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了你天荒 你卻給不了我地老

七年櫻

1

我要做自己的蓋世英雄。

坐在地鐵上，看著手機上的個性簽名，這么多年了，從未更改過。

我吸了吸鼻子，好在自己一個人在異鄉過得也挺好，例如這次坐地鐵終于坐到一個座位。習慣了，好像也就真的把異鄉變成了故鄉。

突然手機提示音響了，我打開微信，看到了林澤宇的名字。

我有些不敢相信，使勁地揉了揉眼睛，覺得那是幻覺，可是再次看到他的名字，那個我在手機上搜了無數次的名字，那個我始終忘不了的名字，如今又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用顫抖的手點開消息：

“下周我就要結婚了，有時回想我們一起走過的青春就感覺很美好，感謝是你路過我的青春，希望你能夠幸福。”

心瞬間就跌落到了谷底，冰涼冰涼的，一種寒意從頭到腳圍著自己，讓我忍不住縮了縮身子，嗯，很冷。

感覺有什么液體從我臉頰兩邊流過，我摸了摸，是眼淚，趕緊低下頭將它們擦掉，可是好像永遠擦不完一樣，還是有幾滴淚珠從臉龐滑落。喉嚨堵得慌，想使勁哭出來卻不敢哭，這個年頭，連哭都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

這么多年，從來都沒有收到過林澤宇的消息，唯一的這一次，卻是他告訴我他要結婚的消息。

我實在不愿相信，那個我愛了13年的男孩就要牽著別的姑娘的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和他結婚的那個女孩應該很優秀，深得他父母的賞識，他們應該很幸福吧。

我想我不難過，因為他終究要牽著別人的手。

2

12歲的時候，我認識了林澤宇。

那天，我正在屋子里看電視，媽媽突然走進來跟我說道：“林奶奶家的孫子轉到這邊來上學了。”

“噢。”我簡單地回應了一句，并不表示感興趣。

“你知道他爸媽是干嗎的嗎？當大官的，天天國外國內兩頭跑。”

“所以是太忙了，就把他丟給奶奶照顧嗎？”我看向媽媽問道。

“是吧。”媽媽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突然把矛頭指向了我爸爸，說道：“你看你爸爸，要錢沒錢，要一份體面的工作沒有，哎。”

聽到媽媽嘆氣，我突然覺得有些心煩。

“你以后啊，一定要嫁一個有錢人，不要再走我的老路了。”她繼續說。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隨便應付道，感覺心里像壓了塊石頭，便站了起來說：“我要去林奶奶家看看她孫子長什么樣。”

林奶奶家離我家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了，以前要是沒事的時候，我總喜歡去林奶奶家玩，因為有次林奶奶無意間說到她一個人很孤單，我便記在了心里。

3

“林奶奶，林奶奶。”走進門我便喊著。

“哎，是夏夏來了啊。”林奶奶坐在水池邊擇著菜，應著我的話。

我走到她的身邊蹲了下來，她看似心情很好，臉上洋溢著笑容，那笑容使她臉上的皺紋更加深了，深深淺淺的，溝壑縱橫，全是歲月留下的光輝印記。

“夏夏啊，你不知道，奶奶的孫子要在這邊上學了，我要燒些好菜給他吃。”

我笑了笑，說了幾句，得知林澤宇在自己的房間里，便走了進去。房間的門沒有關，我看見一個瘦小的男孩站在書桌前收拾東西。

“嗨，你好啊。”我走到他的后邊說道。他聽到聲音便回過頭，我看到了一雙清澈的眼睛，仿佛沒有沾染一絲灰塵。

“你是何夏嗎？”他問道。

我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沒想到他知道我的名字，一絲喜悅從心頭閃過，看來自己還是個大人物啊。

“我是聽我奶奶說的，說有一個小女孩叫何夏，經常來陪她玩。”

“噢。”我點點頭，注意力卻集中到了他的書桌上，指著他的書桌上擺放的一些玩具激動地說道：“這是你的玩具嗎？這個是變形金剛嗎？”

“是啊。”他的眼神立馬煥發出了光芒，說道：“這些玩具從小到大一直陪伴著我的。”我當時羨慕得不行，可是很多年后回憶起來的時候，卻發現那未嘗不是一種悲涼，童年只有這些冰冷的玩具與自己做伴。

4

林澤宇轉到我們學校后，我們便一起上學放學，不是他等我，便是我等他。

“何夏，何夏。”每次聽到門外林澤宇喊我的名字，我便知他來了，匆忙收起書，背上書包往門外跑去。

起初我和林澤宇的關系并不是十分好，直到我們都守著彼此秘密的時候，關系才變得漸漸好起來。

那天早上，林澤宇跑到我家來等我，明顯被我家上演的畫面嚇到了！兩個大人爭吵嘶吼，而旁邊一個小女孩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是的，那個小女孩就是我。

