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渝
在民國題材影視劇中,國民黨內部的稱呼一直是個頗具時代感的元素,看得多了,觀眾也摸清了門道。領導一律稱某座,如“師座”“處座”;同輩官員間喜歡稱兄道弟,關鍵時刻可要“拉兄弟一把”;“校長”就是蔣介石的代名詞,有時還叫“總裁”。然而,這真的對嗎?
實際上在當時國民革命軍的將領之間,稱呼是非常講究的,不但“校長”不能亂叫,兄長也不能隨便認,套近乎也要按規矩講輩分。
從委員長到總裁
孫中山被尊為“國父”時已去世多年,實行這一系列措施的是蔣介石。和孫中山比起來,蔣介石的專有名詞更多,例如委員長、總裁、校長、蔣公等等,這些稱呼又是怎么來的呢?
先說人盡皆知的“委員長”。打完中原大戰,蔣介石平定了黨內幾支實力較大的軍閥,黨、政、軍大權越來越集中于他手中。1926年至1936年這10年間,張靜江、胡漢民、蔣介石在黨內都擔任過執行委員會主席之職,但這個職位的權力非常有限。那時候“主席”這兩個字實在不怎么值錢,不要說黨內的主席,即使是國民政府的主席也只是個名頭。既然主席是虛的,那就必須另設機構集權。
1932年3月1日,國民黨四屆二中全會召開,這次會議正式通過軍事委員會組織大綱,恢復了之前二屆五中全會后被撤銷的軍事委員會,并提名由蔣介石擔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不久后就正式任命。根據四屆二中全會的議案,軍委會委員長一職統率全國海陸空軍,總管軍令、軍政等事項,實際上就是國家最高統帥,婦孺皆知的“蔣委員長”就此誕生。
1945年抗戰勝利后,軍事委員會這個機構被撤銷,也就是說,“蔣委員長”這個稱呼只存在于1932年到1945年之間。現在不少影視劇中,明明已是解放戰爭時期,國軍將領們還一口一個“委員長”地叫,實在是嚴重穿幫。
除了“委員長”這個特別著名的稱呼之外,蔣介石在國民黨內還有個專有稱謂——總裁。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后,為應對復雜的形勢,國民黨于1938年3月29日至4月1日,在武漢召開了臨時全國代表大會,最重要的內容就是修改黨章,增設了《總裁》一章,與原保存的《總理》一章并存,規定:“總裁代行總理職權。”
“領袖制度”確立后,國民黨自孫中山逝世以來實行的委員制名存實亡,蔣介石成了黨內的最高領袖。從抗戰的大背景來看,增設“總裁”之職確有戰時行非常之制的意味,但在抗戰勝利后,總裁卻被保留下來,并長期由蔣介石擔任。1975年4月5日,蔣介石在臺北逝世,國民黨中央于4月28日召開第十屆中央委員會臨時會議,決定接受《總裁遺囑》,并提議保留《總裁》一章。次年11月,國民黨召開十一大,對黨章進行了重新修訂。修訂后的黨章保留《總裁》一章,總裁遂成為蔣介石的專有職務。
不久后,蔣經國擔任中國國民黨黨主席。蔣經國告誡國民黨黨員:以后不要稱“蔣經國時代”,也不要稱他為領袖。從此以后,黨主席一職便是國民黨中的最高職位,但這個職務沒有任何領袖色彩,并定期通過選舉換屆,至今如此。
國民黨的主席有很多,包括連戰、馬英九、吳伯雄等人都擔任過,但總理與總裁卻是獨一無二的。言“總理”特指孫中山,言“總裁”則特指蔣介石。但兩者又有本質區別,總理一職成專屬是在孫中山逝世后才被賦予,是黨員對先行者功績的彰顯行為。總裁則不同,這個職務以最高領袖的形式出現,可以代行孫中山之后黨內再也沒有人擔任過的總理一職的職權,并且幾十年不換屆,等同于終身制,可以說不是黨魁,勝似黨魁。
套近乎也要講輩分
“校長”是蔣介石另一個廣為人知的稱呼,這是因其擔任黃埔軍校校長之職而來,原本也沒多少可說的。但很多影視劇中竟出現陳誠叫蔣介石校長的情節,實乃大謬。
國軍將領大致可分為三代,即士官系、保定系和黃埔系。士官系主要是指清末留日,參加辛亥革命那批人,主要代表有蔣介石(未畢業)、程潛、蔣方震等人(這里的士官系主要是以主流派別來命名,并非特指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畢業生,也包括畢業于保定速成學堂等早期將領,以下同理),他們是第一代。第二代則是以陳誠、白崇禧、張治中、顧祝同等畢業于保定軍校的將領為代表,不少人在護國、護法等戰爭中就已嶄露頭角,這群人的主流派別為保定系。第三代則是以胡宗南、杜聿明、戴安瀾、張靈甫等黃埔學生為代表,歸為黃埔系。“校長”,顯然是第三代的黃埔系對軍校校長蔣介石的稱呼,若保定系的陳誠、張治中等第二代將領稱蔣介石為校長,那就牛頭不對馬嘴了。
