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漿桶里的小花

黃曄

正是下班高峰期，這時候，平素的心理安全距離已經(jīng)減少得近乎于零，每個人都緊跟前面的乘客亦步亦趨，似乎一秒鐘都不能落下。

他，站在隊伍最后，離前面的乘客很遠。不遠也不行，因為他帶了很多行李，右手提著一個紅藍條紋的大塑膠袋，看得出來裝著被褥，一個深灰色的破舊旅行袋，也是塞得滿滿當當；左手卻很輕松，只拎著一個小桶。那是建筑工地用來裝水泥灰漿的，外壁還有些許殘余的灰漿，桶內(nèi)裝的不是水泥，而是泥土，還有一株小花，一株我叫不出來名字的小花。是的，的確是一株小花，纖弱得似乎一陣風，或者一點震動都可以把她折斷。淡藍色的指甲蓋大小的花，像一窩蜂撲過來的孩子般，簇擁在枝頭，這清淡的顏色也顯得熱鬧了許多。

他，一身洗得泛白的深藍色運動服，大概是孩子淘汰下來的校服，一雙已幾近灰色的白色跑鞋，也應(yīng)該是孩子淘汰的吧。看模樣，他應(yīng)該是某個建筑工地的工人，在西裝革履、花紅柳綠的人群里，灰撲撲的，很不起眼。但，那株在灰漿桶里的小花，吸引了我的目光。

他小心翼翼地把行李搬上車，放在地上，那個灰漿桶，卻一直拎在手里。車廂內(nèi)稍顯擁擠，乘客們卻不自覺與他保持了一點距離，還有幾個乘客，看著他的行李，嘀咕著什么。那應(yīng)該是嫌他占了太多的空間。他似乎一點不在意，只是在意那小小的、淡藍色的花兒。他或許是從溫暖的家中往工地去，那花，是家里賢惠的妻拿給他的？抑或是已經(jīng)懂事的孩子從田埂上挖回來種下的？他或許是歸心似箭地要回到妻兒身邊去。那花，大概是他在某個工余時間，在哪個角落發(fā)現(xiàn)的，要帶回家去，做家里的點綴？我只知道，無論是去還是回，他此時此刻，一定是心懷幸福安寧和快樂希望的。

看著他，突然想起一個小故事。二戰(zhàn)剛剛結(jié)束的時候，戰(zhàn)敗的德國到處是一片廢墟。有兩個美國人訪問了一戶住在地下室的德國居民。離開那里之后，兩人在路上談起觀感。甲問道：“你看他們能重建家園嗎？”乙說：“一定能。”甲又問：“為什么回答這么肯定呢？”乙反問道：“你看到他們在黑暗的地下室的桌子上放著什么嗎？”甲說：“一瓶鮮花。”乙說：“任何一個民族，處于這樣困苦的境地，還沒有忘記鮮花，那他們一定能夠在這片廢墟上重建家園。”

又想起一位朋友。朋友人到中年，對生活頗多抱怨，抱怨工作不如意，抱怨掙錢太少，抱怨孩子不爭氣……因為心情郁悶，所以他也沒有多少心思收拾自己，頭發(fā)亂糟糟，衣服皺巴巴。有朋友勸他不要把自己弄得這般落魄模樣，他卻說，本來就不如意，如何裝出得意的樣子？其實呢，這位朋友的生活并沒有他說的那么糟，他有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有一個賢惠的妻子，孩子高考不理想，卻十分懂事孝順……

公交車上的這個男子，他的生活與我的朋友，當然是不能相比的。他有沒有不如意？他有沒有煩惱？答案自然不言而喻。但他，有心情在灰漿桶里種花，他的心中就擁有更多一些的快樂和幸福。有了那灰漿桶里不起眼的小花，他的生活也一定是繁花錦簇，陽光燦爛。

對于遠足的駱駝，最可怕的不是滿目黃沙，而是心中沒有綠洲。人生路漫漫，生活中，不如意者常八九，如果不能自己驅(qū)除陰霾，不能保有心中的綠色，就會覺得世間暗淡無光，生活沒有希望，就會越來越黯然。

沒有人能改變世界，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借了那一份清爽的精神，給自己的生活，灑進一縷陽光，種下一朵鮮花，播下一片綠洲。讓我們的日子，每一天都能夠云淡風輕，清朗澄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