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聲
早年讀羅曼·羅蘭寫的《約翰·克利斯朵夫》時清晰地記得一句話:“第一次被管風琴的聲音迷住,一個寒噤從頭到腳,像是受了一次洗禮。”后來,我了解到管風琴曾是歐美宗教音樂的載體,文藝復興以后出現了不少管風琴作曲家和演奏家,如巴赫、亨德爾、海頓等。在影視劇中看到演奏者坐在巨大的管風琴面前,要想讓它的二至七層鍵盤和一層腳鍵盤操縱自如,讓它所有的音樂元素都有效發出既定的樂章,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我國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才有了第一臺管風琴,現在全國也只有四十余臺,上海音樂學院教管風琴的青年教師吳丹便是這一領域里的佼佼者。
邂逅管風琴的女孩
說起吳丹名字的由來,父親說是因為她出生在遼寧的邊境小城丹東。吳丹從小就很聽話,而且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吳丹從小開始學鋼琴,他的父母都不會彈琴,更不懂五線譜.有一次吳丹考試得了第一名,父母詢問她要什么禮物,她想了想就選擇了鋼琴。父母覺得應該支持孩子,于是母親每周六帶她乘火車去沈陽學琴。十三歲時,吳丹考入了在中國專業院校中較早引入管風琴專業的沈陽音樂學院附中鋼琴專業,她發現雖是鍵盤樂器的彈法,但管風琴的發音方式與鋼琴大相徑庭,而且作品涵蓋的曲目量很豐富,因此她當機立斷,從鋼琴專業改學管風琴專業。由于專業設置的亟需,她本科畢業就被上海音樂學院留校任管風琴教師。
2005年,上海要拍一部紀錄片介紹管風琴,吳丹受邀作為彈奏者參與拍攝,這是吳丹第一次邂逅真正意義上的物理管風琴,對她的震撼非同小可。經過反復考量,她決定系統學習管風琴演奏,2008年,受上海音樂學院公派,吳丹前往英國跟隨英國著名管風琴演奏家David Hamilton教授學習。
人在他鄉,語言不通,對于自己而言,管風琴又是新事物,為了在短時間內系統地掌握管風琴演奏技法和相關領域的知識,吳丹至少每三天去一次圖書館,把那些與管風琴相關的圖文資料都借出來復印拷貝,因為她知道國內沒有這些資料,同時每天還要到教堂練琴五至八個小時。
勤勉加努力,吳丹終于獲得了蘇格蘭皇家音樂戲劇學院管風琴演奏碩士學位,并在2010年RSAMD巴赫鍵盤作品比賽中獲得第一名的好成績。接著,她回國親自做管風琴普及工作,先后在北京、上海、杭州等地舉辦個人獨奏、協奏音樂會,還請來世界級管風琴家同臺演出。
寫“傅雷家書”的父親
吳丹覺得她這一路走來幾乎是順風順水,她說:“我似乎一直被某種力量推動著走到了今天,但這種力量究竟是什么呢?除了培養我的老師們,還有父母的關注與適時引導,特別是我的父親,他一直在教導我,不論我是在國內求學,還是遠赴英國深造,甚至今天我已經完全獨立,父親依然時不時地敲打、提示我。”
吳丹的父親說:“孩子就像小樹一樣,成長中是需要父母來修剪的。”他給女兒寫了這樣一封信:“凡是成功的人,都擁有比普通人更好的習慣,要用好習慣來支配自己的人生、成就人生。良好的習慣能夠賦予我們健康的體魄和積極進取的心理狀態,使我們遭遇困難時,迅速判斷,戰勝一切,主宰命運走向成功。拿破侖說過,習慣能夠成就一個人,也能夠摧毀一個人,可見養成一個好的習慣至關重要。你已基本養成一個好的習慣,但仍需加強和提高,更要堅持,只有持以之恒才能成功。尤其眼下你在英國學習期間,更應養成一個好的學習和生活習慣,好好安排僅有的一年時間。老爸希望你以高水準來要求自己,想到和得到之間的距離是做到,只有身體力行去做到,只有正確的思路為引導,才能出成果,學術界是來不得半點馬虎和虛假的。愛迪生說,知識僅次于美德,它可以使人真正地實實在在地勝過他人。你出國求知,就是置身于一個成功的環境,就是聆聽賢達的教誨,就是與成功者做朋友,就是向成功者學習成功的方法。我多次提醒你盡快與專業老師聯系并學習開音樂會以及回國創辦管風琴專業的程序、方法等,要養成一種好的習慣和積累。”
這應該是新時代的“傅雷家書”,從信中可以看出,父親一直在背后理性地注視著女兒,并隨時提點。確如吳丹所說,望子成龍是父母的愿望,但一定是子女有這方面的學習自覺,否則強制讓孩子學習,其結局未必是收獲豐盈。
樂聲悠揚,桃李芬芳
而今,作為一名年輕的管風琴專業教師,吳丹正為祖國培養著越來越多的管風琴人才,她的好幾個學生已經到歐美國家深造。
在德國斯圖加特國立音樂與表演藝術學院的林婉瑩和美國朱利亞音樂學院的陳玥見都是吳丹的學生,也是上海音樂學院管風琴專業團隊近年來的驕傲。作為在國內很小眾的樂器、擁有最悠久歷史的“西方樂器之王”管風琴因吳丹等教師的教學而顯現出前所未有的蓬勃之力。
