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富豪榜”的啟示

吳曉波

司馬遷的《史記》里有一章叫《貨殖列傳》，專門記載西漢初期的富豪——他稱之為“賢人所以富者”。前日閑來無事算了一下，有二十余個名字。我把這些人所從事的產業一一排列出來，突然發現，兩千多年前的財富積累好像與當今并無太大區別。

在司馬遷的這張“西漢富豪榜”上，排在前四的竟都是冶鐵業者。第一位是四川地區的卓氏。他原本是趙國人，秦滅趙國后，卓氏一族被洗劫一空，只剩下夫妻二人，推著一輛小板車，被流放至臨邛（今四川邛崍）。他們依托當地的鐵礦資源大搞冶煉鑄造，不久就富甲天下，家里的奴仆多達千人。榜上接下來的三位分別是程鄭、南陽孔氏和魯人曹邴氏，致富之道與卓氏相似。

排在第五位的是齊國的大鹽商刁閑。齊國以沸煮海鹽聞名天下，一向富足的齊人對奴隸非常輕視，認為這些人兇悍狡猾。刁閑卻大量地收留奴隸，讓他們去打魚曬鹽，然后帶著這些人四處販賣食鹽，結交各地的官吏，終于累積起數千萬的財富。

鹽鐵之外，第二大致富產業是流通業。據司馬遷記載，當時的大運輸商擁有上百乘馬車、上千輛牛車，有的還有大型船舶。其中最出名的是洛陽的師史。他家有上百輛車，在各郡國周游經商，足跡無所不至。

第三大致富產業是種植、養殖業，司馬遷列舉了兩個商人，分別是任氏和橋姚。任氏的祖先曾做過看管糧倉的小官，秦朝敗亡時，各路豪杰爭著搶奪府庫里的金玉，任氏則獨獨挖窖儲藏糧食。后來，楚漢兩軍對峙，老百姓無法耕種田地，米價漲到每石一萬錢，于是豪杰們搶去的金玉又流轉到任氏手上。橋姚則是在邊陲地區致富的商人，他養了上萬頭牲畜，家中糧食以萬鐘計算。

第四大致富產業是鑄錢業，也就是金融業。漢初允許民間鑄錢，不過鑄錢需要銅礦資源，所以非王侯官家背景不可得。當時最大的兩個鑄錢商，一是吳王劉濞，他是劉邦的侄子，另外一個則是名叫鄧通的“黃頭郎”（漢代掌管船舶行駛的吏員）。

鄧通出身平民家庭，少年時被征召入宮，在未央宮里當黃頭郎。據傳，有一次漢文帝夢見自己怎么努力也登不上天，正著急之際，來了一個貌若美玉的少年黃頭郎，助他一臂之力，讓他順利地登上了天。夢醒后文帝派人以夢中人的模樣查訪，找到鄧通，并認定他是自己的“登天貴人”，從此百般寵幸，官至上大夫。史書含蓄地記載鄧通與文帝有“斷袖之交”。當時，吳王錢以發行量大占優勢，鄧通錢則以質地優良取勝，兩幣流通全國，有“吳幣、鄧錢布天下”之謂。日后，“鄧通錢”甚至成了貨幣的代名詞。

除了上述四大產業中的超級富商之外，司馬遷還十分簡略地列舉了當時另外一些有名的商人。比如，秦揚以從事糧食生產而成為一州首富；田叔靠掘墓的勾當也成了富豪，在今天大抵算是倒賣文物業；桓發，從事的是“博戲”，就是今天的博彩業；雍樂，靠走街串巷的零售成了富足之家；雍伯，販賣的是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在今天就是化妝品銷售業。

這些人致富的秘訣是什么呢？司馬遷一言以蔽之，曰：“此皆誠壹之所致。”就是專心一事，專業經營所帶來的。這是商業成功的不朽之理。

細想司馬遷的這段記錄，是很值得再三玩味的。《貨殖列傳》中所記錄的富豪不過二十余個，以當時信息傳播的落后程度，能夠進入宮廷史家耳中的名字，必已是天下聞名之人。而這些富豪中有不少人從事的都是薄利多銷的產業，如果沒有相當的規模化生產以及廣泛的銷售能力，是不可能積累出巨額財富的。

所以你看到了，兩千年來最容易發財的產業是能源業、流通業和金融業。而其余者只要能專心于一個小的產業，做到第一，也可進富豪榜。讀到這里，你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