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的愛

文/曾少令

潛伏的愛

文/曾少令

父親是這個家的頂梁柱，歲月的侵蝕與生活的無情讓他失去了往日的溫和，歷盡滄桑的他多了一份深沉與嚴肅。他總是愛板著個臉，且話語不多，以至于我和他之間似乎總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沒有那些所謂親密無間的呢喃。

孩提時，除了他怒發沖冠的場面讓我記憶猶新，與他相處快樂的日子卻難以尋覓。有一回，我頑皮得讓他忍無可忍，他便揮著鞭子要抽我，我嚇得哇哇大哭。在一旁的母親攔著他不讓他動我一根汗毛，幾乎扯破嗓子對他說：“你不能打閨女，她身子本來就瘦，你再打她，她那小身子哪里禁得起你的鞭子！”他聽了，怒火瞬間熄滅了，把舉在半空的鞭子放下來，用溫柔的眼神回望了我一眼。

上高中時，一次，父親喝醉酒了，他不停地喊著我的名字，此時我正在房間里準備睡覺。我打開房門，問他怎么了，他卻像個小孩子一樣拿著一張榮譽證書，搖搖晃晃地走進我房間，雙眼充滿期待，說：“你看，我也拿證書了，你獎什么給我呢？”我聽了，頓時驚訝不已，他不等我回答，就拿著證書在墻上比來比去，問我貼哪好。我心里生出一絲暖意，任憑他隨便貼。貼好后，他像個小孩子般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還不忘提醒一句叫我早點休息，我看著他搖搖晃晃地走出房間把門帶上時，我的眼睛濕潤了。

從小到大，我很少見父親掉淚。但是，那次他接到奶奶的電話，說爺爺快不行了。他快步流星地趕到家里，蜷縮在爺爺床邊，握著爺爺的手，眼里噙著淚水，像個孩子一樣苦苦哀求道：“爸，您不要走好不好！不要那么快走，讓我再好好孝敬你啊！”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掉眼淚。父親終究是無力回天，爺爺一臉安詳地撒手人寰。我此生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畫面，當我的兄弟姐妹全匆忙趕回來時，也就是爺爺去世的第一天中午，全家上下都懷著無比哀痛的心情去看爺爺，父親自始至終未曾說一句話。當爺爺從冷藏室里被推出的那一刻，父親把遮在爺爺臉上的白毛巾輕輕掀開，蒼白、毫無生氣的爺爺的臉呈現在我們眼前，父親號啕大哭，用手掌擦拭淚水，全家頓時哭成淚人，悲痛萬分。這是我第一次見父親哭得如此悲痛。

那段日子，他整日無精打采，連他平常每晚必看的軍事節目和愛看的書籍都無心過目。他整夜輾轉反側，眼睛布滿血絲，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我看了很是心痛，我害怕他把自己的身體搞垮。我試著安慰他，主動與他說話。我知道他鐘愛文學，便每晚與他一起看書，他逐漸走出陰影。他甚至同我說起他孩提時的趣事，我和他的感情越發的好，每天晚上我們都要聊到深夜。

每每我寫作，他便成了我的第一個讀者，不管寫得好與否，他都全神貫注在一旁看稿，生怕漏讀一個字。我有時也與他發發牢騷：“爸，我都寫了挺多的了，老覺得下筆還是不能得心應手，有時候還力不從心，啥時候才能見成效呢？”這時，他便嚴肅起來，皺著眉，語重心長地說：“你急什么，不要老是惦記著發表、成名，忘了自己寫作的初衷。寫文章也是一種修身養性，陶冶性情。沽名釣譽可要不得！你這種水平就想一步登天，難于上青天啊！還遠著呢，好好努力！”我吐吐舌頭，一臉不屑地說：“我才不是好高騖遠、求名求利之人！”我分明看見他嘴角輕輕上揚，讓我恍惚間有種身臨人間四月天的感覺，溫暖心窩。

后來，當我回到故鄉，左鄰右舍見到我都不住地對我點頭稱贊一番，弄得我莫名其妙。奶奶樂呵呵地說：“孫女，你真棒！你爸常在別人面前夸你又懂事又乖巧學習又好。”我一聽，大吃一驚，他可是從未在我面前肯定和表揚過我，老愛對我評頭論足一番，求全責備。剎那間，我恍然大悟，讀懂了父親的良苦用心，原來在他心里，我永遠都是他的最好最棒的女兒！我不禁鼻子一酸，淚眼蒙眬。

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不會說甜言蜜語，有點大男人主義，他把愛藏在內心深處，卻讓我品咂出父愛的偉大和深沉。而今，在外漂泊的我，不管難過的還是快樂的事，我都想與他分享。念起父親潛伏的愛，我的內心充滿溫暖。

摘自《黃河黃土黃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