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保姆放火案再調查慘案引爆保姆與雇主信任危機

任蕙蘭

很多人擔心，恩將仇報的保姆、不作為的物業、疏于維護的消防設備“共振”之下，會不會有一天災難就發生在自己身上？

物業竄改消防記錄、鄰居孩子心理創傷、事主身陷謠言旋渦……杭州保姆放火案還在不斷發酵。這一極端事件受到全國關注，最重要的原因是它點燃了普通人的焦慮。很多人擔心，恩將仇報的保姆、不作為的物業、疏于維護的消防設備“共振”之下，會不會有一天災難就發生在自己身上？

兒童留下心理創傷

6月27日是朱小貞和她三個兒女的頭七。進入藍色錢江二期小區大門，迎面是一處祭奠點，朱小貞和三個孩子的照片下擺了很多花束，不時有陌生人駐足，自發在此獻花默哀。

穿過大堂進入小區內部，祭奠鮮花連綿不斷。“從這里一路走回家，看著這些照片，真的忍不住會哭。”一位跟林家相識的鄰居說。朱小貞最后兩通求救電話，有一通就是打給她的，可惜沒接通。

林家的靈堂就設在小區綠化的西側，不時有鄰居過去上炷香，送他們一程，女人們眼圈都是紅的，互相擁抱安慰一下。林生斌和其他親屬一早去了蕭山殯儀館。靈堂里雖然沒有哭天搶地的哀嚎聲，但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中。

著火地點是在2幢1單元1802室，整個2幢1單元都拉了封鎖線。記者跟隨業主上樓，18樓現場被封鎖，樓道里被熏成黑色，殘留著濃烈的煙焦味。毒氣未散，和林家相鄰的上下幾戶人家都受到火災波及，暫住別處。大樓入口處旁邊辟出了一塊業主休息區。

林生斌告訴記者，事發后他回去過幾次，家里慘不忍睹，他估算過火面積超過200平方米，難以想象妻兒當時身處何種煉獄，經歷了怎樣的恐懼和無助。

在驚險中逃生的鄰居們也后怕不已。很多人那天清早被煙嗆醒，19樓的鄰居說，看到消防通道滿是往上竄的濃煙，只好從頂樓爬到另一單元，從別的消防樓梯逃生。親歷了火災逃生的驚恐，成年人心有余悸，兒童就更難以調節情緒。很多孩子不同程度留下心理創傷。

“我女兒晚上睡不著，一直哭，她雖然不認識那幾個小朋友，但是很害怕，一直問我著火怎么辦？我只好一遍遍說媽媽會保護你的。”一位小區業主說。很多業主都遇到類似的情況，有年紀小的孩子晚上哭著問父母，人為什么要活？為什么要死？

林家的三個孩子在小區里有不少玩伴，相熟的孩子們聽說小伙伴遇難，更加悲傷驚恐。鄰居們透露，19樓有個女孩，火災發生后，一直翻看當天拍下來的照片，有一張是從之江路拍的大樓南面起場景，放大以后看到玻璃窗后面有人，隱約是一家四口在女兒的小房間窗后面求救，小女孩想象到當時的場景，一下子情緒就崩潰了。

一些學校為目睹火災場景的孩子提供了心理疏導，但孩子們徹底擺脫這件事的陰影，還需要較長時間的恢復。

謠言的二度傷害

讓這戶不幸家庭雪上加霜的，是滿天飛的惡意揣測和網絡暴力。

杭州保姆放火案發生后，各種關于保姆動機的傳言在網絡上不脛而走。第一時間就有人揣測男主人出軌34歲的保姆，始亂終棄，才導致保姆采取極端報復手段。記者采訪了與林家相識的眾位鄰居，他們一致表示這是無中生有。

李敏（化名）和林家相識多年，之前同住藍色錢江一期小區，當時林家房子100多平方米，生了三個孩子以后不夠住，才置換到二期360平方米的大宅。她印象最深的就是林家夫婦極為恩愛。“林生斌到我們家吃過幾次飯，每次一喝酒就喜歡夸老婆，像他這個年紀的男人很少把自己老婆放在嘴上，但他總是說，我老婆很文藝，家里擺了很多百合花，很美。”

