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提比略·格拉古是古羅馬著名改革家,在其保民官任內推行的土地改革運動對羅馬共和國的歷史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為保證改革的順利實施,格拉古在改革中推行了很多極具戰略性的“違憲”舉措,這些舉措對改革的成敗影響甚大,成為后世評論其改革得失的焦點。
[關鍵詞]格拉古,土地,改革,違憲
提比略·塞普羅尼烏斯·格拉古(Tiberius Sempronius Gracchus,公元前164-前133年)是古羅馬杰出的政治家和改革家。在保民官任內,他推行土地改革法案,旨在解決羅馬社會面臨的土地問題和社會問題。關于格拉古改革的評價問題,不管在其生前還是死后,一直是史學家爭論的焦點。不少具有保守主義傾向的古典作家將其改革視為“應受譴責”的行為。西塞羅將提比略視為可怕的“僭主”;蒙森認為格拉古試圖在羅馬實現君主制;啾奧多洛斯認為格拉古一系列改革的后果就是無法無天的狀態與國家的崩潰。哪可庇安則認為格拉古改革“只要能夠得到貫徹執行,這將是最好的和最有用的法律”。在那個政局動蕩的年代,古典作家無法對其做出不偏不倚的判斷。現代作家中不少學者指責其策略上的失誤,并且將其對元老院權威的挑戰視為“過于激烈且不合時宜”。也有學者認為他不惜以違背憲法的代價竭力維護民主,是革命者的行為。更有學者將他視為向貴族特權進攻的第一人。可見,不少史家都關注格拉古改革過程中的某些“違憲”行為。本文就此展開論述,不當之處,請方家指正。
一、關于提比略繞過元老院直接向公民大會提交土地法案的問題
提比略正式提出土地法案的確切時間不得而知。“他在保民官任期內唯一有確切時間記載的是他于公元前134年12月10日正式就任保民官。”普魯塔克記載:“格拉古在保民官任期之初就著手處理此事。”為此,他特意征求了首席元老(他的岳父克勞狄烏斯)與杰出的法學家(克拉蘇兄弟與穆修斯西伏拉)的意見。從公元前134年夏競選保民官到12月正式就任,提比略及其擁護者有大量的時間做準備,因此,他在就任以后能夠立即提出土地法案。鑒于古羅馬土地改革的歷史,尤其是利留斯對土地改革的短暫嘗試,可以斷定對一個貴族而言,提出土地改革法案是一種需要勇氣的行為。對初入政壇的提比略而言更是如此,因為在元老院中他缺乏個人威望。然而事實很快證明,提比略走得更遠,他沒有遵照習慣先將法案提交給元老院商議,而是直接向公民大會提出了土地法案。“共和初期,貴族為了確保法律和宗教原則免受新法的侵害,他們會將經由人民立法的法案送交給元老院。”因此,盡管提比略的舉動并非一種違法或者駭人聽聞的行為,但元老院認為他嚴重違背了傳統慣例。
格拉古的土地改革計劃只局限于公有地。“格拉古時代,公有地約占意大利半島的四分之一,約21000平方英里。”公元前133年,公有地被分為三部分。”一部分被授予殖民地與自治市的居民,一部分由監察官租借給個人,租借者每年繳納一定租金給羅馬城邦,這兩部分公有地被排除在土地法案之外。而對于第三類公有土地,土地占有者既不是自身擁有完全的所有權,也不是從監察官手里租賃而來。據阿庇安記載:“耕種此類土地的人,每年只需從產出中繳納谷物的十分之一,水果與牧群的五分之一作為實物稅。”
