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鳳翱
【摘要】 日本電影《最后的南丁格爾》顛覆了戰爭片中男女性別關系建構的慣常范式,打破了類型片中男女性別元素設置的慣性思維,表征一種新的戰爭片表意話語,彰顯一種新的電影性別理念。影片《最后的南丁格爾》在視聽語言與劇本構作的對比思維下,酣暢淋漓地書寫了戰爭中的女性擔當,突顯人世間的女性價值。影片在電影畫面的景別、光線、色彩及音樂等視聽語言對比下,烘托出戰爭中女性的情感擔當。影片在電影劇作的主題闡發、人物塑造、場面設置等劇作對比下,書寫著戰爭中女性的生命擔當。
【關鍵詞】 日本電影;《最后的南丁格爾》;戰爭片;女性;對比;反戰
[中圖分類號]J90 [文獻標識碼]A
日本電影《最后的南丁格爾》亦譯《最后的夜鶯》(最後のナイチンゲール/Saigo no Nightingale,2006)是豬股隆一導演的一部圍繞著“女性”“生命”“分娩”三大主題,通過戰爭這一典型環境討論女性生存價值的影片,影片以日本民族女性視角對“二戰”進行了較為深刻的反思,僅討論它在藝術創作上的特點可以發現,對比是該片運用的重要手段。電影《最后的南丁格爾》以具有跨文化特質的稱謂、身份、語言、性格、物件等電影符號,在導演與觀眾間直譯間或意譯的譯碼機制下,以各符號間對比的構成關系,在直面女救護隊對生命的守護故事下,詮釋著戰爭中女性的生命擔當,暗含著導演的反戰思維。
一、電影視聽語言對比烘托著戰爭中女性的情感擔當
就電影畫面的景別來說,其區分依據其實就是一種對比,這種對比即由攝入銀幕上的被攝體的體積大小所構成。景別的大小影響著畫面的信息量,景別的運用往往與被攝體的體積大小成正比關系,即體積愈大就愈適合采用大景別,由此表達的信息量也愈豐富?!蹲詈蟮哪隙「駹枴穭傞_始介紹沖繩即將面臨戰爭時,有一段孩童玩耍與士兵行進同時呈現的畫面。在該畫面中攝影機定攝,畫面左側為一群孩童玩耍的遠景,與此同時一列全副武裝的士兵從畫面右側進入,該處表達了豐富的含義,后景處孩童的嬉戲描繪了一幅海島上恬靜的生活圖景,前景處士兵的進入是戰爭將至的象征,也是海島寧靜生活終結的標志。從電影的視覺語言和鏡頭規律上來分析,一般情況下需要重點突出的內容會采用近景別,如特寫。遠景和特寫的并置是景別對比中最明顯的一種情況,遠景在影片中強調環境與人的相互依存性,特寫通過對被攝體細部的展示,在視覺上起到一種突出強化作用,使人眼越過了生理上的障礙而可以體驗到被攝體細微的變化并感知被攝體的詳細信息。在本片開始,當士兵在前景列隊走過后景中的孩童之后,緊接著切入了關于戰爭的告示的特寫鏡頭,進一步強化了戰爭將至的信息。在該段中運用主要由遠景和特寫構成的景別對比,很好地傳達了戰爭將至時海島上居民的生存狀態和島上的氛圍。
從人眼的視覺生理感知上來說,光線的對比是其感知最敏銳的視覺元素之一。光線對比即以光線的強弱及其變化為表意元素,以其并置而構成蒙太奇語匯,是攝影師在進行攝影創作時契合電影本體的一種創作思維,也是運用最多的一種創作技巧。光線決定著影片中的場景氣氛,它是影片中傳達意義的重要媒介。從光線在營造一個場景的氣氛上的作用來說,它不僅是形式的問題,而且是一個內容的問題。由光線決定的氣氛不僅能起到視覺傳達的作用,而且能推動敘事主題和情節的發展。《最后的南丁格爾》的光線對比主要體現在外景與內景上。在外景中攝影師主要是選擇光線時間、光線照射方向和角度,控制光線的性質及其明暗關系;內景由于人工光的運用,攝影師可以根據創作意圖有效地控制光的性質、角度、方向、范圍及明暗等。該片中外景光線的高調(至少是明暗調)與戰壕醫院內光線的低調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并且對戰壕醫院內的光線進行了藝術上的典型創作,使這種對比更加強烈。戰壕醫院內的光線展現了“女生護士隊”工作環境的惡劣、戰爭的殘酷、戰時少女所作出的奉獻與犧牲,與外景的光線處理形成對比,使該片創作者的意圖得以強化。可見,觀眾對影片意味的領悟正是從光線對比中產生的,由光線對比而產生的場景氣氛效果,將決定著影片敘事形象的體現。
