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雪 （組詩）

許志華

后院·空酒甕在看雪

一個愛酒如命的人

他一生只做一件事

把酒甕里的酒搬進身體的酒甕

一個愛酒如命的人

他只是把酒從一個老酒甕

搬進另一個老酒甕

放空的酒甕在后院里縮著脖子看雪

酒氣淋漓的那一個負責讓后院的雪下出酒香

后院·煤餅爐

后院在下雪

后院有一只用舊的煤餅爐

下雪，下雪，下雪

白發蒼蒼的煤餅爐，就要從

雜物堆中走出

冒著風雪穿越回去三十五年前的后院

那里有一只簇新的煤餅爐

它的冒著濃煙的柴火

斜斜地頂起一只黑色的煤餅

從發旺的煤餅的其中一個半黑半紅的

通往唐朝的眼孔

穿越回去，穿越，穿越，穿越

穿越回去唐朝的后院

一個陰沉沉將要下雪的傍晚

白發蒼蒼的煤餅爐

從前你是溫著米酒和人心的

紅泥小火爐

后院·雪花輪胎

后院里懸有一只越野車的輪胎

后院里雪是這樣下的：

起初，雪一片一片疏疏地下

后來，越下越密，越下越快

再后來，四驅的風在后院的上空

急速碾過松軟潮濕的空氣，濺起一片片泥濘

的雪花

越來越多泥濘的雪花圍繞著

懸浮的輪胎飛快旋轉

后院是銀河的后院

發光的彌漫星云圍繞耀眼的雪花輪胎

飛速旋轉

后院·朽木

后院有一段被江潮聲卷來的朽木

一段被如雷的潮聲卷來的

皮如烏龍鱗的朽木

大如鵝毛的雪花，風卷來的

皮如烏龍鱗的朽木，潮卷來的

舊時光卷來的不為人知的后院

靜靜漂浮，如一段濤聲隱隱的朽木

靜靜卷來花草和藤蔓，如一場鋪張的雪

靜靜卷來憶念

那朽木皮如烏龍鱗

那陷入往事的后院

發如雪

后院·一張雪椅子

把竹椅子放在小鎮的流水邊

會有個老人坐上去打盹

會跑過一只狗，會跑過一群雞

會跑過一日又一日

會跑過流水

會跑過小鎮

小鎮不是后院

后院跑得比較慢

后院落在一張竹椅子的后面

現在小鎮與竹椅子與后院之間開始

下雪

現在小鎮的竹椅子跑進下雪的后院

后院·水龍頭

前一夜。后院的黃銅水龍頭

從南山的山塢里

運來了響亮的一滴水

后一晚。黃銅水龍頭

來自唐朝的邊塞

況且況且，況且況且，裝滿物資的

蒸汽火車穿過漫漫長夜

它運來千萬首粗獷的雪詩，奢豪地

堆滿煙雨江南的后院

后院·拳擊手套

后院的寂靜是一只白色的拳擊手套

后院里肌腱發達的拳擊手在流汗

后院，一只白色的拳套

不停地擊打厚厚的寂靜的沙袋

（后院之上是天空的后院）

一只紅色的拳套

不停地擊打重重的寂靜的沙袋

后院·雪人

后院里，紅鼻子的小雪人掄著雪鏟在雪中挖

掘

雪坑越挖越深，挖出來的雪越堆越高

雪人去了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

無人知道雪人在挖一條通往何處的隧道

后院之外，人們在房前屋后鏟雪

人們在馬路上鏟雪

有人在一本落滿鮮雪的舊小說的扉頁上鏟雪

有人在鏡子里小心翼翼地鏟榆木腦瓜上的凍

雪

后院之外人們都有一張堅硬的臉

堅硬的愛，堅硬的恨，還有她們堅硬的空虛里

都有一柄絕不停止挖掘的小雪鏟磕碰過的痕

跡

后院·月夜

月亮有多么黑

后院就有多么白

月亮有多么寧靜

后院就有多么淡泊

月亮若是發光的雪梨的梨核

從未有腳印污染過的廣闊的后院

就多么的多么的像

大雪流浪在人間的酒窩

后院·殘雪

后院的殘雪

是正在消失的空靈鎮

一片雪瓦被揭去

一扇精雕細鏤的窗扇被卸走

整夜整夜都是梅瓶碎裂的聲音

白晝時火光洶涌，有驚恐的居民

紛紛跑碎了肢體

如露如電，如夢如幻如泡影

繁華落盡的空靈鎮

還留下一只老麻雀

他夜夜在破屋檐下大雪紛飛

他曾是西山上清凈的守陵人

后院·苔蘚

后院里玩雪的孩子

隨便用一根胖乎乎的指頭

鉆一口含水的井

雪層下枯敗的苔蘚

在幽暗的水井底部

聽了后院的檐瓦上一夜毛茸茸的滴答

就先知先覺地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