很多鄰居也知道朱小貞愛花。火災當天物業保安一度宣稱著火那家沒人在，有鄰居就質疑：昨天我還看到她在路上買花，怎么今天就不在？

李敏說，林生斌不但疼老婆，還很愛孩子。“她女兒真的漂亮，真人比照片還漂亮，像個小迪麗熱巴。他們來吃飯時，林生斌老是摸著她的頭，說我女兒怎么樣怎么樣，口氣很自豪。”

林生斌多次跟朋友表露，很感激老婆把子女教育得這么好，女兒會跳芭蕾，兒子擅長踢球，上的娃哈哈小學是當地名校。鄰居都很肯定，這樣一個男人和出軌沒有半點聯系。

第二個流傳比較廣的版本是林家苛待保姆，激起保姆報復。但受訪街坊都表示，朱小貞為人和善，喜歡瑜伽、古箏、書法，性格文靜，甚至有些懦弱。家里客廳有一墻的大書柜，很有文化修養。（保姆莫煥晶正是點燃了書柜中的書，火勢迅速蔓延，阻斷主出入口。）

“從沒聽說過她和保姆關系不好。”肖紅（化名）住在林家同幢樓24樓，朱小貞當天另一個求助電話就是打給她的，可惜沒接通。“她一直說，這個保姆找對了，很能幫到她。她是從一家上海家政公司請了這個保姆，通過視頻面試。我還問她要了那家公司的微信號，覺得既然像她說得這么好，我也找一個。”

林家開給保姆7500元月薪，在小區里幾乎是最高的，大部分保姆月薪在5000元上下。“他們年前給保姆漲過一次工資，朱小貞說是為了留住保姆，如果關系不好肯定不會加錢挽留。”肖紅說。記者還向林生斌本人求證借保姆10萬元買房的事，他表示是真的，“關系不好怎么會借她錢？”

但大家對莫煥晶的評價沒雇主那么高，朱小貞的哥哥表示，保姆“悶悶的，不愛說話”，有鄰居見過保姆接林家孩子放學，“自己走在前面玩手機，不怎么上心。”

第三個傳言比較“合理”，說是林家發現保姆盜竊，有了爭執，要辭退保姆，激起保姆走極端。但林生斌表示，家里雖然有手表首飾不見了，但以為是孩子玩丟了，從沒懷疑過保姆，更沒有為此發生過爭執。“如果知道她偷東西，吵過架，肯定早就辭退了，怎么敢留在家里？”

“一開始聽說是保姆放火，我都是不相信的，以為是物業為了逃避責任，把失火賴在保姆身上，后來才知道真的是這樣。”這位以誠待人、用人不疑的雇主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種種謠言，皆因人們試圖從林家身上找尋放火案發生的理由，因為大家很難接受這一事實：無過錯的雇主遭遇了黑心保姆。這個結論會讓人自危——我像林家一樣與人為善，善待保姆，是否也難逃被放火的可能？厄運不會因為我的善良而放過我？

保姆的動機是為了掩蓋盜竊真相，還是另有原因，這些有待于警方公布調查結果。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放火案引發了小區里雇主和保姆的信任危機，很多戶人家辭退了保姆。“有些男的直接把新聞轉給自己老婆看，說你看著辦吧。老婆就把保姆辭退了。”一位鄰居說。也有人把親戚叫過來幫忙做家務。

放火案讓很多雇主開始正視與保姆的界線，林家借錢給保姆的行為就引發了業主爭議。即便是在藍色錢江這樣的高端小區，也很少有業主會借錢給保姆，眾受訪者中只有一位曾借錢給家里服務了七八年的可靠保姆，確認對方是為了蓋房子，雇主相當于預支了三年工資給她。大部分人表示不會借，還會警惕。“如果保姆向我借錢，說明她模糊了界線，我肯定不會答應。”