“格拉古土地法的基本內容是每戶家長不能占有超過500猶可的公有地,約計310英畝。”倘若該戶有兒子,即每個成年兒子可占250猶可土地,這些額外的土地,所有權屬于小孩自身。但每戶占有公有地數額不得超過1000猶可,所占公地為私人永久所有。而凡超出此數額者,必須將多余的土地交還國家,由國家將其劃分成每塊30猶可的份地,分配給無地農民,此項份地要交納少數租金。此類土地不可出售,提比略試圖利用這種方法防止農民進一步破產。他還成立一個由三人組成的土地委員會,負責土地分配事宜。
格拉古土地法對大土地所有者的態度遠比人們想象的慷慨大方。大莊園實際上占有的土地遠遠超過了人均家庭享有的500猶可土地和每個小孩享有的250猶可土地。由于土地的確切數量受到土地的肥沃程度、草類的茂盛程度以及氣候的影響,許多牧場要求每年供養一頭牲畜。事實上,格拉古土地法留給大莊園大量的公有地。因此,不能過分夸大大莊園對格拉古土地法的排斥。格拉古土地法絕不會使羅馬富裕的大土地所有者陷入貧窮。伽圖曾寫道:“240猶可的橄欖園需要13個人勞作,而100猶可的葡萄園需要16個人作業。”瓦羅的估計雖與伽圖略有不同,但他也證實500猶可的土地范圍相當廣闊。他還曾表明平均每個人能夠耕作8猶可的土地。因此,格拉古土地法并不會明顯縮小大土地所有者與小土地所有者之間的差距。從經濟角度考慮,格拉古的土地法案對土地所有者并未構成潛在的威脅,所以,自土地法案頒布起及此后引起的爭論,實際上是一場政治斗爭。
雖然格拉古后期的改革措施頗具爭議,但其最初的土地法案不僅符合羅馬處理公有土地的傳統,而且比之前的土地法更具合理性,更富效率。首先,他允許每個小孩獲得額外的250猶可土地。其次,格拉古對土地所有者做出了很大的讓步,即土地所有者保留的公有地變成了他們的私有財產,不需要任何租金。再次,獲得公有地的小農需要交納部分租金,這就意味著重新分配的土地并不完全是窮人免費獲得的禮物。這一方面有利于稍稍平息社會上層對土地法的憤怒之情,另一方面也形成了一種新的稅收來源,從而增加了城邦的財政收入。而格拉古關于租賃費用的條款也確保了這部分財政收入。
格拉古土地法也試圖彌補之前土地法的漏洞。第一,重新分配的小塊土地不能出售轉讓。第二,格拉古任命了一個三人組成的土地委員會執行新的土地法案。前者能夠有效阻止富裕者兼并小農的土地,使其土地法能夠長久實行下去,這與此前失敗的土地改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土地委員會的主要職責是監督公有地的沒收與重新分配,并仲裁因此產生的各種訴訟糾紛。正因為這個強有力的機構督促土地法案的實施,格拉古土地法不只是一種簡單的姿態,而是強有力的行動。因此,關于土地不可轉讓的條款與三人委員會的創立都有利于格拉古土地法的強制實行,這是與之前土地法截然不同的。
不少學者認為,提比略繞過元老院直接向公民大會提出土地法案的行動,違反了羅馬共和國存在已久的“憲法”傳統。然而,關于提比略的行為,我們使用“法律”“憲法”這些術語并不準確。因為它們在某種意義上都過于精確地適應了羅馬社會的環境。值得注意的是,羅馬人在處理案件的時候,往往不會尊崇成文法,而是遵照習慣與傳統。盡管在一些事件中習慣法被無視(例如西庇阿違背公元前151年法律,企圖連任執政官),但是這也不能將這些習慣法定義為非法。在這種條件下,習慣法十分重要,在一定程度上,違反習慣法會遭到大量的指責。尤其是保留在其他社會的習慣法,這些習慣法是為了應付那些違反憲法的行為。然而,習慣法的實踐相較于成文法是很難精確定義的。尤其是當鮮有證據能夠表明(如羅馬共和國的情況),哪一個特定時機是適用習慣法的良機。因此,如果“法律”“憲法”這些詞的使用范圍被嚴格地規定,那么它們只適用于格拉古兄弟活動的背景環境。