色彩對比同光線對比一樣同是電影視覺元素對比中較明顯的情況,任何兩種色彩的并置都會由于其物理屬性的不同而產生不同的視覺感受,形成或是鮮明或是柔弱的對比關系。色彩對比有同時對比和相繼對比兩種情況,前者是在同一時間、空間內產生的對比,后者是在連續的時間、空間內產生的對比。色彩對比在電影中通常又以整體色調布局、局部色相設計、黑白彩色交替等具體技巧方法得以實現。根據《最后的南丁格爾》謳歌女性生命觀的主題需要,影片在不同場景中配置了相異的色調,構建了一種對比性的色調關系。影片外景下明快的色調與戰壕醫院里晦暗的色調形成了一種鮮明的相繼對比關系,在觀眾的視覺上產生了較大的反差,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刺激,以此表達影片的主題之一,即對少女在戰爭中所作貢獻的頌揚。影片明暗對比的色調組織,不僅賦予了戰壕內外空間迥異的意涵,渲染著戰爭殘酷的環境,營造著戰時嚴峻的氣氛,更灼熠著少女肉體的弱與靈魂的強相碰撞而迸發的生命擔當之光。如果說整體色調之于電影宏觀意蘊而存在的話,那么局部色相則之于電影微觀語義而存在。本片中護士長新城美智子一襲白衣及帽前鮮紅的十字不僅是其身份的顯性能指,更因白色和紅色在與周圍色彩比照下詮釋著女性純潔及生命捍衛的所指意蘊而彰示著局部色相的潛性意指功能。
盡管比起視覺元素,聲音元素進入電影晚了近30年,但它的出現確實對電影藝術的創作觀念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電影聲音中,音響直指電影本體,影響著電影的真實質地。在《最后的南丁格爾》中,當戰爭侵入沖繩前夕,海島上鳥鳴風輕;而戰爭來臨,海島上槍炮轟鳴。這鮮明的主題音響對比,不僅增強了戰爭下空間環境的真實感,烘托出戰爭的破壞力,更以隱喻音響的電影修辭表征著和平與戰爭的水火關系。音樂是電影創作者進行藝術創作的主要表現元素之一。無聲源音樂的對比更是表現電影中人物心理活動和情緒及渲染、烘托氣氛的強有力手段。本片開始“戰爭始入沖繩”的背景音樂變奏強烈、突轉懸殊,以此渲染著戰爭對沖繩祥和氣息的破壞,對美好和平家園的吞噬,對鮮活生靈的涂炭;而對比影片其后“孕婦家中生產”背景音樂的舒緩節奏、滿溢溫情,更彰顯了女性對生命的孕育與呵護,對代際的傳承與延續,對戰爭的背向與拮抗。在本片中,當“女生護士隊”剛到“野戰病院本部”,將傷兵抬入戰壕醫院內時所采用的音樂與她們被派往“野戰病院糸數壕”后,在戰壕醫院里搶救傷兵時所采用的音樂形成鮮明的對比。前者主要突出少女們剛到戰壕醫院,面對眾多傷兵時的一種恐懼感,同時也強化了戰壕醫院的氛圍及戰爭對生命的摧毀;后者則頌揚了“女生護士隊”的一種奉獻精神。
二、電影劇作對比書寫著戰爭中女性的生命擔當
回眸20世紀30年代到50年代的經典好萊塢電影,一種“看與被看”的男性女性“支配與被支配”的性別對比關系儼然成為此時好萊塢電影劇作的范式。它在好萊塢制片廠制度成長的浸潤下逐步發展成熟,并輻射至包括戰爭片在內的幾乎所有的好萊塢類型片的創作中,乃至波及到他國電影類型片的創作。戰爭影片通常將女性形象交織于男性形象主導的電影敘事編碼之中,女性角色處于滿足男性(包括角色和觀眾)欲望的從屬地位。在電影類型片中,觀眾可以與片中男性角色的視線合一進而以對女性角色身體的視覺接觸完成心理原始欲的釋放,也可以與片中男性角色的閱歷契合進而以對女性角色的命運碰觸完成心理原始欲的發泄。