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魂人

佚名

我的家是住在南郊的一塊墓地里，我們家族則是這里的守墓人，聽說我的先輩也是替一個大財主在這兒守墓，到如今政府也干脆，每月定發工資，讓我們直接在這里安心看墓。

我們這一買賣其實有特別的外號，叫作守魂人。我爺爺和我父親都是這么跟我講的，如果不是我從小能看見奇奇怪怪的東西，否則我還真把我們家族當做是歷代的江湖騙子。在我7歲那年，我發現我能看見一些，白色的團狀人影，但是我感到十分驚恐，但覺得他們很友好，所以不到一日，便和他們熟絡起來。之后，我還能看見墓地上，有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人影：有一些老人正坐在木椅上聊天，有一些大哥哥在一個墓碑旁邊向大姐姐求愛，那大姐姐就在一旁埋頭不語，顯得十分羞澀，我還看見一群小孩，他們笑嘻嘻的似乎不怕我這個生人，招招手想讓我和他們一起玩。他們都能同我交好。不過我感到吃驚，墓園不應該有這么多人來的，不過，他們，看見我，也不覺得我生，也十分照顧我，我也不怕他們了。當晚，我跟父親說這些，但他似乎并沒有什么感到十分詫異，他自私，用他那布滿老繭的手撫摸著我的頭，然后，點燃一根煙，吸了一口，沉默了一會兒才對我說道：“小洛，記住，不管你現在是否懂得但我都必須告訴你，你今天看到了所有東西都是真的，不過，你不能告訴別人。我們是社會人，我們的職責就是去守護那些你今天看到那些人，小朋友，老爺爺，老奶奶，大哥哥和大姐姐們。”

但我并沒有聽得太懂我父親講的話，滿腦子還是有很多疑惑，想詢問我父親，但我父親沖我笑了笑，并沒有再說什么。

不過，后來我也知道了魂是什么東西：人本有兩魂，出生并隨之誕生，一體偏白，一團稍灰。偏白名為善，稍灰名為惡。人之初始，由善主導人心，年齡稍長則善惡相斗，但大體以善為上風。人至成人，惡便占據上風，稍有被欲望所引，則徹底占據人心，將善逐出體外，任其在外飄蕩。善魂雖為魂體，卻與常人無異，我們則是招至這善魂，并保護他們。

我最后一次聽他說這句話是在他去世時，他的頭發已經被歲月蒙上了一層霜，時間把額頭侵蝕出了一道溝壑，我緊緊抓住他的雙手，不斷抽泣，祈求他不要離開，他只是笑了笑，用他那有些發顫的雙手撫摸了一下我的頭，如同當年一樣對我說了同樣的話。

在他的葬禮上，我母親和我妹妹并沒有來。我母親是一個很自傲的人，由于后來看不慣我父親的工作卑賤離我父親而去，她帶走了我的妹妹，她原本也想將我帶走但我父親執意將我留下，我母親執拗不過他也只好作罷。我的妹妹是個很可愛的人，她也很愛笑，笑起來就會露出兩個小酒窩，她很是喜歡陪我這個哥哥一起玩，她很善良，甚至連我捉一只小鳥她都會將它放走，若死掉了，她還會為其傷心半天。可以說她是我唯一在這片活著的玩伴了。

父親的葬禮上人沒有很多，外面還下著小雨，黑色的云也似乎感受到我的悲傷，也禁不住哭了起來。我喝得爛醉一邊喝還一邊哭，靠著父親的棺材上，眼前就一片朦朧。身體被凍得麻木，任憑刀割似的雨點打在我身上。我很冷，真的很冷，不斷打著寒戰，我的腦子混亂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我發現我躺在自己的家中，我認為昨晚那些事只是一個噩夢，一個十分可怕的噩夢，一個能擊潰我心靈的噩夢。但桌子上父親的黑白照片無情地揭開了我心里這一層欺騙自己的假想。我一個人坐在床頭，抓起枕頭就往地上扔，我掩頭哭了起來，一只手拿起身旁的酒瓶子想灌醉自己。突然有一個人走了進來，她是一個女善魂，穿著一襲白色長裙長發披散著，汗如同瀑布一般傾瀉下來，她向著我說道：“你不能再喝了！”我頓時怒了起來，我心中的所有怒火好像找到了宣泄口，朝著她涌去。我抄起地上的枕頭就向她的旁邊砸去，用著幾乎歇斯底里的語氣朝她吼著：“我不認識你，請你給我出去！”她有些不滿地走了出去。房間里又恢復了原先的冷寂，我又朝自己灌了口酒便也向外走去。一是想散散心，二是我不愿意看到悲傷的地方。

