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哪里來

殷茹

時隔多年，我又回到了那座村莊。村子變化很大，已經完全看不出當年的模樣了，幸好，村口的那株老槐樹還在，我一眼就認出了它。

槐樹下坐著一位打盹的老人，看起來六十多歲，但頭發已經花白。這個年紀的人，生活閱歷多，又不糊涂，我想跟他聊聊。

大爺，您好！

老人緩緩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又把眼睛閉上了。我有點尷尬，正要離開，他又叫住了我。

等等，我看著有點眼生，你從哪里來？

我說，大爺，我是個作家，來村里找故事的。

找故事？老人睜開眼睛，又打量了我一眼，那敢情好，這村里的故事可多了。

我在老人身邊蹲下，要不您老先給我講一個？

好，講一個就講一個。老人坐正了身子，臉上露出笑容。

三十年前，這個村莊來過一個陌生人，那年，他是被人當做小偷從家里趕出來的，那時侯，這村里還沒有樓房，喏，就在那邊——

老人用手指著村口的某一處。

那里曾經有兩間草房子，這個人看門虛掩著，屋里靜悄悄的，就走了進去。他一天沒吃飯了，又餓又累，想找點吃的。但這家看起來很窮，屋里空蕩蕩的，只在靠門口放著一張破桌子，上面放著一副碗筷和一把菜刀。他又往里探頭，看到靠墻角有一個用稻草打成的地鋪，上面躺著一位婦人。

有人嗎？他叫了幾聲，婦人沒有動彈。

難道她死了？他猶疑著走上前，用手觸觸婦人的鼻孔，還有呼吸，只是臉皮燙的嚇人。

他想去喊人，但又怕人們誤解，心想，算了，還是先救自己吧。

他在屋里翻騰起來，最后只在一個小包裹里找到了幾塊零錢。他把錢悉數揣進衣兜，正打算離開，屋里又進來兩個人。

你是誰？來人問他。

他有些慌張，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他是賊！其中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你快去叫人，我在這里看著他。

他的血涌上了頭，原來他被人當過小偷，可那次他是被冤枉的。這回呢，他摸摸兜里的錢，完了，洗不清了。他驚恐地瞪著對面的人，想找個空子跑出去。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小女孩喊著媽媽跑過來。趁那人愣神的工夫，他拿起桌子上的菜刀，準備沖出去，剛好與進門的小女孩撞個滿懷。他趔趄了一下，一抬頭，看到更多的人拿著鋤頭棍棒正從四面八方涌來。

他嚇壞了，一手拉著女孩，一手舉著菜刀，一遍遍沖人們解釋：鄉親們，你們行行好，我不是小偷，我只是餓了，想找點東西吃。

可是，沒有人相信他的話，人們仍然步步緊逼，一步一步朝他接近。他快崩潰了，情急之下，把菜刀架在小女孩的脖子上，沖人群大喊，都不要過來，誰再過來我就殺了她！

人們站住了，雙方對峙著，誰都不敢再輕舉妄動，你猜怎么著？

講故事的老人突然停住了，轉過頭來看著我。

那個孩子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幾塊餅干，舉到他嘴邊，說，叔叔，你餓了，我這有幾塊餅干，是張奶奶剛給我的，你吃吧……

他怔住了，手一軟，菜刀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這時，人群中有人沖上來，把他按倒了。

小女孩嚇哭了，她看起來只有六七歲，嘴里不停地說著，叔叔餓了，你們不要打他。小女孩的話還真管用，最后，人們扔掉手里的家伙，拿繩子把他捆了起來，送到了派出所。

后來呢？我問。

那個人被關了兩年，出來后又回到了這里，因為他想把錢還給那個婦人，順便再謝謝那個小女孩。可他回來時，草房內已經空了。后來他才知道，婦人的病好了以后，就帶著女兒離開了村子。他以為她們還會回來，就在這附近找了一份活干，一邊干活一邊等，這一等就等了三十年……

老人望著遠處，目光中滿是悵然。

我被老人的故事震撼了，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啊。其實我早已從一位朋友口中聽說了此事，這次就是專門來尋訪那位故事中的主人公的。我說，大爺，您能帶我去見見那個人嗎？

你見他干嘛？老人抬眼看看我。

我也有個故事，想講給他聽。

那你先給我講講吧，我要是聽著好了，就帶你去找他。

這是位倔強的老人，真拿他沒有辦法。于是，我只好重新蹲下來，把我來這里的初衷告訴他，沒想到剛講一半，他就拉住了我的手，閨女啊，別講了，我知道你是誰了，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啊……這么多年，我一直沒離開過這兒，就是想等你們回來，告訴你們一聲，我真的不是小偷！

我說，我知道，我知道，您不是小偷，您怎么能是小偷呢！

說完，我們都哭了。

責任編輯 高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