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夢琦++朱志平
摘 要:20世紀80年代以來,伴隨著社會的巨大改革和社會轉型,民間信仰逐漸復興,并逐漸發展為一種活躍的社會現象,引起學界的關注。本研究采用實地調查與文獻法相結合的研究方法,闡述了開弦弓村的劉皇神信仰在新中國成立后的變遷,并分析了引起變遷的主要動因。以此探討,劉皇神信仰與社會變遷之間的內在聯系。
關鍵詞:劉皇神信仰;開弦弓村;變遷
作者簡介:錢夢琦,女,漢,江蘇南京人,南京農業大學社會發展學院碩士,研究方向:民俗學、農村社會學;朱志平,女,漢,安徽銅陵人,單位南京南京農業大學公共藝術教育中心,研究方向:民俗學、藝術教育。
[中圖分類號]:D6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8--03
一、問題的提出
劉猛將亦稱劉皇神,是江南地區重要的民間信仰神之一。在我國南方稻作地區,自古以來就有建立猛將廟和祭祀猛將的傳統。20世紀50年代以來,隨著國家政治變革和社會經濟發展,劉皇神信仰在現代社會變遷中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其作為一種傳統文化資源與社會變遷之間存在怎樣的關系?這種信仰變遷背后隱藏著怎樣的生存邏輯,其如何在現代社會獲得生存與發展?這些問題都非常值得探討。
二、劉皇神信仰的變遷
新中國成立以后,作為傳統民間信仰載體的劉皇神信仰經歷著風風雨雨。劉皇神信仰如何延續并獲得重新發展以及劉皇神信仰在現代社會的生存邏輯是這部分所主要討論的。
(一)1949-1978:劉皇神信仰的“隱匿”
建國初期,宗教環境復雜,國家在法理層面上倡導宗教信仰,保護宗教合法存在。然而這一時期,國家在具體政策對宗教尤其是民間信仰的物質層面的發展予以限制。1950年公布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規定:“征收祠堂、廟宇、寺院、學校和團體在農村中的土地及其他公地。”與此同時開展移風易俗運動,祠堂、寺廟的銳減,香會的取締都對民間信仰的發展造成沖擊。
當時村上有兩個大隊,一個叫離山大隊,一個就是我所在開弦弓生產大隊第四隊,由于沒有倉庫的,于是把東廟關了被改做成了倉庫。”(前副鎮長,71歲)
老劉皇廟在這里有幾百年了,后來征收土地的時候被拿去做了養豬場。之后就不了了之。(劉皇神信眾)
隨著社會主義改造的完成和社會主義制度的基本確立,我國宗教政策呈現“左”傾化取向。從1967年開始,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黨委和政府負責宗教工作的部門全部被撤銷,宗教工作被當做“革命造反”的主要矛頭和對象受到殘酷的斗爭和批判。
這一時期,在國家到地方的強大政治力量干預下,開弦弓村的民間信仰活動遭受毀滅性打擊,劉皇神信仰自然也未能幸免。
這個廟是“破四舊”時候被拆的,當時紅衛兵帶頭拆掉了。直到文化大革命結束,這里一直是沒有廟的,改革開放之后又造起來了。當時這些活動被認為是搞迷信活動,被抓到是要批斗的。平時都不敢講的,更不要說私底下弄活動了。(東永寧庵負責人,74歲)
“破四舊”的時候,不允許燒香,那時候神、祖先什么都沒有了。說拆掉就拆掉,砸掉什么的,我們都不說話的。這里的庵廟都被拆光養豬。沒辦法啊,不然是反革命……據說當時他們拆的時候,拆的人肚子痛,查也查不出來。這個就是菩薩顯靈了。但是那時候硬要搞這個,是會被抓起來的。(劉皇神信眾)
據一些老人回憶,在1962年老廟被拆除前,還是有香客會偷偷摸摸去的燒,后來有人帶頭拆廟,劈神像。據老人們說,當時帶頭拆廟和損壞神像的人,一個沒有后代,另一個晚年過很凄涼。他們認為這是劉皇神的對他們當年所作所為的報應。