在“吟飛杯”第五屆全國電子鍵盤展演比賽中,林婉瑩決賽演奏的曲目是路易·維耶納的《第六交響曲終章》,這是維耶納交響曲中難度最高、最為炫技的一首,演奏的過程幾乎是在手鍵盤和腳鍵盤上奔跑,最終林婉瑩奪得了冠軍獎杯。
林婉瑩說:“為了這首曲子我整整練習了兩年。維耶納是我最鐘愛的音樂家,他是弗蘭克的學生,他的作品推進了弗蘭克的管風琴交響曲,更是浪漫派的代表。他擔任過巴黎圣母院主管風琴師,這在當時是至高的榮譽,但他從出生時就幾乎失明,音樂與演奏就是他生命的全部,甚至最后是倒在管風琴上離世的。維耶納的曲目眾多,譬如《月光》細膩感人,聆聽者會不禁動容,而這首《終章》對音樂感與技巧的要求簡直到了極致,我最初嘗試去演奏這首曲子的時候,發現完全無法駕馭它,特別是腳鍵盤部分,就像一個長跑愛好者要挑戰馬拉松一樣不可想象。其后的兩年,在吳丹等老師的鼓勵指導下,我終于在大學四年級交出了這份令人驚喜的畢業答卷。”
林婉瑩的努力也獲得了業界泰斗斯圖加特管風琴系系主任Ludger Lohmann教授的認可。
林婉瑩回憶道:“大一那年,吳丹老師帶我去參加德國管風琴藝術節,我第一次體驗到管風琴可以如此恢宏博大:從圣潔、莊嚴、天籟般的贊美詩到氣勢磅礴、表現細膩的交響樂,管風琴的表現都那么精湛,由此我深深迷上了它。”
歐洲是管風琴的發源地,而德國斯圖加特國立音樂與表演藝術學院的管風琴專業更是這所擁有一百五十多年歷史的音樂名校最引以為傲的專業,這里擁有全世界最好的管風琴配備,不大的學院擁有十架物理管風琴,而上海僅擁有一架,作為世界上最龐大、最昂貴、最復雜、音域最廣的樂器,上音管風琴專業十年的教學完全憑借僅有的幾臺電子管風琴進行。
“在幾次前往歐洲參加藝術節期間,我同來自各國的大師們交流,希望他們給我推薦一所德國的音樂學院,他們都不約而同推薦了斯圖加特,它不僅是世界上管風琴配備最好的音樂高等院校,更擁有許多出色的管風琴教授,Ludger Lohmann教授作為斯圖管風琴系的系主任,其才華與實力更是矚目。在美國John Walker教授的舉薦下,我得以結識了Lohmann教授。之后,我選擇孤注一擲考學,僅報了這一所學校和這一位老師。”林婉瑩說。
2016年6月下旬,Ludger Lohmann教授面試了這位來自中國的女生,他驚異于林婉瑩刻苦練就的技巧以及天生的音樂感,還指出了她的不足。
“正式考試中這些不足是不容許出現的,你愿意去改嗎?”教授問林婉瑩。
“愿意。”林婉瑩堅定地說。
在這一簡單的答復之后,林婉瑩經歷了學習管風琴以來壓力最巨大、內心最彷徨的時刻,她一個人身在德國,離考試僅有兩周,且無琴可練,同時,兩周后世界上其他學校也將結束錄取,如果不能被錄取,她將失去今年的其他機會。
每天我等在斯圖加特琴房外,等他們本院學生練完的間隙見縫插針地練習一下,后來我找到了經驗,大家晚餐的時候我能幸運地練習上一個半小時。”沒有琴練的時候,林婉瑩就不斷地看演奏視頻,不斷在頭腦中進行模擬。
兩周后,林婉瑩終于獲得了教授的肯定,同時,由于管風琴真琴訓練的不足,教授破格錄取她為本科三年級的學生,給予她與管風琴更多踏實打磨的機會。由此,她終于如愿以償,成為了Ludger Lohmann教授的門生。
談及未來,林婉瑩說:“世界上任何一架管風琴都是獨一無二的,演奏風格也因地域而迥異。如果說德國是精準高超,法國就是浪漫唯美,意大利則充滿熱情律動,越深入了解管風琴越會發覺它的精深淵博、包羅萬象。”
吳丹的另一位學生陳玥見則是美國朱利亞音樂學院第一位中國管風琴學生,他說:“我美國的老師Paul Jacobs是朱利亞管風琴系主任,也是第一位獲得格萊美獎的管風琴家。任何樂器都存在斷代,只有管風琴若干年來每個時期都有作品源源不斷地涌現,它可以說是古典音樂的活化石。”
陳玥見說他幸運地碰到了吳丹老師:“我從小獨自在外求學,自由慣了,比較習慣自主的學習方式。吳丹老師的教學方式讓我獲得充分信任,有足夠的時間研究自己感興趣的方向,練習自己覺得有意義的內容,看自己覺得有意思的書。”
陳玥見認為強制式的方法是在學習的起步階段用來約束沒有自控力的小琴童的,而高等音樂教育更應該放手,盡量發揮學生內在的驅動力。
陳玥見在上音除了學習管風琴,還跟其他老師學習作曲,他對現當代音樂也很感興趣,他說自己心中的音樂是立體的,在了解自己習練的樂器之外,應該對整個音樂有更深入的了解,有更豐滿的學術背景。
“正是因為這一點讓我與其他報考朱利亞的學生不同,獲得了這個唯一的管風琴碩士名額。”陳玥見說。
展望未來,吳丹覺得中國的管風琴領域會越來越好:“我希望有一天能通過我和我的學生們,讓世界聽到來自東方的演奏家對這一西方最古老樂器的駕馭與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