我顧不上梳頭發，就披頭散發背起書包走了出去，看著林澤宇睜大眼睛還沒有緩過來的表情，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還走不走啊？上學要遲到了。”

“何夏，你父母吵架你不難過不害怕嗎？”林澤宇走在路上和我說道。

“有什么難過的？習慣了就好了。”我無所謂地說道。

可是要說不害怕不難過那是假的，起初每次從父母臥室傳來一丁點的聲音，都足以讓我膽戰心驚，一個人縮在被窩里祈禱著漫漫長夜能夠快點過去。

“林澤宇。”我清了清嗓子，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道：“這件事情你不能告訴其他任何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是告訴別人了，我就把你父母過年都沒有回來看你的事情告訴別人。”

“別別，我們都不說就好了。”

我笑了笑，便快步往前走著。“何夏，你頭發太亂了，還像個女生嗎？”他突然在我身后說。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說道：“像個男生不挺好的，可以保護你，省得那些人欺負你。” 因為林澤宇是轉校生，和奶奶生活，父母不在身邊，難免要受到一些調皮的男生欺負，而小時候的我，似乎天生帶著一些野性，總是會第一時間沖到林澤宇的面前，和那些男生較量。

“何夏，我幫你梳頭發，編個辮子吧。”

聽到林澤宇說的這些話，我質疑道：“你會？”

他笑著點點頭，便開始用手幫我編起辮子來，邊編邊說道：“何夏，現在都是你保護我，等我長大換我保護你。”

聽完他的話，我感覺前所未有的開心。

5

林澤宇因為父母的關系要轉到市里的前一天，我們就這樣坐在他家客廳里看著電視，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情緒。

我偷偷瞟了林澤宇好幾眼，也看了看在廚房里忙碌的林奶奶的背影，有些孤寂。

我在心里反復念叨：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只不過就是以后再也沒有人和自己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了，再也沒有人和自己分享一切好玩好看的事物罷了。

“何夏，我帶你去個地方吧。”林澤宇突然對我說，讓我著實驚訝。

一路上我都在疑惑林澤宇要帶我去哪。等到了目的地，我才知道那是一家精品店，林澤宇選了兩張牌子，一張上面刻著“天荒”，一張刻著“地老”。

他將“天荒”那張牌子遞給了我，說道：“這張給你保存著。”

很快我就領悟到了他的意思，說道：“那你等等我好嗎？等我考到市里的高中，我們就在一起好不好？”

他在我面前點頭了，如我期待的一樣。

林澤宇走后，我開始像著了魔一樣，沒日沒夜學習，好在努力終有回報，我終于考進了市里一所重點中學，和林澤宇在同一所高中。

開學我早早就到了約定的地點等著林澤宇，幾年沒見，不知道他長什么樣了。

當林澤宇站在我面前，一步步走到我的身邊的時候，我有一刻恍惚，眼前的少年早已褪去了往日的稚嫩，個子也長高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瘦小了。

我正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時候，就聽到他在我面前對我說道：“何夏，以前是你保護我，現在該換我保護你了。”

我激動地投入他的懷抱，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在見到他之前，心里就在各種猜測，要是他忘記我該怎么辦，要是他不喜歡我了該怎么辦。突然他從口袋里拿出以前的那張刻著“地老”的牌子，繼續對我說：“我還一直保存著呢。”

我也從口袋里拿出那張刻著“天荒”的牌子說道：“我也一直保存著呢。”

6

收到林澤宇送來的電影票是我們爭吵冷戰的第三天。

我一進教室，打開書本就看到里面夾了張《大話西游》的電影票，還附了張紙條，上面寫道：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要是你愿意和我和好的話，明天早上希望在電影院門口看到你。

我看到他寫的內容莫名地笑了起來，于是我便去了。

坐在林澤宇身邊，看著銀幕上上演著《大話西游》這部經典的電影，我側頭問道：“你怎么帶我看這部電影啊？”

“你不記得了？以前我剛到奶奶家的時候，我們一起看過這部電影，只是中途停電就沒看成，現在就想把當初這份遺憾給補回來。”

“哦。”我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往日那個畫面又像電影在我眼前閃現。

記得那是火辣辣的夏天，我閑得無聊便常常去林奶奶家玩，有次和他一起看《大話西游》，邊看邊笑，仿佛自己在看的就是一部純粹的喜劇，可是看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停電，便沒法再看了。