(二)1979-2007:劉皇神信仰的“重生”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宗教政策逐漸恢復。到九十年代,宗教信仰逐漸重獲自由發展的空間。相較于其他其他地區廟宇的恢復和重建,在開弦弓村,原本被破壞或另作他用的寺廟卻并沒有立即重建,取而代之的是誕生了作為民間宗教活動者的“借身人”,正是他們使民間信仰的觀念得以重生。
“借身人”在當地也稱“佛姑娘”、“四婆”,指通過借助人身的顯神通(指定一位或幾位神祗)來解決人們生活中不順利,如求子、求避災等。2000年后,村中的宗教信仰氛圍越來越濃厚,并逐漸產生了若干位“借身人”,其中以“劉皇借身人”最為典型。周姓“借身人”敘述自己被劉皇和觀音菩薩“借身”時這樣說道:
“被劉皇選為‘借身人是六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大病一場,去了很多地方都沒看好。有段時間整個人胡言亂語,瘋瘋癲癲,像神經病一樣。周圍人都不知道我怎么回事,但我自己是沒有意識的。直到有天睡夢中朦朦朧朧看到劉皇神和觀音菩薩,在夢里我得知自己成為劉皇和觀音菩薩的雙重‘借身人了。之后我的精神狀態和身體慢慢好起來了。”(劉皇神廟負責人,65歲)
“借身人”在確立了自己的特殊身份后,以神祗的名義進行儀式性施法,為求助者祛病去災。施法過程充滿巫術的神秘色彩,“借身人”將自己化身為神祗,以神祗的口吻對求助予以指點和安排。若求助者事后如愿以償,就會對該神祗更為虔信,并口口相傳為“借身人”代言。類似這種靈異故事也是“借身人”必有的,也成為他們展現自己神力和提高知名度的一種途徑。而對于求助者而言,功效是與神力緊密相連,只要被證明可以回應請求或保障福佑,那么,對于他的來源,或信仰體系內在的邏輯性也都無關要緊了。
(三)2007年以來:劉皇神信仰的發展
隨著國家宗教政策的逐步完善,江村的民間信仰也在調整中不斷發展。
1.信仰的再生產——“借身人”與寺廟經濟
“在成為劉皇借身人以后,劉皇要我把原來的廟恢復起來。村上的人聽說要恢復劉皇廟都非常高興,很多人都自愿來幫忙。像刷墻,砌磚什么的全是村民自發來弄得。當時差不多花了五萬塊錢,主要靠一些有錢的老板和村民村民捐助的。”(劉皇神廟負責人,65歲)
基于此,我們大致了解到“劉皇借身人”在寺廟重建的過程。“劉皇借身人”在完成劉皇信仰的重生后,為進一步延續和鞏固這種民間信仰,并擴大其影響力,廟宇重建成為信仰復興的重要標志。
“借身人”經過一段時間的施法助人后,一般會有五到六名“信徒”,或鄰居或親戚忠誠于她,成為初級潛在群體,“借身人”逐漸形成自己的熟人網絡。這時,“借身人”多會空出一間專門供奉神像,成為私人的信仰空間。此時,“借身人”開始構建私人的信仰空間。他們讓“信徒”拋出要重建劉皇廟的信息,口口相傳進行“化緣”,由于劉皇信仰在該地的廣為流傳,再加上“信徒”之前的口傳,一部分人是信服于“借身人”神力的,他們通常捐獻數目較多,而另一些人相信神祗,但對于“借身人”的活動多有疑慮,他們一般量力而捐。村民捐助多用于購買香火和寺廟的維護。而在建廟的合法性問題上,由于該廟是古廟存遺且屬于私人用地,也就得到了村委會的默許。
2.被“創造”的文化盛宴——劉皇會
廟會通常是地域性社區定期舉行的最大集會,往往以某位地方神的信仰為中心,由全社區的成員共同參與。開弦弓村的劉皇廟會通常在每年農歷的七月初九。當天一大早,開弦弓村的村民就會趕到劉皇廟點蠟燭,放鞭炮,等待劉皇會的開始。隨著“劉皇會”的恢復,村民內心的信仰渴求又重新被激發,對儀式的創造力不斷增加,儀式內容越發豐富。據老人們回憶,1949年以前村莊上的劉皇會是每年的正月初五和初六兩日,并且有盛大的游神儀式。而現在的農歷七月初九的劉皇老爺生日是被“創造出來的”。按照當地老人的說法,“七月初九解放前是沒有的,那時沒有任何活動,是現在人想出來的,‘借身人想出來的。”