我找了一塊安靜的樹林子坐了下來，一個人抽著悶煙，旁邊的善魂瞧見我也主動騰出一塊地讓我冷靜下來。之前在我家出現過的那個女的又走了過來，遞給我一塊面包，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并沒有接受她的好意，只是將她遞給我的面包扔在腳下，抽起了煙來。她對我說了一句：“不要……抽了 ……抽煙對你身體不好！”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狠狠地回了句：“我的事不用你管！”她沒有說話，她在旁邊沉默一會兒雙眼明顯暗淡了一下，然后抽泣對我說道：“我的父親早年就離開了我母親，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了。”我看著她將我手里的煙滅掉問她：“我這樣對你，你為什么還要幫我，你到底是誰。”她也停止了抽泣笑了出來朝我說：“我叫洛冰，是被一個城市的惡排擠到這里，你是這兒守護者，我幫你是理所應當的吧！”她的話說完我也笑了出來，心里頓時輕松了許多。我逐步跟她聊了起來，我發現她很會安慰人，我失去父親時的傷痛頓時少了不少，即使那種痛還刺著我的心靈，不過相對比起來還是舒服了一些。

她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她很喜歡小動物并且很愛護它們。于是我家中也便多了幾條流浪狗流浪貓，她很像我小時候的妹妹，那么的可愛。于是她也便成了我的妹妹，她是我在看守墓園時唯一能陪我聊的最多的善魂了。

我父親死后不久的一天，一輛黑色的保時捷轎車停在墓園門口。從車上下來一個妙齡女郎，將自己的頭高高的昂起，還在不斷地避開略有些泥濘的草地。她像一只鴨子似的，我覺得她很可笑。來這邊墓園的達官顯貴不少，大多用錢給我并乞求我去照顧好他們的親人的墓地。她走向我，斜眼瞟了下我，然后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照片，然后看了一下照片，立刻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我。不過鴨子很快諛媚地沖著我笑，并沖著我叫道：“哥！”我驚訝地看見這個鴨子，不敢相信它就是我的妹妹。

忽然我的心冷了一下，仿佛澆上了一盆冰水。她看著我并從她的口袋里掏出張紙，上面寫的關于財產轉讓的事，她這次來就是跟我討論財產分配的問題，還不停地勸我將我的這部分財產讓給她，給她開的一家公司投資，她會將一定的股份給我。我聞到她身上有一股濃濃的銅臭味，我刻意遠離了她一步，然后對她下詰問道：“父親去世那天你為什么不來，如果你今天只是來跟我討論財產的問題，那么請你出去。”她面對我的發問顯得張皇失措，然后隨便找了個理由塘搪塞我，有事忘記了。我只能指向外面示意她讓她出去，并且頭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我不敢相信我的親妹妹會被利益引誘墮落成這樣。我在她臨走時還嘟囔了一句，說她沒見這么傻的，有錢賺還不接受。

我回到了我的房間里，卻看見洛冰，據說在一個角落里不斷地念叨著她來了她來了。我很奇怪她為什么這樣，上前安撫了一下她。

第二天清晨我起來時卻找不到洛冰。通常在這時她都在樓下等我，我出門去找她，問遍整個墓園的善魂，卻沒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我有些著急從出了墓園卻看見我另一個妹妹朝著我走來，手中還拿著一個小瓶子，然后對我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忘了告訴你了我也是一個守魂人，我也是能看見這些靈魂的，真沒想到你會對另一個我這么感興趣。”我忽然想起了我的親妹妹也叫洛冰，立刻明白了什么，向著她手中的小瓶子撲了過去，不過被她的保鏢給攔下，將我的雙手抓住，把我控制住。

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正如昨天剛遇見我時一樣。她笑了一下，朝著我說：“喲，喲，激動成這樣要不我們來交易下，你只要簽個字就行。否則，結果你是知道的。”她將瓶子向上拋了一下，又用手接了回來。我徹底怒了，使勁掙扎了一下，卻很快被控制住了。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并沖著她吼了一句：“她是你呀，住手！”她沖著我冷哼一聲：“她不是我，那個懦弱的我什么也做不了，這才是真正的我”。我只能用一種恨不得將她撕碎的目光瞪著她，卻什么也做不了，我現在才發現我是多么的弱小，眼前人也保護不了。終于我受不了了，我開始乞求她，乞求她不要再傷害她。她將遺產轉讓書放在我面前，我立馬抓過在上面簽下字。

她不屑地將那個瓶子丟了給我，猶如施舍一般，我連忙將那個瓶子接了下來，將洛冰放了出來，她虛弱地靠在我的肩上，明顯是受到另一她的折磨，她笑了出來，用手摸了摸我的臉，然后對我說道：“你還是一樣的傻！”隨后，她的魂體消散了，化作白灰被吹飛，完完全全消失了。

我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動作，我的眼前又朦朧起來，變成一片黑，一片不見底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