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晴

小蘭安緹

這場秋雨迷了路，一頭扎進D小鎮便走不出去了！它下啊下啊，一連下了七天七夜，中間最多都沒歇過半小時。天氣預報說雨還會下，再下多少天可不知道。

“餐桌子上長出一層木耳！”一起床就去廚房做早餐的老狼太太驚呼，“椅背上也有！天哪！櫥柜開花了，不是，上面長出幾朵蘑菇，木鏟上也有一朵。”

“我的床沿上也長了幾朵蘑菇。”狼小白在臥室里大聲說，“1、2、3……總共6朵，有的大有的小。”

“它們也是黃色的嗎？菇腿長長的，很細，尖尖的傘蓋分成了六瓣，像花兒一樣？”老狼太太在廚房里問。

“它們是綠色的，媽媽，像青色的花椰菜。”狼小白在臥室里說。

“綠色的蘑菇？”老狼先生放下晨報，走進兒子的房間。

“爸爸的耳朵里也有！”

“是嗎？”老狼先生從耳朵里摳下一團綠綠黏黏的東西看了看，不禁大叫起來，“青苔！我的耳朵里長了青苔！”

“我說地板為什么又濕又滑，看上去綠茵茵的，原來是青苔。”老狼太太在廚房那邊說，“大家小心滑倒。”

“我馬上搞掉它們。”老狼先生剛一轉身便摔了個仰八叉。

“作為D小鎮的鎮長，我不能繼續對這場雨坐視不理了。”老狼先生站在窗前，看到花園里長出了各種各樣的蘑菇，就像變成了一座蘑菇主題公園。

“哇，真神奇！”狼小白站在老狼先生身邊，“原來蘑菇有這么多顏色和形狀，我喜歡那個像亭子一樣大的藍蘑菇，頂上還長著許多紅色的小蘑菇，可以請十個小朋友在下面避雨。”

老狼太太走過來站在狼小白的另一邊，挽著他的手說：“它下面那些蘑菇比它矮多了，菇腿壯壯的，傘蓋平平的，你可以請小朋友們坐在上面看書。”

“坐在蘑菇上看書？”老狼先生搖了搖頭，“孩子們應該坐在陽光下看書。一定要讓雨停下了。”

老狼先生坐在桌前，在電腦上打出一行字：怎樣才可以讓雨停下來？

去沒有雨的地方待著。有人神速做出回答。

買一把很大很大的傘。這個回答后面附了一張笑臉。

等。又有人發了一條。

老狼先生認真地望著電腦屏幕，希望有人能告訴他一個切實可行的好辦法。

時間過得不算慢。狼小白去上學了又放學了。吃過晚飯，他和媽媽計劃去探望生病的奶奶，她犯了胃疼的毛病。

“就像所有的雨都下進我胃里。”奶奶在電話里說。

老狼先生繼續盯著電腦屏幕。

“爸爸不跟我們一起去看奶奶嗎？”老狼太太問。

“你們去吧！告訴我母親，我正在想辦法讓雨停下來。”老狼先生說。

“可是您一直坐在那里，什么都沒做。”狼小白說。

“要有耐心。”老狼先生呷了一口茶說，“總會有人想出好辦法來的。我在等。”

老狼太太開著一輛紅色的小轎車駛上了D小鎮通往城市的大路，奶奶家就住在D小鎮與城市相匯的地方。

他們的汽車剛剛走遠，大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瘦高男子，穿著一件黑色的長雨衣，沒過了腳踝，手提一個箱形小黑包，小黑包似乎很沉，使他的身子微微向一邊傾斜。走到小鎮中心的十字路口，男子停了下來，見四下無人，便忽地飛起，如同一道閃電落在老狼先生家門口。

他摁響了門鈴，彈了彈雨衣上的水珠。

“您好！”他對前來開門的老狼先生說，“我是一名魔法師。我是來應聘的。”

“應聘？”老狼先生扶著快要掉在下巴上的眼鏡，吃驚地望著這個自稱魔法師的男子。

“恕我冒昧，您這里是D小鎮66號嗎？”

“沒錯兒。”老狼先生說。

“您是狼小白先生嗎？”

“我是他爸爸。”

“對不起。”魔法師除下了雨衣上的帽子，擦了擦淋在鼻尖上的雨水，用一雙發灰的細長的眼睛陰郁地掃了一眼老狼先生，“狼小白先生在小鎮路口貼了一張招聘魔法師的廣告。”魔法師把揭下來的廣告遞給了老狼先生。

老狼先生打開廣告：

因本小鎮陰雨不停，現誠聘魔法師一名，為小鎮掃出晴天。有意者請與D小鎮經C街緯66號狼小白聯系。

“請魔法師幫忙掃晴？！想法很玄幻。”老狼先生咧開大嘴巴笑了。

“掃晴是一種古老的魔法，至少有三千年以上的歷史。”