除派系集團關系、結拜關系等特殊情況外,國民革命軍將領相互之間的稱呼就得按照這三代的輩分來喊,以最常見“××兄”叫法為例,通常只能是同一代將領之間相互稱呼。當然,不少前一代將領給后一代將領寫書信時,為表示自謙也會稱對方“兄”,但下一代將領卻不能以“兄”回之,否則就是沒大沒小。
例如1948年李濟深(第一代)與白崇禧(第二代)的書信來往中,李稱白為“健生兄”,而白在回信時則稱李為“任公”。假如白崇禧回信時以“任潮兄”相稱的話,那就很不尊重人了。
除了委座,其他長官很少稱“座”
如今大眾對國軍部隊中的稱呼還有這么個印象,那就是軍長不叫軍長,而叫軍座;師長不稱師長,稱師座。在老電影《南征北戰》中,國民黨的張軍長麾下的參謀就以“軍座”稱呼長官,此后但凡涉及國民黨時代的影視作品中,什么委座、總座、軍座、師座、團座、局座、處座……層出不窮。
從正式軍職來說,在國民革命軍中沒有“某座”這個職務,有的只是和人民解放軍一樣的軍長、師長、團長等。有人會問,是不是在當年的國軍中,下級對上級有這樣約定俗成的習慣呢?據筆者所知是沒有的。首先,在民國將領的書信或回憶錄中,稱長官為“座”的情況不多。其次,在尋訪抗戰老兵的過程中,常與他們聊到當年的長官,老兵們都是說“我們師長”“我們軍長”,從沒有聽到有人說“我們師座”“我們軍座”的。
當然,“座”這種稱呼在民國軍隊中的確存在,例如解放軍的將軍陳銳霆就曾稱呼在萊蕪戰役中被俘的國軍將領李仙洲為“軍座”,這顯然只是一種表示尊敬的稱呼,用或不用完全看個人習慣。其性質與北洋軍閥頭目之間喜歡稱“帥”,民國老百姓叫軍人“老總”一樣。其實翻開民國第一手史料(書信、日記、電報等),見得最多的“座”恰恰不是軍座、師座、團座,而是“委座”與“鈞座”。
先說“委座”,這個稱呼在抗戰期間出現得較為頻繁。舉兩個例子,一例是南昌會戰期間,薛岳發給陳誠的電報中提到“現迭奉委座電令”之語。另一例出自戴安瀾日記,有一次他在緬甸迷了路,見到有車駛來以為是當地英軍,便將車攔下。戴安瀾上前用英語問路,結果車中下來一位國軍同僚,見面就說:“老戴,你發什么瘋?此乃委座乘車也。”兩個例子的不同之處在于,薛岳發的屬于正規的電文,戴安瀾日記中的場景則屬于生活日常,兩處皆出現“委座”稱呼,可見是國軍將領對蔣介石比較普遍的尊稱。顧名思義,這個稱謂是根據委員長一職而來,在抗戰勝利后就不適用了。
“鈞座”就是另一碼事了。“鈞”是古代的重量單位,衍生為敬辭,也就是說“鈞”和“座”兩個字都不是指職務,這一點和“委座”有很大區別。1944年8月,衡陽城陷落前夕,國軍第10軍軍長方先覺給蔣介石發出“最后一電”:“職等誓以一死以報黨國,勉盡軍人天職,決不負鈞座平生作育之至意……”其中出現的“鈞座”一詞,用在這里可看作下級對上級的尊稱。
接下來看另一例,湖南在驅逐軍閥張敬堯斗爭期間,毛澤東的老師徐特立寫了一封《致張敬堯的公開信》中提到:“鈞座為地方長官,似應一查真象。”這封信至少可以證明兩個問題。其一,鈞座一詞不僅是軍中下級對上級可以用,民間人士對軍政人物同樣適用,有點類似古時“大人”的叫法。其二,驅張運動時,國民革命軍還沒有誕生,可知“鈞座”并非國民黨的專利,早在北洋時期就有了,充其量只能說是民國軍隊中常用的尊稱之一,不是什么國軍特色。
無論是第一手的電文、日記、書信,還是回憶錄,像師座、旅座、團座等叫法鳳毛麟角,幾乎不見于記載。至于什么“局座”“處座”之類,更像是導演編劇們腦洞大開的產物。總而言之,國軍中稱“座”的叫法的確存在,但遠遠沒有影視劇中那么頻繁,也沒有那般標準化。
除了軍隊系統外,國軍的情報人員之間也會有一些非正式的特殊稱謂。例如抗戰期間,軍統人員稱戴笠為“戴老板”,明顯是為了掩人耳目。在這條特殊戰線上,這類奇怪的叫法多不勝數,這是工作性質所決定的,既非尊稱,也不是特殊職務,在此就不一一列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