提比略繞過元老院直接向公民大會提交土地法案不僅符合保民官的特權,也符合公元前287年的《霍騰西烏法》。《霍騰西烏法》規定:“平民大會頒布的法律不一定非要預先經過元老院的批準。”因此,格拉古直接將土地法案提交給公民大會也是確保羅馬共和國的統治權掌握在全體公民的手里。此外,格拉古的行為究竟是否違反了羅馬共和國長期以來形成的傳統也是很難確定的。即使羅馬長期的政治實踐表明統治權掌握在元老院、執政官等權貴手中。然而,問題的關鍵在于保民官在制定法案的時候,是否需要尋求元老院的合作。我們可以找到很多的例子表明元老院經常參與咨詢討論在公民大會上通過的法案。然而,我們的信息量絕不可能覆蓋所有的法律。此外,很多特例也是值得懷疑的。例如,公元前189年的《任特提亞法》(Lex Terentia),還有公元前150年著名的《埃利亞弗菲爾法》(Lex Aelia Fufia),它將裁判官對“不利預兆”的使用擴展至解散公民大會,這種阻止保民官立法的嘗試,都沒有遭到元老院的制裁。而公元前137年的《卡西安法》(Lex Cassia)也給格拉古提供了一個最新的排除元老院影響直接通過公民大會立法的例子。鑒于缺少直接證據,我們無法確定格拉古直接提交法案給公民大會這一行為究竟在多大程度上違反了羅馬的傳統。
相反,格拉古繞開元老院的行為極具戰略性。首先,提比略知道元老院一定會扼殺所有的土地改革法案,因此,元老院對土地法案的討論必定毫無收獲。如果土地法案有獲得元老院批準的可能性,那提比略定會將法案呈交給元老院。其次,提比略知曉土地法案通過的動力只來源于將從中獲利的人們。他直接將土地法案提交給公民大會的舉動不僅證明了土地法的聞名程度,也使得公民大會的權力更加引人注目。再次,如果提比略一開始就將土地法案提交給元老院審議而沒有獲得任何支持,那他很可能會喪失政治升遷上本來存在的優勢,同時也不得不對元老院做出妥協讓步。而他可能采取的任何措施不僅會被視為對元老院表達意愿的侵害,同時也會與他將法案在第一時間提交給元老院審議的做法相背離。最后,考慮到提比略早期的政治經驗,他的行為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在公元前137年與曼西努斯人簽訂了一個停戰條約。而元老院對這個條約的評價不僅使他蒙羞,并且對他的政治事業造成了近乎毀滅性地打擊。因此,他作為一個有志青年的品性與野心都不允許自己再次陷入這種尷尬的境地。格拉古轉而尋求廣大公民的支持,因為這些公民在那次事件中給了他足夠的支持。
二、關于罷免屋大維保民官職位的問題
格拉古的土地法本身是一項有利于解決羅馬城邦困境的法案,且無論其內容還是實施方式都異常溫和。它對于非法侵占公有地的貴族既不懲辦也不罰款,反而賠償地價。它的實施方案也完全是在合法的范圍內以和平的方式推進。即便如此,一些有權勢的人物都紛紛站出來反對提比略:小西庇阿表示不贊成他的政治策略與戰術,尤其是在其所關注的盟國方面;昆塔斯·梅特盧斯·馬其頓尼卡斯和提圖斯·安尼烏斯則對提比略的外交政策特別不滿;而普布利烏斯·科爾涅利烏斯·斯奇比奧·納西卡則與提比略·格拉古的父親有舊恨。他們先是竭盡諸般手段蠱惑人心,宣稱格拉古的土地改革方案將會擾亂羅馬現存的政治體制,使羅馬社會陷入混亂。繼而謀求另一位保民官屋大維的支持。依據羅馬慣例,由平民大會選舉產生的保民官擁有同僚否決權。因此,“貴族為了削弱保民官的權力,往往會爭取獲得更多處于同一陣營的保民官的支持,這也是他們保持政治獨斷性的一貫伎倆”。