改革開放后,開弦弓村農民的生活水平的到很大改善,但精神建設卻日益貧乏,加上大量農村人口外移、青壯年外出務工,當下農村生活趨于單調與枯燥。拜神祈福,借著神靈誕辰的廟會,聯系鄰里感情是多數參與廟會者的心理寫照。
三、劉皇神信仰變遷的原因
建國以后,劉皇神信仰在不同時期所信仰表現不盡相同,背后有著無數促使其變化的因素。本文主要從政治制度、經濟制度、人際關系(熟人社會)、社會文化等方面分析1949—2015年劉皇神信仰變遷的因素。
(一)國家政治制度的轉變
通過前文對江村民間信仰劉皇演變歷程的考察,我們可以看到國家政策對于民間信仰的演變和發展的所帶來的影響。在傳統社會中,農業是國家運行的基礎,因此明清兩代對民間信仰尤其是農業神靈信仰往往加以提倡近代以來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后,由于受國家意識形態影響,宗教政策的波動使民間信仰也處在一個波動的過程。其演變歷程在前文中有所歸納整理,在此就不再贅述。
(二)國家經濟制度的轉變
新中國成立以后,計劃經濟的確立和人民公社集體經濟的實行,使農民、土地、鄉土社會的一切被納入國家計劃范圍內,農民幾乎沒有私領域空間,這種集體經濟制度的安排,對廣大人民的生活的方方面面予以控制。這些都從根本上剝離了民間信仰生存的土壤。改革開放后,恢復家庭為基本單位的承包方式,使廣大農民從“集體人”變為“個體人”,這樣的轉變使得農民擁有更多的私人空間和時間,同時抵抗風險的能力下降。使得民間信仰生存的土壤得以恢復。
具體就開弦弓村的劉皇神信仰來看,我們可以看到國家作為外部力量對劉皇神信仰的形塑。建國初期,國家意志以“全面在場”的形式對民間信仰嚴密控制,尤其是在以高度集權的總體性控制與總體性動員為特征的“文化大革命”時期,從對寺廟的征用到“破四舊”時期對寺廟的拆除,無一不體現著國家的“在場”。
(三)鄉村人際交往需求
賀雪峰認為現代農村社會趨于“半熟人社會”。一方面,改革開放后,由生產小組轉變而成村民小組具有熟人社會共同交往和熟識的特點,另一方面由于缺乏共同生產生活的經歷,形成了村民間面熟但不知根底的情況。開弦弓村人口近3000人,算是人口大村,
在江村,由于經濟發展和人口的流動,傳統相對閉塞的村莊結構逐漸解體,鄉村社會呈現多元化、異質性特征。村民的文化生活沉悶而乏味,以家庭為基本單位的“生產方式不是使他們互相交往,而是使他們互相間隔”。此時,傳統信仰的回歸為村民的生活注入了一絲生機與活力,劉皇神信仰作為“生活的調劑品和聯絡中心”在江村逐漸扮演者重要角色。平時幾乎沒什么交往的村民,一到“神靈”面前都熱鬧活躍起來。隨著日常關系的互動,人們通過“神靈”的關系逐漸密切起來,這種“神緣關”也慢慢擴大了人們交往圈子。事實上,在江村很多村民的“熟人”圈子確實基于這種“神緣關系”。
(四)鄉村精英群體的興起:開弦弓村劉皇神信仰復興的根本力量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和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農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進而逐步產生了一些鄉村精英。毋庸置疑,作為鄉村精英代表的“借身人”在 政治資本、經濟資本和文化資本上相較普通民眾具有優勢。在這層意義上 ,他們對于神靈的精神支持愿望較普通民眾更加強烈。通過對劉皇神信仰的重建的觀察和前文的描述,可以看到鄉村社會集體記憶的只是對劉皇神信仰重建的邏輯起點,而如果沒有“借身人”通過自身“感召力”吸收與建構信仰的組織網絡,并通過恢復寺廟和廟會加強信仰網絡的組織化和制度化,劉皇神信仰也不會得到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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