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一棵樹，和一棵仙人掌

方懸

Part1：尋找227少年

[1]

我的終極夢想，就是每天能夠睡到自然醒。

然而夢想都是沒能成真的，所以身為走讀生的我還是要每天早起趕公交。你知道那種趕在高峰期，公交上的人擠成一團的滋味嗎？我每天都在經歷這種折磨。

期中考試的前一天晚上，我復習到很晚，睡過了頭，到學校時剛好趕上考試。但當我氣喘吁吁地坐在考場上時，我的腦子里不是慶幸，也不是一堆公式，而是一個少年的身影。

是的，我在我每天坐的227路公交上遇見了一個少年。說白了，那是我喜歡的類型。

可是，遲到這種事，一次就夠了。那之后，盡管我每天跑上227的第一件事就是搜尋他的身影，可是我再也沒能遇見他。甚至時間久了，他長什么樣子我都忘了。

[2]

這座城市下起今年第一場雨的時候，天色陰暗，伴隨著沉悶的雷聲，和廚房里母親煎雞蛋時響起的忙碌聲，我無端地生出一種想要睡到天荒地老的感覺。你要知道，雨天睡覺是最舒服的事了。所以，我又一次不負眾望地睡過了頭。

幸好，每天追公交下來練就了我兩條飛毛腿。就在我不顧傘歪了、褲子濕了、頭發貼到臉上這些尷尬事而跑到公交站時，我發現，我已經錯過了常坐的那一輛。

畢竟，已經晚了20分鐘了嘛。就在這時，又一趟227來了。

我第二次遇見了那個少年。我看見他正捂著嘴看著窗外好像在笑，然后他的目光掃過來，我慌忙躲開低下頭。那一刻，227的所有乘客都不知道的是，我也在笑。

[3]

我在第三次遇見那個少年時，給他起了一個代號：227少年。

你不知道，227少年有多好。他的頭發，他的模樣，他笑起來眼角的小細紋，他的一切都剛好是我喜歡的樣子。

所以啊，第三次，我是故意遲到的。我故意多睡了一會兒，故意在母親面前很著急地說“要遲到了”，而在出門那一刻，滿心歡喜。甚至跑去公交站的路上，都比以前更加健步如飛。

我像追隨太陽的向日葵一般，眼睛盯著227進站，上車，投幣，一抬頭就看見227少年扶著把手閉著眼睛聽音樂的樣子。然后，我秉承著“羞恥并快樂著”的信念使盡了力氣擠到他身邊。

“你是學生嗎？是哪個學校的？在聽什么歌？我們已經見過三次面了，你知道嗎？”

我滿腦子的疑問突然在227的一個急剎車下戛然而止。227少年沒有站穩，撞到了我的肩膀。

“不好意思。”他摘下一只耳機對我說。

沒關系啊，那把你電話給我啊，可以分給我一只耳機嗎……想回答的那么多，可在那一刻我大腦變得一片空白，只回答得出來一個“呵呵”。

唉，生不如死的感覺應該就是我此刻的這種感受吧。

[4]

從第四次開始，為了遇見他而故意遲到已經成了我的習慣。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每天都跟他坐同一趟227。在夏天打開車窗吹著風，在秋天看鋪滿整條路的落葉，在冬天一起觀賞窗外的大雪，在春天到來時，我就可以對他說：“嘿，我們一起走過了一整個四季了。”

可是，如果每天都遲到的話，我會被老師和我媽混合雙打的。所以，遇見227少年成了我的一件奢侈事。

第五次和第六次的偶遇之后，產生了一個不太美好的結果。因為我的朝思暮想和我的成績打了一架。成績慘敗。

于是，我陷入到困擾中。媽媽和老師一個拿著鍋鏟一個拿著試卷出現在我的腦海里，227少年也出現在腦海里。

227少年看著媽媽和老師一起譴責我，而他全程冷漠臉。

是啊，我所有關于227少年的想法全都是自以為是，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我們在同一趟227上遇見了六次，可是他呢？也許，在他眼里，我只是個眼熟的乘客罷了，或許，眼熟都算不上吧。

我從夢中驚醒，突然，不想再想關于227少年的事了。

[5]

我的終極夢想還是睡到自然醒。可是，我還是要掐著時間坐固定車次的227公交。我已經很久沒見過227少年了。

其實算起來不過20天而已，可我覺得像七個世紀那么漫長。我不會再去想227少年了，可是你看，我連20天沒見他這件事都記得這么清楚。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我在心里感嘆著，苦著臉上了227。

這是我第七次遇見227少年。

那一刻，我驚訝得嘴巴都張成了“O”形。227少年正好在此刻看過來，朝我笑了一下。

他！朝！我！笑！了！

我快樂地在腦子里跳起了舞，同時，作了一個決定。

[6]