提比略在第二次公民大會上發表演說進一步為土地法案辯論。在這次演講中,他重申了土地提案的公正合理之處以及羅馬在對外征服戰爭中士兵的重要性。他不僅分析了法案通過能夠帶來的好處,同時也強調了法案的失敗將威脅到城邦的安全。最后,他提醒富人注意法案的合理性,因為法案對他們的個人利益給予了充分的考慮。當他完成激烈的演講后,便命令書記員閱讀法案。“這時屋大維命令該辦事員保持沉默,按程序行使他的否決權并阻止了投票。”否決權的行使極有可能是元老院的壓力所致。“提比略對屋大維的否決極為不滿,他收回了最初的法案,并提出了更受貧民歡迎而對富人卻更加激進的措施。”根據普魯塔克的說法,最初的法案對大土地所有者做出了實質上的補償,格拉古對法案的修改主要是刪除了關于補償的條款。可以看出,提比略出于憤怒提出的激進法案遠不如最初的法案考慮周全,改革者在與元老院的斗爭中變得極端且“不負責任”。這也是格拉古與元老院沖突的一個早期實例。
“這次會議之后,提比略與屋大維陷入了無休止的公開辯論之中。”兩位保民官雖然表現了極大的熱情與決心,但他們都以最大的禮儀尊重對方,從未惡言相向。“因為在過去他們是摯友,而且他們的高貴天性和所受的教育制約和規范了他們的行為。”后來,提比略意識到屋大維本身擁有大量土地,因此土地法的通過會使他遭受損失。“提比略隨即提出補償屋大維因為土地法案可能遭受的任何損失。”他甚至提出用自己的錢買下屋大維的土地交還給城邦,以此來換取屋大維收回否決權。提比略的反對者當然不可能接受這種公開的收買,就像先前不可能屈服于他具有說服力的辯論一樣。然而,這卻成功地將公眾的視線吸引至屋大維的大土地所有者的身份地位上來,從而引發了公眾前所未有的憤慨。這一策略的結果是,屋大維在公眾的眼里成為了富人利益的代表者,而提比略卻表現為愿意犧牲自身利益以換取土地法通過的偉大形象。最后,提比略以此為由認定屋大維是人民的叛徒,并著手處理罷免屋大維保民官的職務。提比略如此巧妙地設計了整個事件,因此人們有理由相信他早就認定罷免屋大維的職務是很好的解決辦法。
雖然罷免屋大維的事件使羅馬人陷入了圍繞該行為是否合法的無止境的爭議之中,但必須承認此次事件很好地體現了提比略的政治技能。這也是他當時所能想到的最直接、最簡單的解決問題的方法。對任何群體而言,挑戰元老院的權威都是危險的,而對保民官來說則更是如此。保民官一直充當著替元老院把關公民大會立法權的角色,這是保民官唯一可能且被廣泛接受的使命。而經歷罷免屋大維的事件以后,保民官開始變得不再為元老院所用。可以認為,相較于土地法本身,提比略誘使公民大會罷免屋大維的行為對元老院尊嚴的傷害更大。歷經罷免屋大維的事件后,大多數元老院議員將提比略視為一個徹底的反叛者,而不僅僅只是一個令人惱火的、虛偽的改革家。
罷免屋大維以后,土地法案也被投票付諸成為法律,提比略似乎在這場斗爭中獲得了勝利。然而,這次勝利也不可避免地成為了他倒臺的原因,因為他將自己置于革命者的危險位置,更因此成為了元老院永恒的敵人。他的行為可能是合法的或者至少不是違法的——意味著不管怎樣這里沒有憲法先例——但它顯然冒犯了羅馬的傳統權力。
關于罷免屋大維的問題,學者們意見不一。古代作家常常將冒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保民官看成是一項罪名。普魯塔克認為它“既不合法也不公平”。對格拉古充滿敵意的西塞羅和李維雖然沒有明確表明其行為是違法的,但是也承認“他的行為確實暗含了非法性”。古典文獻中還引用了其他以各種方法罷免裁判官的例子,甚至還有執政官被迫退位的例子。然而,如所指出的那樣,退位與罷免是截然不同的。此外,據說公元前321年在卡夫丁峽谷擊敗羅馬軍隊以后,也發生了類似的事件。