經典類型電影的觀影效果產生的重要機制之一便是劇作上的對比關系,包括環境對比、人物對比、動作對比、主題對比等,而男女性別對比關系是其中重要的編劇技巧?!蹲詈蟮哪隙「駹枴吩趧∽魃弦环催@一電影編劇“慣例”,以女性的“施動者”地位與男性的“受動者”地位并置以形成新的性別對比關系,這一扭轉性的對比變化將女性置于一個比較具有優勢的主動位置。女性作為行動的發起者在主導著男性的舉動,并引導著故事的展開,由此與觀眾的人生閱歷相契合而產生共鳴,進而引發“卡塔西斯”(Katharsis)效果的產生。本片在劇作上顛覆了經典類型電影中男女性別對比關系的主流電影意識形態,影片中的女性不再是滿足男性原始欲望的“裸露癖”角色,而是主動擔當的命運“主人翁”角色,使戰爭電影彰顯出一種新的表意觀念。
電影劇作的主題是電影創作者通過藝術形象所表達出來的中心思想,其中飽含著創作者的世界觀、人生觀和美學觀。《最后的南丁格爾》是一部探討女性生存價值的影片,通過敘述“二戰”中一支由女性組成的護士隊搶救傷員的故事,不僅展示了她們對日本所作的犧牲,而且頌揚了女性在孕育生命和守護生命上的貢獻。電影劇作的主題在影片呈現中是敘述者以聚焦者的語言和動作完成的。電影通常存在著實為導演視角的公開的敘述者,他以視聽語言或描寫或概述亦或評論著片中的人、事、物,抽象為某一主題思想的探討。電影劇作的敘述聲音尤其是史實性強的作品,通常會給予聚焦者主題闡釋的發言權,以其歷史親歷者的身份增加主題闡發的權威性。本片中,導演以公開的敘述者身份直面戰爭與生命兩大悖反主題,形成了影片潛在的敘述主聲部;照屋則在影片開始、過程及結尾穿插、點綴式地以聚焦者的戰爭親歷者身份講述女性之于戰爭和生命的關系,形成了影片顯在的敘述次聲部。戰爭與生命是人類的一大悖論,將兩者并置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對比。該片將女性置于戰爭的環境之下,不僅改變了人們對女性柔弱的傳統認識,而且通過戰爭環境下女性對生命的孕育,更加展現了生命的可貴與女性的偉大。通過這種對比使該片對女性生存價值及生命的探討產生了一種跨越時空的普遍意義,主題達到了一定的深廣度。
電影劇作中的人物是影片造型形象的主體,正是各種人物活動和人物關系構成了影片的情節,形成了影片的敘事框架,創作者對影片主題的表達也是通過人物得以實現的?!蹲詈蟮哪隙「駹枴奉嵏擦藨馉幤鹘桥c對象的角色模式。影片以女性為主角,改變了戰爭片男性為主角的設置慣例;同時,以生命的孕育、呵護、挽救為敘述對象,也一改戰爭片以生命的廝殺、摧毀、殞滅為敘述對象的敘事慣性。相應地,影片以女性撫慰生命的普世情懷代替了戰爭片以戰爭致勝欲為行動力量的傳統敘事動因。在影片中,人物的行動助手已不再簡單地為本國軍人,同樣,行動對手也不再只是敵國軍人。助手和對手設置或與戰爭片敵我關系模式無關,而是表現為一種簡單的男性與女性、軍人與護士等對比性人物的設置。這種對比人物形象的設置揭示了面對生命“不管遇到什么危險的事,不管遇到什么艱辛的事,女人都會把孩子生下來的”,而“男人一個個都是笨蛋,以為手里多把槍就很強了”的關系。影片一改好萊塢電影確立的劇作主流意識形態,女性形象業已“僭越”了父權秩序維系的藩籬而處于主體地位。經典好萊塢電影確立的男性依靠其劇作上的主動性優勢對處于被動性劣勢女性的“窺視”機制得以消解,進而為影片主題的深度詮釋提供了契機。