你要承認，人的勇氣有時候是突如其來的，猶豫一下，可能就沒了，尤其是我們這種慫人。

所以，我提前下了車，跟在227少年身后，成了一個“尾行癡漢”。我就在不遠的地方跟著他，走過一棵又一棵的樹，路過一個又一個行人，想了一句又一句的開場白，腦子里開始輪番上演前前后后遇見他七次的場景——簡直把我自己都感動了。

這時，走在前面的227少年的腳步開始慢下來，他抬手揉了揉頭發，又扯下了一直戴著的耳機。我想，再不開口這一次可能真的永遠錯過了。于是，在他突然轉身和我對視的同時，我簡直是拼了命一樣地鼓起所有的勇氣說了一句：

“嘿，同學！”

Part2： 遇見227女孩

[1]

一成不變的生活真是很無聊，固定的起床時間，固定的早餐，固定的公交車次。我每天醒來都對這新的一天完全沒有期待，一切都是按部就班，而我是這個固定線路上的一棵會行走的樹。

我常常會想，如果有來生，我一定要做一棵樹。不要生長在城市里，因為灰塵太多。不要生長在雨林中，會有很多蟲子。最好是生長在沙漠里，那我一定是沙漠里很獨特的存在，不過有一點不好，沙漠太安靜了，連棵說話的樹都沒有。

我在227上胡思亂想的時候，視線里闖進一個女孩。她穿著綠色外套，高高瘦瘦的，沉默著，在人群中站成了一棵樹。

[2]

這個城市下起第一場雨的時候，我第二次遇見了她——那個227上像一棵樹一樣的女孩。

公交駛進站臺，我看到她舉著一把傘跌跌撞撞地向這個方向奔跑，頭發亂糟糟的，有的貼在臉上，有的飄在傘下。那讓我想到一棵在沙漠里奔跑的仙人掌。想著想著，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看著她上車，投幣，抬起頭，然后在我們的目光接觸的那一剎那又迅速低下頭，我看到她笑了。那一瞬間我想到一句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然后，我又想，如果沙漠里太安靜的話，我可以跟旁邊的仙人掌說話。

[3]

我必須承認的一件事是，我并不是一個開朗的人。我很想認識227女孩，可我沒有勇氣上去跟她打招呼，即便眼下她就站在我身旁，我也沒有勇氣分給她一只耳機。我幾次想開口，可都覺得太過唐突。說不定，她會以為我只是想搭訕。

但你一定不知道我還是跟她說了第一句話，即便那只是司機急剎車帶來的一句“不好意思”。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摘下了一只耳機，很想順手遞給她，再順便說說話，比如她在哪個學校上學，是不是和我同一個年級。但她看著我只說了“呵呵”，然后又把臉轉過去。于是我想要說的話就都咽回去了。

[4]

我也并不是常常能在227上遇見她，有時候是隔三天，有時候是隔一個星期。

我常常會想到她，在227上會想到她是不是在前面那一輛227里，或者她還沒上車？在路過學校的冬青樹時我也會想到她，想到第一次看見她時，她穿的是綠色的外套。在我聽到一首好聽的歌時我也會想到她，我還會暗暗下定決心，不管怎樣，下次見面一定要跟她打個招呼。糟糕的是，在我看到學校里有一只總是在原地轉圈的狗時，我也想到了她——我很想把這件還算好玩的事分享給她。但就在那一刻，我意識到壞了，我大概，有些喜歡她？其實我也不清楚。

可是，我都還不認識她呢。這一切真像一出無聊的獨角戲。

[5]

距離上一次遇見227女孩，已經過去了15天。我們在遇見過七次之后，便再沒遇見過了。

起初我以為這種偶然的遇見總是維持在7天之內的。然而半個月過去了，我仍然沒能再遇見她。

第16天，我有點不知所措，同時懊惱起自己來，當初為什么沒能大膽點去主動認識她呢？

第17天早晨，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固定班次的227公交。我會提前幾分鐘，或者延后幾分鐘，總之是抱著坐遍每一班次227的決心的。這樣，總能遇見她了吧。

好在，我還算是一個幸運的人。第20天，我終于遇見她了。在她走過來的時候，我甚至很開心地朝著她笑了一下。只不過，還是沒能主動去跟她講話。

大概，“怒其不爭”說的就是我這種人吧。

我幾乎是垂頭喪氣地下了車，卻在發現她也下了車之后馬上變得高興起來。

我走在前面，她就走在我的身后。路過地上的水洼時，我會看看身后的她，路過商店的玻璃時，我會看看身后的她。走到我學校的門口時，我決定豁出去了，這一次一定要認識她。

那一刻，我的耳邊還響著阿信的聲音，他唱著“這星球，天天有五十億人在錯過”。

而這一次，我一定不要再錯過了。

我停住腳步，轉過身去，看著她，突然想到一棵陪我在沙漠里說話的樹。

就在這時，她說：“嘿，同學！”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