如果這個事件被視為罷免屋大維的一個先例,我們應該注意到這個事件發生在將近200年前,這個引用過于古老,而且關于那個時代的文獻資料也不盡如人意。現代學者也很關心其中涉及的“憲法”問題。大多數歷史學家將罷免屋大維視為極不尋常的事件,即使它沒有違憲或是具有革命性。甚至有人認為它“顛覆了維持羅馬政局穩定的至關重要的原則”。費雷羅稱之為“非常而違反憲法”的事件,并且堅信提比略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煽動者”。
無論如何,討論這個問題是否合法沒有任何意義。前面已經提到,我們缺乏足夠的信息確認在當時的羅馬什么是合法的法律程序,而什么行為又是違背法律程序的。此外,羅馬法律實踐的基礎《十二銅表法》表明,不管人們最后的裁決是什么,它都具有法律約束力。當提比略說服人們罷免屋大維時,相較于法律條文,這種精神更重要。雖然提比略在整個事件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是屋大維是經由正式的部落投票被罷免的。因此,在罷免屋大維的事件中,提比略并非獨自戰斗,他將這份責任賦予了每個投票的公民。雖然提比略在日后顯然會被要求對罷免屋大維的事件負全責。但是從戰略上來看,他在元老院的敵人不可能要求他在整個事件中承擔個人責任。考慮到當時民眾的情緒和提比略對公民大會的影響力,他不僅可以忽視屋大維的否決直接舉行投票通過土地法案,甚至還可以不經由任何正式的部落投票直接宣布罷免屋大維的職務。然而,提比略沒有這樣做,他再一次讓自己的行為披上了一件“準憲法的外衣”。不管是在公元前133年還是以后,他解決問題的非傳統的性質顯然會成為爭議的焦點。然而,即使大多數格拉古土地法的反對者會指控他的非法操作,而他同時代的支持者會堅決捍衛他得體的行為。
然而,應當注意重要的一點是,格拉古毫不猶豫的采取了違反羅馬政治傳統精神的措施。罷免屋大維可能不是一個革命性的行為。然而,正如長久以來人們一直認為的那樣,這具有革命的基調。保民官最初是作為一個階級機構產生的。然而,新貴形成以后,保民官不再是平民對抗貴族的革命性機構,它逐漸淪為貴族尤其是元老院的政治工具。因此,提比略罷免屋大維的行為即使有違傳統政治慣例,但是他力求重新確定保民官職位的階級性質,并且更新保民官的早期地位,使之不再只是平民對抗貴族的工具,而是平民對抗有地位的人與元老院貴族的工具。此外,提比略通過罷免屋大維重新確認了保民官必須忠實于人民利益的原則,相較于先前100多年所遵循的傳統與古老的法律,他在民主理論上邁出了一大步。
三、關于提比略作為次年保民官候選人的問題
在土地改革計劃取得勝利以后,提比略面臨著兩種基本選擇:一是卸任保民官職位,完全將自己暴露在敵人的報復之中;二是繼續連任保民官,從城邦利益出發并且利用自身的威望繼續進行廣泛的社會改革。提比略毅然選擇了后者,也就開啟了與元老院對抗的新階段。
隨著公元前132年保民官選舉的到來,提比略決心競選下一屆保民官。這里最重要的問題是,明確提比略競選下一屆保民官的原因。根據羅馬共和憲政體制,保民官任期只有一年,卸任后的保民官會尋求更高的公職。雖然沒有明確的法律禁止保民官競選連任,但是提比略的敵人顯然認為他的嘗試是非法的。而且,就目前所知,自從平民反對貴族的斗爭結束以后,沒有一位保民官成功連任。盡管提比略漠視傳統,但他不屈不撓的追求連任保民官并最終導致了自己的死亡。
