情緒，說：“可是孫彪是這次比賽的贊助商，他的意見對參賽選手的排名極為重要……”

陳爽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問：“老師，請您指教我，我該如何接近他，才能投其所好呢？”

劉振杰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只好說：“如果這次比賽對你很重要，你就應(yīng)該主動嘗試接近他，再投其所好。這樣出人頭地的機會可不多呀，你要想好……”

兩天后，決賽正式拉開帷幕。就在比賽前五分鐘，奪標大熱門之一的曾娜娜突然宣布退出比賽。場下一片嘩然，孫彪若無其事地對其他評委說：“退出一個也好，現(xiàn)在誰當冠軍，你們說了算！”

比賽沒有懸念，在只有九名選手參加的決賽中，陳爽一舉奪魁，孫彪打出了一個全場最高分。發(fā)獎儀式上，劉振杰把獎杯鄭重地交到陳爽的手上，輕聲給她道喜。陳爽的眼里卻閃動著一抹嘲弄的冷光，并無多少喜悅。劉振杰怔了怔，一種不祥的預感席卷身心。

比賽的硝煙落盡，劉振杰又接到一個電話，居然是曾娜娜打來的。她快言快語地說：“劉老師，您一定奇怪我為什么退賽吧？不瞞您說，決賽在即，孫彪才暴露出他的真實目的，他哪是在招什么形象代表？他是在為自己選妃！我早都有了相愛的男友，所以才臨陣脫逃。希望你們也擦亮眼睛，別讓熒屏被銅臭污染了！”

劉振杰久久無語……

一年多以后，劉振杰在審看要播出的新聞時，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她正是陳爽，因試圖跳水自殺成了當天新聞的看點。

畫面中的陳爽臉色蒼白，眼神呆滯，與過去那個清純漂亮的女孩判若兩人。

據(jù)采訪她的記者說，陳爽是那家休閑會所的頭牌，自從半年前會所因涉嫌不法交易被查封后，孫彪被逮捕，那女孩就得了抑郁癥。在她走投無路去跳水自盡的那一刻，她懷里抱著的就是那個“麗人杯”奪冠的獎杯。

劉振杰的心抖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推著陳爽走進水里的劊子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