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之緣

冠一豸

茉莉借我舞蹈鞋

市舞蹈大賽B組的比賽正如火如荼地舉行，我和一群同學緊張地在后臺準備。下一個節目就是我們學校的民族舞《荷塘月色》。狹小的空間擠滿了人，不知誰踩住了我的鞋子，我一走動，鞋幫子居然繃斷了，真是越忙越亂。

我是《荷塘月色》的主角，有精彩的亮相，還有獨舞部分，如果沒有一雙合適的舞蹈鞋，整個舞臺效果會大打折扣。當領隊老師聽說我的鞋幫子繃斷時，他心急火燎。這一會兒功夫，去哪找舞蹈鞋呢？平時從沒出現過這種狀況。

老師急，我也急，可怎么辦呢？在我們焦頭爛額時，旁邊一個女孩輕聲問了句：“你穿多大碼的鞋？我的舞蹈鞋和你一樣的，或許你能穿。”我轉過身，從她身上的舞蹈服裝看，我猜她是其他學校的學生。她能借我鞋？誰不知道，這樣的比賽，大家都在維護自己學校的利益，別的學校越是亂中出錯，自己的學校越可能得好名次。

“你能借我鞋？”我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試試吧，是否合腳。”女孩微笑著說。后臺雖然燈光暗淡，但女孩眼中卻閃著晶亮的光。在她蹲下身脫鞋時，突然從邊上走來一個女孩，急急地攔住她說：“茉莉，你干嘛借鞋給她呀？萬一她不還你鞋時你怎么上臺？”“不會的。她馬上要比賽了，我們的節目還隔好幾個，不礙事。”茉莉依舊笑著說。

見茉莉堅持，女孩不再說什么，只是臉色不好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趕緊換上茉莉的舞蹈鞋，還別說，她的鞋子我穿著正合適，于是感激地對她說：“茉莉你好！我叫杜若。我要上臺了，你在這等我，下場后，我把鞋還你，先謝謝了！”

在我說話時，舞臺上的燈光已經暗了，我們舞蹈的音樂前奏響了起來。我匆匆跑上舞臺擺好亮相造型。穿著茉莉的舞蹈鞋，我莫名地感覺到自己身上有種不一樣的力量，渾身充滿了自信。當舞臺上的一束燈光打在我身上時，我仿佛就是那皎潔月光下娉婷起舞的荷之精靈。我舞動起來，水袖飄飄，腰肢柔軟，婀娜多姿。如水的音樂席卷整個舞臺，我們融入其中，盡情綻放。特別是我的獨舞部分，高難度的動作贏得了一陣陣如雷般的掌聲。

“哇！杜若，你真棒！美極了！”我剛退下場，茉莉就圍過來嘖嘖贊嘆。她的真誠我能感知，望著她欣喜的臉，我說：“謝謝你！茉莉，你的舞蹈鞋幫了我的大忙。”那種奇異的感覺，我不曾有過。

“是你自己跳得好！我得過去了，再過兩個節目就是我們學校的舞蹈了，再見！”茉莉說著，向我招招手，轉身走了。

茉莉學校的舞蹈上臺時，我才注意到，原來她也是跳主角，可惜最后一個動作結束時，她踉蹌了一下，沒站穩，被扣了分，最后屈居亞軍，而我們學校的舞蹈《荷塘月色》榮獲冠軍。

再次相遇

舞蹈大賽結束后，我們又投入到緊張的學習中。我每天的生活很平淡，不是學習就是排練舞蹈。因為市舞蹈比賽中榮獲冠軍，組委會又推薦我們的舞蹈去省里參賽。

我很感激茉莉，那天如果不是她主動借我舞蹈鞋，我可就糗大了，更別提獲冠軍。可是，我卻從舞蹈隊一個同學口中聽到個不好的消息——茉莉被同學排斥了。那女孩的表姐和茉莉同校，也是舞蹈隊的。聽她說，因為上次比賽時，有同學看見茉莉借我舞蹈鞋，害她們學校的舞蹈沒得冠軍，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茉莉。

我從女孩那里打聽清楚茉莉所在的班級，了解到一些關于茉莉的事情。原來茉莉剛轉學過去不久，她以前在省里讀書。因為舞蹈功底好，樂感強，她才去不久，就得到老師的重用，那個被茉莉搶走主跳位置的女生一直耿耿于懷……茉莉所在的學校和我的學校分別座落在城市的一南一北，相隔遙遙，可是我想去看看茉莉。

我相信冥冥中有些緣分是注定的，我準備去茉莉學校找她時，路過以前學舞蹈的工作室，想先進去看看以前的舞蹈老師。當我推開舞蹈室的門，除了我的舞蹈老師外，還有一張熟悉的面孔。雖然只是萍水相逢，但我記得茉莉的樣子，她盈盈淺笑的臉讓人印象深刻。