根據阿庇安的說法,格拉古唯恐邪惡將會降臨而決定競選連任保民官。普魯塔克直截了當地表明:“提比略的朋友認為敵人將他視為主要的目標,他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脅,所以最安全的辦法是競選連任下一屆保民官。”狄奧表明,提比略發現他先前對傳統慣例的挑戰不足以保護他免受敵人的迫害,為了安全起見,他決定競選連任下一屆保民官;李維沒有過多地涉及這個問題,他只簡要表明提比略試圖連任下一屆保民官時遭到了貴族的殺害;西塞羅提及了提比略的企圖并表達了自己的異議,認為實際上是提比略連任保民官的企圖造成了這次屠殺;弗洛魯斯認為提比略競選連任是為了完成他未竟的事業。
古典文獻對提比略競選連任保民官的動機提供了多種解釋。這些解釋有其合理之處,但是關注的焦點都集中于個人安全與土地法案的實施。提比略決心競選連任不可能純粹是為了自身安全,因為從提比略個人看來,第二任期對他來說絕非必要的。如果提比略的政治生涯沒有過早的夭折,他可能會在任期結束后順利卸任。此外,提比略也許認為自己的競選連任對土地法的成功至關重要。像大多數政治家一樣,他已經意識到個人利益和選民利益的一致性。至少,提比略和他的支持者都意識到倘若他退出政壇,土地法案或多或少會受影響。但是,他不可能過于自負地認為土地法案的實施完全依賴于自身保民官職位的延續。因為土地法已經獲得通過并得到廣泛認可,土地改革所需的資金也通過各種途徑獲得。此外,作為三人土地委員會的成員,他已經處在一個理想的職位可以監督土地法的實施。
綜合考慮這些因素,到公元前133年夏天,土地法案的實施不是當時羅馬最關鍵的事務。此時至關重要的是提比略自身的地位問題。競選連任保民官確保政治上的優勢地位已經成為他的一種習慣。他放棄了原本正常的職業生涯晉升,而專注于保民官的職位。在保民官任期內,他獲得了城邦核心人物的地位。公民大會實際上已經成為他的御用工具,公民大會的決議也順從他的意愿。一旦卸任保民官,他將失去對公民大會的控制力和作為一個受歡迎的領導者的影響力。而連任下一屆保民官無疑可以維持和鞏固自身的地位,并且繼續推進改革。
提比略的反對者多次提到連續擔任同一職位是非法的行為。他們援引的可能是公元前342年的一次平民會議決議,根據該決議:“任何人在十年以內不能擔任同一職位。”然而,根據此后很長一段時間的慣例,該法律并未得到實施。此外,即使這個限制曾得到遵守,它也只適用于高級官職,對保民官并不奏效,因為直到公元前196年才開始禁止保民官與高級官職的連任。當然,隨著保民官逐漸失去其階級性質,它已經變成與所有其他城邦官員沒有差別的官員,因此最終所有官職的規則都應當擴展至保民官。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提比略的訴求確實有違于傳統慣例。因此,我們可以認為提比略繼任保民官的斗爭與罷免屋大維的行動具有相似的意義,即他希望突破先前100多年來所遵循的慣例,將保民官從貴族手里奪過來,恢復其作為平民反對貴族的人民機構的特點。然而,他的貴族反對者將其視為謀求自身權勢增長的“野心家”,他們眼里的提比略儼然成為了整個羅馬城邦的領導者,而不僅僅只是平民權益的保護者。
[作者簡介]楊俊明,湖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世界史學科學術帶頭人,兼任中國世界古代史研究會副會長,主要研究方向為羅馬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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