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夾饃，一口咬下3000年歷史

卜天依

吃貨閨蜜不可怕，就怕吃貨有文化

“親，吃飯了嗎？”

微信“叮咚”一聲跳出某妞帶著3個問號的留言。在電腦前追劇的我長長地嘆了一聲氣，心知無論回復什么都會被叫出去。

“沒吃呢。”——“那出來一起吃吧。”

“剛吃過。”——“沒事，出來喝點東西吧。”

看了看手機電子賬簿里這個月的收支明細，我愁眉苦臉地回復了一句：“啥計劃？”

“到了你就知道了。”她分享給我一個地址。

趕到后天已經黑了，她在一個偏僻的巷口等我，探頭朝她身后望去，零星散著幾抹陰森的燈火。“就這地方？”我用一根手指狐疑地指了指。

“酒香不怕巷子深嘛。”不由分說，她抓著我的手腕大步流星沖進那條黑乎乎的陋巷，一路還給我科普：“我跟你說啊，今天帶你吃的東西可是有歷史的，能追溯到戰國時代，有3000多年的歷史呢……”

“相傳，它起源于秦晉豫三角地帶的韓國，秦滅韓后，其制作工藝傳進長安，文昌門內的館子還給它重新起了名，隱喻自己才是正宗的名店……”

“親，你在說什么呢？”我一路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僅如此，它還上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說起來，它的名字還是古漢語的省略式……”

“停！”我頓住腳步死活不走了，“我們到底要去吃什么？”

她瞇起眼看了我幾秒，仿佛在說“就知道吃，能不能學點知識”，最后丟給我一句：“陜西臘汁肉夾饃。”

嗯，肉夾饃，聽起來是個病句，其實在古漢語中是“肉夾于饃”，老百姓無需文縐縐地講之乎者也，喊的時候索性省去了一個字。

有些東西，揣了錢也買不著

轉過了不知幾條街幾條巷，空氣里彌漫的肉香越發濃郁，勾得人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走了約莫八九分鐘，我們倆終于被一群仿佛憑空冒出來的人給截住了，少說也有三四十號，一個個縮著脖子玩手機，擠滿了半條巷子，每個人手里都有一張撲克牌似的白紙卡片，上面用辨不清顏色的馬克筆草草寫了一個數字。而人群最密集處，就是巷子東側居民樓里的一戶門頭房，人頭攢動間往外透著昏黃的光亮和案板上剁肉的鈍響。

借著附近民宅的燈火，找了半天，隱約瞧見門頭房窗戶旁掛了塊不怎么入流的廣告牌，“陜西臘汁肉夾饃”7個字生怕被人發現似的，寫得格外隱晦，也沒有五顏六色的燈光襯托，孤零零地沉在夜色里。

“不是吧。”我小聲嘀咕，“怎么看怎么像黑店，衛生嗎？”

閨蜜懶得回答我，拽著我擠到窗口，對負責招呼客人的大娘說了句：“阿姨，兩份。”

“那得等3小時哦，饃還沒好呢。”大娘用帶著陜西味的普通話對我們說，“你們前面已經排了60多個訂單了。”

“啊？那要4個吧。排一次還真不容易啊。”

“不行，每人限購3個。”大娘抱歉地笑笑，解釋道，“我和我先生每天就做600個饃，賣完為止。”

無可奈何，我們只好按照每人買兩個算，這才交錢領到了排號牌。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沒等到半小時，我們兩個女生就受不了了，一溜小跑去了半公里外的步行街，一頭扎進奶茶店，感受著屋內的冷氣這才漸漸活過來。

別說，這家店還真夠牛的，又是限量又是排隊，居然還有這么多人愿意等。閨蜜一邊翻著大眾點評一邊補充：“可不是么，有人想出錢讓他們的店變成連鎖店，可老板兩口子死活不同意，說為保品質必須親力親為，寧愿只開一家店。”

現在這么看重品質的賣家不多嘍。我們捧著奶茶，一條步行街逛下來也路過了好幾家賣肉夾饃的商鋪。為了證明這3個小時的等待值得，她特意在另外兩家店也買了肉夾饃，掰一半遞給我說：“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今天姐就讓你知道過去這些年你的肉夾饃算白吃了。”

當我倆再度趕回那條名不見經傳的簡陋小店，深巷中的食客已經散了大半。

我們湊到窗口領了4個熱騰騰的肉夾饃，由于店里不提供食位，只得站在外面吃。老板娘說，在她老家，大家也是站在街上吃肉夾饃的，進店坐著反倒別扭，失了風味。

先不說臘汁肉如何，單外面這夾肉的白吉饃就格外漂亮，借用修仙小說里的描寫——“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凡品”。旁側的白邊毫無焦色，白如瓷罐，上下各有一線若隱若現的淺褐色灼痕，形成一個規矩的圓，圓內有用模具壓好的凹凸分明的紋樣。饃是店主自己揉制醒發的，不但表皮焦香酥脆，饃瓤也綿軟可口，看起來就像漢朝的瓦當。

至于里面夾的臘汁肉，則更是色亮紅潤、軟爛醇香，瘦的部分酥軟細嫩，肥的地方入口即化，遠遠聞著有種說不清的香氣。如此的臘汁肉和白吉饃，天生是一對兒。吃了他家的肉夾饃，剛才在步行街買的那兩個，頓時被比了下去，至此再入不了眼。

老板，給我來個文藝的肉夾饃

那夜折騰到挺晚才回家。之后出差也好旅行也罷，在全國各地嘗了不少號稱“雄霸陜西美食界”的肉夾饃，可卻再嘗不到那夜的驚艷。身為一種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小吃，肉夾饃這3個字似乎僅僅是“快速方便、物美價廉”的代名詞，誰還去關心它由什么制作，如何制作呢？

這日入夜，不知怎地突然就懷念起那家連名字都沒有的店了，坐了近一小時的車才趕到那里，交錢排號，去附近奶茶店坐等美食。

還是當初的味道。

“你這一口咬下去，那可是3000年的歷史！”

耳邊響起閨蜜當初的夸張之詞，眼下，卻覺得不那么夸張了。一種食物，亦是一種文化，只有當食物與文化融合，才能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