一些家庭的保姆向雇主透露，杭州保姆群也炸開了鍋，過去大家會在群里吐槽奇葩雇主，這次所有人一致譴責莫煥晶的殘忍無良。也有人開始擔心，這次的惡性事件會殃及池魚，打破很多保姆的飯碗，因為已經出現了苗頭。

你家門口的消防栓有水嗎？

放火案發生后幾天的一件事，令小區業主的情緒從悲傷惶恐切換為憤怒。多名業主反映，負責藍色錢江的綠城物業偷偷更換老舊消防栓，竄改消防記錄。

在業主拍下的視頻中，兩個綠城保安用兩個新的滅火器替換了舊的滅火器。關鍵在于，兩人用專業工具花了很久才打開消防栓，可想而知應急時毫無作用。

如果此舉可以解釋為物業防患未然，竄改消防設備檢查記錄卡就難以有合理解釋了。業主向記者提供了幾張照片，前者是更改前的消防記錄，最后檢查日期截止于2016年。

重要的是，多位業主反映，失靈的小區消防設備正是放火案的“幫兇”。

據16樓的業主回憶，當天早上4：50就聽到玻璃敲擊聲，跑到陽臺看到“明火從樓上陽臺竄出來”。5：07有業主報警，杭州上城區消防大隊來得很快，5：20之前就到達現場。按照官方通報，最后火災撲滅時間是6：48。從消防隊員到達現場到火災撲滅，共用了一個半小時。業主反映，并非消防隊員行動遲延，而是消防設施問題。

消防人員最初試圖從18樓取水，水壓不夠沒成功。“聽到物業拿對講機說，沒水了，把增壓泵打開。”居民在樓下看到，林家西側的鄰居1801室業主曾拿水管對著隔壁陽臺噴水，阻止火勢向自己家蔓延，應該是從消防栓取水，但水壓不夠，水很小。

16樓男業主在護送妻兒下樓后，曾返回17樓救火（當時他以為是17樓著火），發現17樓消防栓反鎖，完全打不開。后來官方通報，消防員是從16樓接通水管救火。也有居民看到水管從1樓通上去。“如果一開始就有水，說不定能救出人。”有業主說。

此外，物業沒有及時提供有效信息，也延誤了救人。朱小貞哥哥說，他5：30左右到達樓下，物業向消防人員堅稱1802室沒有人，他放松了警惕，沒有及時上樓。“很后悔，錯過了最佳時間。”物業也沒有向消防及時提供戶型圖。后來他從頂樓爬下18樓，在火勢控制后，和消防人員一起救人，他抱出了一個外甥。

居民們認為，物業不作為還體現在沒有及時通知火情，大部分人沒有聽到火警鈴聲，業主互相告知火災。16樓住戶記得，她在下行過程中，一家家敲門通知鄰居們逃生。到了樓下再打可視電話上去，把住24樓的妹妹喊下來。

很多人覺得，這次火災還算僥幸，火勢從陽臺往上竄，1802室正上方的1902室陽臺玻璃燒透，所幸1902室無人居住，家具也不多，否則后果更不堪設想。

事后綠城物業曾開過一次業主通報會，稱“消防廣播是啟動的”，“派人挨家挨戶敲門”。煙霧器、警鈴、消防水壓正常。6月24日，林生斌和朱小貞哥哥去綠城總部溝通，對方同樣宣稱消防設施沒問題，救援及時有效。

這次火災讓業主們有了自救意識。業主紛紛檢查門口的消防栓是否可用。相鄰的幾個小區也在自我排查，找物業測試消防水壓。也有業主在家里規劃逃生路線，模擬演習。

火災來臨，靠普通人自己逃生是最后一道防線。除了消防部門及時有效的救援，高層建筑設計上也應具備防火能力。林家四口最后倒在女兒房間小窗下，僅可伸拳，用電動開關打開需要1分鐘， 別說難以逃生，連排出煙霧也很難。另外，物業公司主動作為也很重要。針對住宅區，《消防法》第十八條特別規定：“住宅區的物業服務企業應當對管理區域內的共用消防設施進行維護管理，提供消防安全防范服務。”

如果一次悲劇能讓更多人警醒，對亡者也是一種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