場面是構成電影劇作情節發展的基本單位。場面敘事力的建構依賴于敘事情境的完善?;跉v史的戰爭片,其反戰主題的闡發力度建筑于歷史的真實基礎之上,為此,第一人稱敘事情境成為戰爭片的主敘事情境。在電影的第一人稱敘事情境中,敘述者主要為影片人物,外聚焦兼具內聚焦,以第一人稱講述為主。從《最后的南丁格爾》的場面設置上也可以看出對比在其中的作用,且第一人稱敘事情境主導的技巧保證了對比的藝術表達力。影片開始便以主要人物照屋的視角開啟戰爭,片中以導演的視角與照屋的視角穿插全面展現戰爭,片尾又以照屋的視角總結戰爭。這樣的敘事技巧分布于各場面中,使影片敘事場面具備了“口述歷史”的真實質感。在本片場面的展現中,敘述者的信息量時而多于人物、時而等于人物,使影片的敘事視野時而開闊、時而收縮,如此,本片便編織起戰爭片張弛有度的敘事張力網。戰壕醫院內少女們奮力搶救傷兵的場面與戰壕醫院內“畢業典禮”的溫馨場面,“女生護士隊”在槍林彈雨中行進的場面與她們在河中嬉戲的場面,戰爭場面與生育場面等,這一切都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對比。這種場面構建不僅展示了女性擁有與男性一樣的堅強意志和奉獻精神,而且也展示了作為女性她們所擁有的柔美、仁慈、善良的品格及作為少女她們的活潑性格。
《最后的南丁格爾》顛覆了觀眾既有的戰爭片觀影經驗,這一傾覆性觀影體驗不僅表征于影片創作元素的技術性表達上,也顯現于影片觀賞環節的間離性效果上。觀影過程是觀眾與影片交流的過程,觀影過程的流暢行進依賴于電影符碼與觀眾讀解符碼能力間正向趨同的維持,依賴于電影文化符碼歷史變異度與觀眾更新符碼程度間波動幅度的協調。本片女性主題的詮釋,突顯了一種全新的女性價值觀,而這種褒揚女性生命價值的理念具有跨文化的普世性,且其切斷了傳統電影男女兩性地位建構的刻板思維鏈,使得觀眾可以在觀影震撼體驗下能動地思考影片的主題。同樣是男性將目光投射于女性的身體之上,但在本片中男性不能再按照其自身的經驗對女性進行幻想。影片在主題闡發、人物塑造、場面設置等劇作元素的男女性別對比中的女性主導優勢正切斷著男性“窺視”審美機制的發生契機,并削弱了男性心理原始快感產生的條件。本片擯棄了對于戰爭描寫的國家視角,而采用一種平民視角,“無論發生什么事一定要活下去”。將女性置于戰爭的特殊環境之下,探討了女性的生存價值,“活下去吧,因為我們是女人”,女性孕育著生命,并守護著生命。
三、結語
從橫向上來說,對比是一切藝術創作的共有機制;從縱向上來說,對藝術元素對比的運用程度又成為同一藝術門類中各派別分野的重要指標。簡單地說,電影藝術的發展就是圍繞著其逼真性與假定性的對比而進行著不斷地博弈,涌現出電影史上不同的風格流派。電影的符號化意指以視覺或聽覺的影像化能指在編碼者與譯碼者間以文化共同為公約數實現著破譯,進而使得電影符號所指得以明顯表征。電影符號在傳受雙方間是以直接的方式直譯還是以間接的方式意譯彰顯著導演的風格追求。以何種類型的電影符號來詮釋創作意圖同樣在某種程度上表征著影片的風格樣式。
戰爭通常緊系于男性,而當戰爭與女性相系,則是以一種極致化創作技巧在刻苦銘心地張揚著女性的力量。女性的身體飽含著無盡的張力,而戰爭環境下的女性身體或以柔情似水的撫慰、或以堅韌如鋼的擔當捍衛著生命的尊嚴。對比是一種重要的藝術創作機制,它將戰爭與女性看似兩極性的概念并置以激發一種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使得觀眾在急劇的心理與情感沖突中直觀領悟導演的創作意圖。
日本電影《最后的南丁格爾》以視聽語言對比及劇作對比酣暢淋漓地彰顯著戰爭中的女性擔當,詮釋著人世間女性的生存價值。影片以電影畫面的景別、光線、色彩及音樂等電影視聽語言對比烘托出戰爭中女性的情感擔當。影片以電影劇作的主題闡發、人物塑造、場面設置等電影劇作對比書寫了戰爭中女性的生命擔當。影片顛覆了經典類型電影中男性女性對比中“看與被看”“支配與被支配”的性別關系設置,彰顯出一種新的戰爭電影表意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