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遍校

崔文瀟

雅莉芬威高級中學。

“可以從一個人的面部表情、肢體語言等方面判斷對方的心情，甚至可以捕捉對方1/4秒的微表情……”美麗的女老師微微啟齒，卻面色如冰，毫無表情。話音剛落，端坐在各自位置上的、面色同樣冰冷的學生們也隨之讀出同樣的內(nèi)容，以便自己腦部早先被植入的記憶芯片感應到聲音，將所學內(nèi)容永久存儲下來。教室外陽光燦爛，可這如火的光線卻暖不透這接連不斷的冰冷的聲音。

我是來自遠方城鎮(zhèn)的學生，父母因聽聞雅莉芬威高中的輝煌歷史，便不顧我的反對，強行將我的學籍轉(zhuǎn)入這里。而那些被人傳頌的輝煌歷史，不過是身為國家執(zhí)行官的雅莉校長，又將多少雅莉芬威高中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提拔進了國家科技部而已。可我卻熱愛我的家鄉(xiāng)。臨行前，我用小花盆移植了家門口的一株茉莉，帶到了這所無半點綠意的高中。

此刻的我，正和同班同學同真駕著以陽光為能源的風板飛行器在林立的大樓間飛行。飛行器極速穿梭于一幢幢肅穆的白色大樓中。這些大樓大同小異，都是直聳入天，玻璃窗上映著偶爾飄過的白云。幾縷陽光也想湊湊熱鬧，可是這種可以吸熱卻將陽光過濾掉的玻璃卻絲毫不給面子，那些調(diào)皮的陽光只好灰溜溜地飛回天上了。

或者是在這里生活得久了，同真對這些漂亮氣派的教學樓有些視而不見，對那些有趣的云和光也絲毫不感興趣。她目光直視前方，駕駛著飛行器飛向“蟲洞·探索實驗室”。

我們到時，實驗室里早已坐得滿滿當當了，我們趕緊找了一臺機器，開始今天的探索。這機器叫“蟲洞探索機”，是幾年前L博士用高密度分子網(wǎng)捕捉到一個豆粒大的蟲洞之后研發(fā)的機器，只要緊握操縱桿，用意念發(fā)出電波（大腦中的芯片可以完成這一轉(zhuǎn)化）在蟲洞中尋找，便可以得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百年前的東西。

同真突然搖搖我的胳膊，示意我看她剛得到的東西—類似于牛皮紙做成的，里面好像還包裹著什么—哦，差點忘了，在我的家鄉(xiāng)管這東西叫“信封”。

同真冰冷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種不同的表情，那是疑惑與好奇。她連忙打開信封，里面是幾行娟秀的字跡：

我的學校

風在嚎叫，雨在咆哮，我們?yōu)槟泸\禱告。

從花開到藤繞，從教室到跑道。

時光又復年少，許多承諾都在冒泡。

誰還在意夏日的風暴？轉(zhuǎn)眼定會艷陽高照！

如今，風依舊高傲，我們因此閃耀；

雨仍在嚎叫，我們愈發(fā)自傲！

為你，我們謹記教導，完成最美的起跳！

紅墻綠瓦的學校，是你在我們心里的印烙。

……

讀完，同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也開始迷惑—紅墻綠瓦的……學校？想想雅莉芬威高中清一色肅穆寂靜的大樓，我真的無法想象紅墻與綠瓦，還有嚎叫的風和咆哮的雨。這些好像很熟悉，可又仿佛很遙遠……到底是什么呢？

“花開與藤繞是什么？”同真突然問道。我笑了一聲，這家伙，怎么連這也不知道。“不就是……” 剛想回答，卻發(fā)現(xiàn)話到嘴邊又不見了，仿佛被風吹走了。我好像，記不起來了！

無法回答她的問題，我們又乘坐飛行器出發(fā)，去找老師問一問。

偌大的教室里空空如也，只有美麗的女老師筆直地站在講臺上，一雙大眼睛漂亮又空靈。我們提出了自己的問題，誰料老師竟眨了眨眼，空靈的眼睛頓時沒了神采，朱唇微張，輕輕道：“智能人工系統(tǒng)無法識別，360號機器人無法為您服務。”

機器人……原來如此……

等等，花開！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讓同真在教室等我，然后以極快的速度從寢室拿來了那盆茉莉花，放在同真面前。

“記得這個嗎？在你家鄉(xiāng)，肯定有這個，這就是花呀。”

“不好意思，我不記得家鄉(xiāng)了，我所有的記憶都是這所學校，都存在那個記憶芯片中。”

我不知道該如何做，是安慰嗎？我差點也忘了家鄉(xiāng)。在雅莉芬威高中巨大的壓力下，在頂端人才與人才之間的競爭中，我竟差點忘了那個花開遍地、風調(diào)雨順的家鄉(xiāng)。

淡淡的花香在空空的教室中彌散，白白的花朵似舒展開的云朵。玻璃窗沒關，陽光肆無忌憚地擠進來，柔柔地籠罩在茉莉花上。空中由丁達爾效應產(chǎn)生的光柱夾雜著花香，在教室的精密原子儀器、納米纖維桌椅以及各種各樣高端儀器間流淌。這一幕，美得如夢如幻。

一陣咚咚聲敲碎了這羅曼蒂克，我回頭，只見機器人女教師正對著那株花，用她自身配置的紅外線掃描輸入分析器分析著那株花。不久，朱唇又啟：“分析完畢，該物體與心理課程無關，與天文課程無關，與軍事理論無關，與政治理論無關……無法促進學生成為優(yōu)秀的科學家、心理學家、領導人。綜合評定，該物體屬不明無用物，現(xiàn)開啟催毀裝置。”

話音剛落，一盆剛剛還香氣撲鼻的花，頃刻間便成為女老師的腹中物了。

“不許吃我的花！”我憤怒了。同真連忙拉著我走出了教室。

直到離開那教室很遠，離開那可怕的女老師很遠之后，同真才緩緩打開手心—一片潔白的花瓣，靜靜地躺在她白晰的手中。

我驚訝地望向她。

“我記得了，我的家鄉(xiāng)也有這樣一株茉莉花。它是由真誠澆灌，由自由照耀。”她指了指太陽穴的部位，“比起這個的束縛，它的美好有更大的能量。”

說完她又憤憤地說了句：“雅莉芬威？讓什么壓力氛圍見鬼去吧！”

她笑了，我也笑了。

在那張寫有紅墻綠瓦學校的信紙上，悄悄盛開了一朵可愛的小花。她沒看見，我也沒看見，但是她知道，我也知道。

或許有一天，這個“壓力氛圍”的頂尖學校，也可以擺脫功利，擺脫對學生的束縛，擺脫千年不變的陽光燦爛，擺脫清一色的教學樓與毫無綠色生機的環(huán)境，也可以任自由與美的花朵肆意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