“老師！茉莉！”我輕喚一聲。

她們也看見我，停下來，招呼我進去。聽老師介紹后，我才知道，原來老師是茉莉的小姨。“杜若你好！我正和小姨說到你，你跳舞真的好棒！”茉莉熱情地說。

當面被表揚，我有點難為情，臉悄然漲紅，支吾說：“哪有，是老師教得好。”舞蹈老師接過話茬：“杜若跳舞確實有靈性，你們都不錯。”因為有小朋友要上舞蹈課，老師和我聊了會就先去忙了，我和茉莉東拉西扯聊了起來。

當我告訴茉莉，我正準備去找她時，她一臉欣喜：“真的？你是來找我的？”然后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說：“等我一會，我先去換衣服，然后一起出去走走。”

看著舞蹈室里那群正在橫杠上壓腿的小朋友，我想起了自己年少時學舞的時光。“走啦，杜若。”在我陷入遐想時，茉莉走過來，親昵地拉起我的手。

“我學跳舞受小姨影響，她讀大學時住在我家，那時我還小，但喜歡看小姨跳舞。”茉莉主動挑起話題，我熱情回應，倆人聊得興高采烈。

“聽說，你在學校受同學排擠了？因為借我舞蹈鞋。”我終是轉到正題。“一點點，不過沒關系的，我又沒做錯。”茉莉笑著說。看著這個總是微笑的女孩，我心生好感。猶豫一會，我還是問她，那天最后一個結束動作，她明明已經完美收尾了，怎會沒站穩？“排練太累了，特別是最后幾天，一遍又一遍的練，太疲憊出了點小狀況。這和借你舞蹈鞋一點關系也沒有，是我自己不夠專注。”茉莉如實說。

“如果你沒有借我舞蹈鞋，你們學校很可能會得冠軍。”我始終覺得茉莉被同學排斥和我有關，心里過意不去。“杜若，不說這個啦，我真沒事。我們一起去逛街吧！”茉莉拉著我的手歡快地往步行街走。

因舞結緣

同樣熱愛舞蹈，我和茉莉成了好朋友。雖然不在一個學校，但我們每天都通電話。學習很煩躁，練舞很苦，但每次只要接到茉莉的電話，聽到她的聲音，我就渾身是勁。

“杜若，今天過得好嗎？”每一次，她都這樣開始我們的聊天。我總會把郁積一天的煩惱通通說出來。說來也奇怪，那些煩惱說出口后，似乎就被一陣風吹走了。茉莉也向我傾訴心事，她說很多秘密她只能告訴我。

我還重新回到以前的舞蹈工作室練跳舞，因為茉莉也去。我們約好每個周末都在那見面，我們一起探討新的舞蹈動作，一起勤練基本功。望著舞蹈室里偌大的鏡子，鏡子中兩個翩翩起舞的女孩，長發飄逸，腰支柔軟，眼神晶亮，年輕的面孔生機勃勃。我有時會愣神，鏡子中個頭一樣高挑的我們竟有些相像，仿佛是一對“姐妹花”。

有次我和茉莉坐在木地板上，背靠背，頭偎在一起休息時，舞蹈老師推門進來，看見后笑著說：“你們倆個，還真像姐妹呀！”“什么像呀？我們已經是姐妹了。”茉莉笑著說，然后轉過身，很親昵地摟住我，把頭枕在我的肩上。我佯裝抱嬰兒，輕輕拍她的后背說：“乖，讓姐姐抱會啊，一會再繼續跳舞。”茉莉順從的模樣逗得老師哈哈大笑：“你們倆真是夠了。”

跳舞的時光總是很快樂，而快樂的時光又總是過得很快。去省里參加比賽時，茉莉特意打電話來給我鼓勁：“加油呀！要以平和的心態把你的舞技發揮得淋漓盡致，我看好你！”帶著我們倆的夢想，在锃亮的聚光燈下，面對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我毫無怯意，我覺得我就是音樂中那株悄然綻放的荷。

當如雷般的掌聲響起時，我知道我成功了。那一刻，我好希望茉莉就在身邊，好希望和她一起分享我的喜悅，我的心情她最懂了。舞蹈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雖然練舞很苦，但我們愿意承受，苦并快樂著。只是，當我走下舞臺，躲開人群給茉莉打電話時，她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興奮。我和她分享我的快樂，嘰嘰喳喳說了半天，而她僅是淡淡地說了句：“杜若，祝賀你！”她的平靜，讓我吃驚，更讓我吃驚的是，她竟然把我的電話給掛了。

