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們一起挨過老師的打

路小遠

稍微跟我們家小弟熟點的同學都知道，他念小學那會兒整個就一病秧子。不知道是他抵抗力差，還是那幾年的他災難格外多，總之，他上小學的六年生涯里，幾乎每學期都要生一場大病，少則在家休養一個月，多則三個月都去不了學校。

不可否認，他那時雖然在學校的時間比較少，但學習成績卻從來沒有落下過，故而格外討各科老師的喜歡。每每到期末評考的時候，他的老師總會指著那幫考得比較差的同學憤憤地罵道：你們看看人家袁海洋，幾乎都沒怎么到學校來聽過課，成績還能這么好，你再看看你們，考那點兒分對得起誰！

這是我迄今為止想起來最為羨慕小弟的一件事，讀了六年小學，從來沒有挨過老師的打罵和批評不說，生病的時候老師都還會提著禮物上門探望他，說一番鼓勵他的話；甚至有一年他傷著眼睛時，還有一個數學老師專門跑到家里來免費給他補課，我媽到現在提起他的寶貝兒子來都還是一臉的驕傲。

其實我念小學時也算是個很聽話的孩子，只是一直學不好數學，在加減乘除的問題上總是出錯，雖然不得數學老師的青睞，但一直是語文老師心中的尖子生。然而，那些年里，我唯一一次挨過的打，卻是比較喜歡我的語文老師給的。

那一年我八歲，過完寒假的某一天上課時，語文老師突然說他有急事，隨手指了指黑板上一堆亂糟糟的題目說：“你們都記一下，我馬上回來。”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大概是他沒有說明白他的意思，也大概是我們那時候都還小，沒有理解透徹他說的那個“記一下”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離開以后我們就開始肆意地玩鬧起來，一幫熊孩子有把腦袋湊在一起大聲喧嘩的，有開始按捺不住在教室里就做起游戲的，更有開始在教室里放飛自我到忘乎所以放聲歌唱的……幾十個小屁孩就像是脫韁了的野馬似的，飛揚到差點把教室的屋頂給掀了。這樣的后果便是，碰巧校長路過了教室外面，把語文老師臭罵了一頓，然后他便把火都撒在了我們身上。

等他幾乎是嘶吼著把我們的情緒穩定下來后，就開始檢查起了他剛才布置的作業。當時我們一個一個全傻眼了，小伙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怒氣騰騰的語文老師，頓時都慌了手腳。教室里更是前所未有的寂靜，別說是一根針掉下來的聲音都能聽到了，就是地上有人掉了錢包也沒人敢去撿了，因為大家心里都明白，相對比較粗獷嚴厲的數學老師，散漫無羈的語文老師才是真正令人畏懼的一個，何況他之前收拾不聽話同學時的情景不過是發生在不久之前。

同學們坐在那里，一個個地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都看似平靜地等待著暴風雨的到來。從第一排右手邊的第一位同學開始，他依次詢問，語調前所未有的認真而嚴厲：“作業呢？！”第一個把頭垂得低低的，聲音小得像是蚊子叫：“沒有。”第二個更是嚇得厲害，也沒有寫。第三個見前兩個都沒有挨打，也就沒那么怕了，語文老師還沒有張口問，她就很自覺地說：“老師，我也沒有寫！”一連三個都沒有寫，他徹底憤怒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講臺上，使勁地摔了下黑板擦，“沒有寫的都給我站起來！”話音剛落，“嘩”的一聲，全班同學集體都站起來了。看著那么多的同學都站了起來，大家瞬間頗有一種“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感覺。語文老師徹底惱了，隨手指著一個同學說：“你，去外面給我拿些桃樹枝過來，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訓一下你們這幫熊孩子，作業都不寫，玩起來倒是挺厲害，反了天了你們！”

被任命取桃枝的那位同學很明顯松了一口氣，幾乎是跑著逃離了氣氛凝重的教室。那時正值初春，桃樹才剛剛從漫長的冬季里醒過來，桃枝也才復蘇，聽我媽說，這個季節的桃枝打在人身上會格外疼。

我以為語文老師會打在我們身上的，這樣想其實是抱著一絲僥幸的心理，畢竟那是初春，我們都還穿著棉衣，如果打在身上的話，疼痛會沒有那么明顯。可語文老師是多精明的人啊，同學剛把桃枝放到他的手里，他就走下講臺說：“一個個地都把手掌給我伸出來！”然后，從取桃枝的那位同學開始，依次地一人給了三下。

到今天想起來，那個疼痛的滋味還記得，因為輪到我時，他恨鐵不成鋼地罵了一句：“別人不寫也就算了，你成績那么好，我那么看重你，你也跟著他們一起鬧！”于是，很自然地，我比別人多挨了兩下。可是，奇怪的是，一向膽小怕疼的我卻沒有哭。放學的路上，和幾個學習成績不太好的同學一起回家，發現她們都格外地興奮，忍不住問她們：“挨了打不難過嗎？不覺得疼嗎？”她們都笑得跟花一樣：“哼，才不覺得今天被打得疼呢，他又不是只打了我們，你們這些好學生也挨了打，不是嗎？”

我竟無言以對。

那是我漫長的學生生涯里唯一一次挨過的老師的打。長大以后，如果再碰上考不好，或是作業沒完成的時候，老師們就不再打了。起初他們都是教育一下，然后就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念出你所考的成績，或是沒有及格的同學都站起來報出自己所考的分數。我第一次因為數學沒考好被要求站起來念自己的分數時，真是羞愧到想找個窟窿眼兒鉆進去，那一秒就在想，為什么要這樣懲罰我呢？還不如打一下痛快！作為一個女孩子，被這樣要求，真的很丟臉好嗎？然而我心知肚明，不會了！老師們再也不會對我們動手了，因為我們已經到了不用挨打也知道了禮義廉恥的年紀。但是莫名地，我仍舊是在每一次考不好的時候，想念那一年我所挨過的老師的打。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