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
當相愛已成往事,平時不愿再去回眸,可是初戀相愛的甜蜜,有時偶而也會從心底隱隱泛起,1990年我就遇到這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年秋天,我在幾位老同事連推帶拉的鼓勵下,脫產踏進了“工人技師培訓班”的教室。
第一天上機械原理課,一位短發、大眼睛、身穿淺藍色工作服,20歲剛出頭的姑娘,笑容滿面地走上講臺,她是新來的廠校教師。她口齒清晰、深入淺出地向我們這些年過半百、好當爺爺的學生講授課程。
不知怎的,女教師的聲音、笑容,尤其是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我總覺得十分熟悉,哦,觸景生情,這忽然使我想起了我心中的一段往事……下課了,我迫不及待地追到教室外,向她問道:“呂老師,你在本廠什么部門工作?怎么我還不大認識你嘛?”
“廠里有近2000人,你怎么會認識我呢?我是二年前考到本廠中心試驗室來的。最近廠校領導要我為大家來上培訓課。”她順手理了一下飄落在額前的一束劉海。
小呂的舉手投足、溫柔的話語,使我很自然想起30多年前我心中的她,當時我和她既是同事,又是夜校同學,三年來同進同出,經常交流學習心得,切磋工作技術,形影不離。她特別喜歡觀看滬劇,于是我已記不凊跟她一起去看了多少場專業滬劇團的演出。
“呂老師,恕我冒昧打聽一下,你母親姓什么?”
“姓華,叫華鈺人。她以前曾經在本廠工作過6年。你認識她嗎?當時是只有二百多人,是嗎?”
“‘華鈺人?認得,我非常認得!”我一下子好像如雷貫耳突然猛醒過來。時間的流水仿佛倒退到30多年前。那時,我和小華長期朝夕相處,感情遞增;可是在一次集體體檢中,查出并確證我不幸患上“空洞性浸潤型肺結核癥”,必須立即服藥和徹底臥床休養,那時我在上海舉目無親,只得返回故鄉蘇州休養;她母親得知此事后大吃一驚,斬釘截鐵一定要她和我立刻斷絕往來;而她執意不肯聽從,藕斷絲連,她接連二三個月總是托人往我蘇州家里帶來治肺病的特效藥和魚肝油丸。當我得知內情后,內心矛盾重重,痛苦萬狀,煩躁和壓抑之余,我特意從蘇州寄了一封信給她,信箋上只畫著一個大大的“?”別無一字。可能由此傷害了她的自尊心,使她進退兩難。后來當我休養6個月病愈返滬復工時,她已調離本廠。事后多少年來每次想到:在她處于“捧打鴛鴦兩離分”的人生關鍵時刻,我沒有充分體諒她,反而給她增添壓力,為此我總是深感內疚。我一直想去“負荊請罪”,苦于我不知道她后來不斷調動工作,人在何方?面對茫茫人海,無處尋覓。現在她的女兒近在眼前,這難道是命運的安排嗎?
“呂老師,你爸爸在哪里工作?”
“我爸爸是在醫院工作。最近,他剛從西德培訓歸來。”
“你有全家福照片嗎?你媽媽在哪里工作?”我貿然問。
小呂老師這時知道我是她母親的老同事,分外熱情。“全家福照片?哦,我包里正好有一張,是上星期到機場迎接爸爸歸來時拍的。我媽媽現在退休在家里。”
我急切地從小呂老師手中拿起她的彩色照片端詳著。照片上的小華,雖已年過50歲,但依然風韻猶存,她那雙水波粼粼的大眼睛仍然是那樣地神采奕奕。
我望著彩照,脫口而出:“呂老師,你還有弟弟妹妹嗎?”
小呂嘴巴一翹:“不知怎么搞的,我媽媽到很晚很晚才結婚,那時母親已經快30歲,爸爸媽媽只生了我一個。”
“小呂老師:那你到幾歲結婚呢?”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唄。我總不會像媽媽那么晚才結婚。”
我看著純真爽朗的小呂,內心感慨萬分,我多么想說:我和你母親曾經是一對初戀的情侶,然而我沒有說出口,還是把話沉淀在心底里,讓我一個人獨享這份甜蜜吧!望著彩照上美滿幸福的小華,我的初戀情人,我內心無法平靜,這30年來,我一直在尋尋覓覓,今天她卻近在眼前,這份喜悅,卻成了無奈。我不想打擾她家的安寧,我再抬頭看著小呂老師,卻忘了說再見,而一個人默默地離開。
(選自2014年4月第2期《姑蘇夕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