“剪幾個紙娃娃，每人手上粘一把小掃帚，讓他們飛到天上去把烏云掃開？”

“正是這樣。”

“哈哈哈！小時候我母親給我講過這樣的故事，我兒子小時候她又講。可實話實說，我從沒見過魔法師。”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D小鎮也被人們叫作童話D小鎮，這里的鎮長是一匹狼，鴨子開著一家糖果店，一頭黑熊在為大家造房子……”

“沒錯。他們都是D小鎮的好居民。”

“D小鎮經常發生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魔法師回頭看了看老狼先生家的花園，“比如花園里長出亭子一樣大的藍蘑菇。”

“但是我們沒有見過魔法師。”

“您不相信世界上有魔法師嗎？”

老狼先生點了點頭：“您很誠實，我也一樣。”

“沒關系。”魔法師說，“我是來跟狼小白應聘的，只要他相信就行。”

“小孩子懂什么呢？他們成天胡思亂想，父母稍不留心，他們就會受騙上當。”

“您懷疑我是一個騙子？”魔法師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您真是個聰明人。”老狼先生盡可能做到彬彬有禮。

“我是個聰明的魔法師。”

魔法師說著就不見了。老狼先生關上門，卻見他坐在客廳的椅子上——雨衣脫掉了，換了一條黑色的布袍，那個箱形小黑包擱在面前的茶幾上。

“您會玩魔術？原來是個魔術師。”老狼先生極其友好地說，“魔術師我見過，有句話是這么說的：一手靈巧的手可以蒙蔽一千雙靈敏的眼睛。”

“我是魔法師。”魔法師執拗地強調。

“魔術師。”老狼先生比他更執拗，“魔術師能把一輛火車變沒，能變出一架飛機，卻不能讓雨停下來，當然也不能把雨變成雪或者別的什么東西。”

“您不打算請我喝杯熱茶嗎？”魔法師把他細長的眼睛瞇成一條線望著老狼先生。

“我正要請您喝茶。”老狼先生露出標準的8顆牙的笑容，沏了一杯茶遞過去，“很燙，您慢慢喝。”

“我是個喜歡快的魔法師。”魔法師一口喝完茶，然后把茶杯扔進嘴里嚼了嚼，咽進肚子。

“好魔術！”老狼先生贊嘆了一聲，又沏了一杯遞過去。魔法師張大嘴巴，連茶帶茶杯一口吞了。老狼先生又遞上一杯。就這樣，魔法師喝了4杯茶，吃掉了老狼先生家的4個茶杯，那是他們僅有的茶杯。

“下雨天會讓人胃口大開。”魔法師站起來打開冰箱，望著里面豐富的食材，興奮地大叫了一聲。

“我不會做飯。我太太和我兒子去探望我母親了。這場雨下得太久了，讓她老人家犯了老胃病。”老狼先生想打消魔法師在他家吃飯的念頭。

“做飯是一門藝術，要有天賦。多數人天天做飯卻沒有一個拿手菜。”魔法師關上冰箱，摸了一下它的金屬外殼，嘴巴突然像河口大開，把冰箱吸肚里，“所以我經常這樣吃飯。”魔法師撿起落在地上的一本菜譜扔進嘴里，“讓所有的食材在胃里按菜譜組合。”

“啪！”老狼先生的眼鏡兒掉在了地板上，他牢牢抓著椅背，似乎一松手他就會跟他的眼鏡躺在一起。

“您不舒服嗎？”魔法師望著老狼先生。

“沒有。”老狼先生拾起眼鏡戴好，“我以為您會把食物擺在桌上，坐下來好好享受一番。”

“您說的不完全對。”魔法師舉起餐桌扔進了嘴里，“我的確想讓食物擺在桌上，讓椅子圍在桌子旁邊，讓它們在我肚子里完美地擺在一起，就像幾個中式茶杯圍著一個茶壺。”說完他又吃掉6把餐椅，然后閉上眼睛，用手捋了捋七高八低的肚子，只聽稀里嘩啦一陣響，他的肚子又變得像剛進門那樣瘦扁。

老狼先生望著餐廳角上的酒柜，哆嗦著說：“也許，您想喝上幾杯。”

魔法師回頭向老狼先生鞠了一躬。老狼先生來不及再看一眼碼在柜里的上百瓶各色酒品，酒柜就消失了，邊上的三層小餐車跟著也不見了，上面曾經放著一盤水果、一盤紅棗蛋糕、一桶紫薯冰激凌和一桶甜杏冰激凌。

餐廳空了。魔法師向客廳走來，隨手吃掉了一人位的沙發和老狼太太洗凈疊好擱在上面的一摞襯衣，又吃掉了兩人位的沙發。一顆籃球從沙發下滾出來，魔法師抓起籃球，坐在三人位的沙發上，再次把肚子捋平之后，問老狼先生喜歡籃球嗎？

“喜歡。”老狼先生不無懷念地說，“小時候每天要在操場上打到看不見籃筐才肯回家。”