那時完全不會想到，若干年后我們還會看這部電影，我也根本不會想到，很多年后，我和他再次一起看了這部電影。

電影看到結束的時候，我緊緊抱著身邊的人，輕聲在他耳邊問道：“你會是我的蓋世英雄嗎？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會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聽到他說的這段話，我緊緊牽著他的手，堅信我們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7

大學的時候，我們便開始了異地戀。

但是距離并沒有消退我們對彼此的熱情，我們常常聊到深夜，對彼此說完晚安才會入睡。

入睡之前，我總會從枕頭底下找出那張刻著“天荒”的牌子，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我一直相信他會給我一個天荒地老的愛情。

有次半夜做噩夢突然驚醒，看著四周黑漆漆的，我不免有些害怕，也沒考慮是半夜幾點，給林澤宇打了電話。

“喂？”電話那端傳來他迷迷糊糊的聲音。可是聽到我的聲音有些不對勁，他立馬問道：“何夏，你怎么了？”

“我做噩夢了。”我害怕地回答道。

而他沒有一絲不耐煩，一直在和我聊天，轉移我的注意力，和我說很多很多的笑話。 “你肚子里面笑話墨水怎么這么多啊？張口就來。”我好奇地問道。

“不就是等有一天你會需要嘛，我說過要保護你的。”

和他聊過之后我好像就不那么害怕了，聊著聊著就睡著了。我始終在等一天，等他把我娶回去的那一天，那樣即使我做噩夢害怕了，也不會隔著手機屏幕聊天，因為我相信他會在我害怕的時候給我一個堅實的臂彎，伴我入睡。

8

只不過那些都是我以為。

有多少愛情逃不過現實這個梗。

當他突然在手機上對我說：“你覺得我們會有未來嗎？”我就知道天荒即將失去它的地老了。

“難道你要放棄了嗎？”我用顫抖的手一個字一個字打了過去。

“我很累了。”我靜靜地看著他發過來的四個字，苦笑了一下，很累，我們都很累。從畢業后見過他父母，我們的愛情其實都在掙扎，也曾努力爭取過，最后還是無濟于事。

因為他的父母不喜歡我，覺得我不是本省的人，不能給林澤宇的工作帶來幫助。他們在幫他物色一個女孩，是他們領導的女兒，沒有父母支持的愛情寸步難行，更何況他還是那么聽父母話的人。

我們爭吵過無數次，每次我大喊著分手的時候，他總是死不同意，大聲在電話那端嘶吼道：“要我干什么都可以，就是這一點我絕不同意。”可是這次我說出分手的時候，他只回了我一個字：“嗯。”

我強忍住淚水，對他說道：“在分手前，我們再去看一次《大話西游》吧。”

故事在哪里開始，就要在哪里結束。

最后他同意了。

這是我和林澤宇第三次看著這部電影，我再也笑不起來，看到后面的時候，我緊緊抱住身邊的人，哭成淚人。

我想每個女孩都這樣，明明談的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愛情，卻還要深陷其中，卻還要愛得義無反顧，最后還要把自己弄得滿身是傷，但是多年以后回憶，盡是傷中帶甜。

電影放到結尾的時候，我在林澤宇耳邊說了一句話，便看見他眼角掛著淚珠。我想我們都曾動過真情，這就足夠了。

和林澤宇分手后，我便把簽名改成了“我要做自己的蓋世英雄”。

因為我的意中人不是我的蓋世英雄，所以我只能做我自己的蓋世英雄。

9

林澤宇結婚后沒多久，我便去看了林奶奶，她的動作要比以前緩慢多了，拄著拐杖，顫巍巍拉著我坐到她的跟前，對我笑了笑，露出稀松的牙齒。

我有點想哭，時間真是一把無情的刀。

她詢問著我的工作狀況、生活狀況，我忙對她笑著說一切都好。她唯獨問我找沒找男朋友的時候，我沉默了。

我聽到她在我面前嘆了口氣，然后自言自語道：“我一直以為你能和澤宇走到最后的，能夠結婚的。”

我低著頭，沒敢說話，怕說出來的聲音有些嘶啞，讓她擔心。

她又握著我的手說道：“夏夏，你不要恨澤宇，從小他父母就對他要求高，對他管得太嚴了。”

我使勁地點點頭，我怎么會恨林澤宇呢？我真的恨不起來他。當初在看電影的時候我在他耳邊就說了“我不恨你”這句話。

我想我不會怪他，只怪現實殘酷。

我們熬過了大考小考，甚至熬過了高考，卻沒熬過這漫長的歲月。

我們聊到深夜，聊到晚安，卻沒聊完這剩余的人生。

到最后，我的天荒找不到地老了，大概是迷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