站在黑暗的樹影下，我的心情從喜悅的巔峰瞬間跌入了谷底。茉莉為什么一反常態，她平日里不會這樣。她是嫉妒我嗎？是我的得獎讓她厭煩了？一時間，我思緒混亂。我沒有想向茉莉炫耀，我只是跟她分享我的快樂，她一直都懂的，她是怎么了？

回到市里，我連家都沒回，第一件事就是打車去舞蹈工作室，我知道在那里可以找到茉莉，可是工作室的門居然鎖了。我掏出手機，猶豫片刻后，毅然打給了茉莉。

“嘟嘟”的盲音一直響著，茉莉關機了。我感覺自己的心突然間被什么東西重重地刺了一下，好痛。所有的疲憊剎時全涌上來，我累得癱坐在臺階上，無力地倚靠著墻，眼中的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模糊了我的視線。

接連兩天，我都打不通茉莉的電話，手機留言，QQ留言，微信留言，可是她一直沒有回復。我不知道茉莉怎么了？一時之間，她好像蒸發了。面對學校老師、同學的祝賀，我強顏歡笑，心里只想得到茉莉的消息，只想要她祝賀我。

茉莉再也不能跳舞了

直到舞蹈老師打電話給我，我才馬上反應過來，我怎么把老師給忘記了，她可是茉莉的小姨，定能知道茉莉在哪。

“杜若，你有空嗎？”電話中，老師的聲音很焦急。

“老師，茉莉呢？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那天掛了我的電話，后來再打就一直關機……”我急切地說，心急如焚。

老師沒多解釋，只是讓我趕緊去醫院。去醫院？我頓時傻了？難道茉莉出了意外？

去到醫院時，老師和一個中年婦人站在病房門外，她們焦急地走來走去，卻沒推門進去。一看見那個婦人，我就知道她是茉莉的媽媽，她們長得那么像。

“老師——”我趕緊過去，輕喚一聲。老師看見我后像是松了口氣，她把我拉到角落輕輕地說：“杜若，現在唯有你能勸茉莉了……”

原來那天我參加舞蹈大賽時，茉莉的父親回來了。她的父母已經離婚，她媽媽獨自帶著她。兩個大人在客廳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大，突然就打了起來，還摔東西，整個屋子一片狼藉。茉莉把自己關在漆黑的房間，任誰敲門都不開。

半夜時分，茉莉的父親離開后，媽媽也去睡覺時，她離開家，獨自去了舞蹈室。她把自己關在里面，在瘋狂的音樂中跳舞。她是想宣泄內心的積郁，但沒想到，原本跳舞受過傷的膝蓋，半月板再次嚴重受損……不知道她在舞蹈室跳了多久，直到第二天大家在舞蹈室找到她時，她已經暈倒在里面。

“醫生說她再也不能跳舞了，要不她后半生只能在輪椅上度過……我們勸不動她，她不肯接受手術。”老師說完時，眼角含淚。她拉著我的手說：“杜若，你和茉莉是好姐妹，現在唯有你的話，她可能還會聽。”

我整個人已經傻了，我從來沒有想象過，笑臉盈盈的茉莉，她竟然經歷著這樣的事情。或許那天我打電話跟她分享我得獎的喜悅時，她正痛不欲生，而我還怪她掛了我的電話。她從來都沒有這樣過的，我應該想到她定是正遭遇著什么難事，我應該關心她的。

推門進去時，茉莉大聲喊：“出去！我不想見任何人！”我嚇了一跳，但還是走到病床前，抓著她的手說：“茉莉，是我，杜若……”再也說不出更多的話，淚水已經橫流。病床上的茉莉臉色蒼白，神情憔悴。

聽到我說話，茉莉愣了一下，她扭過頭看我，哽咽說：“我再也不能跳舞了，杜若，我不能跳舞了，怎么辦？”說著，盈眶的淚悄然滑落，像扯斷線的珠子。

“對不起！茉莉，我——我——”我不知說什么好，面對絕望的茉莉，我要如何安慰她呢？我要如何才能讓她明白，我打電話給她，不是想炫耀，只是希望她能分享。我緊緊握住她的手，把脈脈溫暖傳遞給她，陪她度過這最艱難、絕望的時刻。

茉莉決定動手術后，她痛苦地大哭。我能明白她內心的苦楚，一個那么熱愛跳舞的女孩，一個把跳舞當成夢想的人，當醫生告訴她，她再也不能跳舞時，該有多絕望。可我還是要告訴茉莉——人生除了跳舞，還可以唱歌、彈琴，可以寫作、畫畫，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可以做，而跳舞只是其中的一種。不能跳舞的人生不會絕望，更不會黯淡，唯有心絕望了，人生才會黯淡無光。

我相信茉莉一定會懂的，只要度過這最煎熬的開始。時間是最好的良藥，當她漸漸接受“不能跳舞”這個現實后，她定能再次臉帶微笑，向人生的其他方向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