“我也是。如果能有喜歡的女生站在場外觀看，我就更來勁了，只要出手準能投中得分。”魔法師把籃球抱起來，做出一個很標準的投籃動作，十分瀟灑。

“練過！一看這招式就知道您練過。”老狼先生激動地拍了拍大腿，“我不能跟您比，我業余水平，但就像您說的，只要可愛的女生們往那兒一站，不論運球傳球，我都沒有失誤過。”

“為我們美好的回憶，共同品嘗。”魔法師把籃球撕成兩半，像撕開一半兒面包，遞給老狼先生一半。

“不，不！還是您一個人吃吧。”老狼先生像要唱歌似的抬高了笑肌，夸張地笑著說，“為了保持身材，我晚上從不加餐。”

“我吃什么都不胖。”魔法師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把剩下的半塊籃球塞進口里，像吃了半顆糖似的，甜蜜地笑了笑，然后一口一口吃掉了面前的茶幾，轉身又吃掉了角幾和角幾上的一瓶百合花和一盞臺燈，接著站起來，舉起自己坐過的三人位沙發，一口把它吃掉了。

“您不會把整座房子都吃掉吧？”老狼先生緊張地問。

“我正這么想。”魔法師不客氣地說。

“啊——”老狼先生一步跳出了房子，像一只受驚的貓。魔法師也跟去，提著他的箱形小黑包，身上的黑袍又變成了雨衣。

老狼先生爬到一棵石榴樹上，只聽魔法師“啊哦”叫了一聲，房子便在他眼前消失了。

“您為什么發抖了呢？”魔法師抬起頭問石榴樹上的老狼先生。

“是樹葉在發抖。”老狼先生硬撐著面子，“秋雨沒日沒夜地落在它們身上，它們想不發抖也難。”

“是啊，雨已經下了7天7夜了。”魔法師抬頭望著滿天的雨絲，“聽說還要繼續下呢！”

“那請您為我們掃晴吧！”老狼先生徒勞地用雙手擋著冰冷的雨水，“我贊成我兒子的想法。”

“小孩子懂什么呢？”魔法師把雨衣上的帽子戴在頭上往外走，“他們成天胡思亂想，父母稍不留心就會受騙上當。”

“我相信您是個魔法師。”

“魔術師。”

“尊敬的魔法師。”老狼先生從樹上下來，誠懇地握住了魔法師的手，“我以鎮長的名義請您為我們D小鎮掃晴。”

“遵命。”

魔法師從雨衣口袋里掏出12個剪紙娃娃，發給他們每人一把小掃帚。

剪紙娃娃飛上了天，變成了12個手拿巨大掃帚的巨人。只聽一陣“唰唰”的清掃聲，板結的烏云像海浪一樣翻滾起來，風聲大作，雨下得更大更猛了。

“分頭掃！”魔法師在地上指揮著紙娃娃。

12個剪紙娃娃跳上云頭，圍成一個圓，分別向12個方向掃除烏云。烏云變形為各種猛獸跟剪紙娃娃纏斗不休，剪紙娃娃舞動掃帚，各打出一路棍法——劈、挑、撥、掃，又穩又準又狠，打得烏云潰不成軍，最終逃得無影無蹤。

天晴了！將要落山的太陽猛地向上跳了一步，一道彩虹掛在天上。

“再見。”魔法師向老狼先生道了別，轉身要走。

“我的房子。”老狼先生拉住了魔法師，“拜托您把房子還給我。”

“差點忘了。”魔法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開了箱形小黑包。

一陣金星閃耀，老狼先生的房子從小黑包里飛了出來，立在原地，沙發、茶幾、角幾、三層小餐車、酒柜、餐桌、餐椅、冰箱一個接一個飛出來，各回原位，臺燈和鮮花也飛出來，擺上角幾，最后，那摞襯衣也飛了出來，整整齊齊放在沙發上。

“還有。”老狼先生拉著魔法師不放。

魔法師翻了翻小黑包，從里面拿出四個空水杯。

“水喝掉了。”魔法師說，“其它沒有了。”

“酒柜還空著呢！”老狼先生想要回他的酒。

“冰箱也是空的，餐車也一樣。”魔法師說，“食物和酒都被我消化了。空酒瓶直接送進了回收站。”魔法師說著打了個嗝兒，一顆籃球應聲從小黑包里跳出來，氣鼓鼓的，一蹦兩米多高。

“那么多酒啊，我收藏了很多年！”老狼先生痛心地說，“不可以！”

“無可挽回了！”

“您是魔法師——”

“魔法也不是萬能的。比如它可以幫您找到寶藏，卻不能為您變出寶藏。”

“我要的是酒，我的酒！”

“吃進肚里的食物酒水跟說出口的話一樣，全都收不回來。”

魔法師瞇起眼睛笑著。這時，一輛紅色的小汽車開了進來。狼小白和他媽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