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嘉
日本法西斯投降以后,1946年3月29日爆發的平樂中學“爭民主、反內戰、反迫害”的“三·二九”學生運動,震動全省,也引起我地下黨中共廣西省工委書記錢興的高度重視和關注。我當時還被國民黨反動派關押在廣西高等法院平樂第七分院的監獄中,是我原來臨陽抗日聯隊的年輕戰士、當時平樂中學的高中學生黨員肖含艷來探監的時候告訴我,我才知道的。
抗日戰爭期間,平樂有中國共產黨的3個支部。一個是以黃金鈺為支部書記的平樂中學的黨支部,黨員5人,全是當年屬于廣西管轄的懷集縣籍的學生,他們畢業離開平樂后,這個支部就不復存在了。另一個是以黃史山為支部書記的平樂黨支部,也是5個黨員,韋純束就在其中,他們全是廣西學生軍被迫解散以后,分配來國民黨平樂縣政府合作事業指導室當指導員,1942年桂林發生“七·九”反共事件時,他們奉命撤退轉移,離開平樂,這個支部也就同樣不存在了。還有一個黨支部,就是這次領導平樂中學“三·二九”學生運動的平樂黨支部,也叫平中黨支部,由林潤蔥、黃紹亮、肖含艷前后擔任支部書記。這個支部是中共南方工委1942年被國民黨反動派破壞以后,由廣東地下黨撤退到平樂中學教書的黨員魏南金(中共粵北特委常委、組織部長)在學生中經過幾年的教育培養,發展建立起來的。
這個支部在平樂生了根,發了芽,開了花,結了果。這第一個果子,就是勝利地組織和領導了這次平樂中學的“三·二九”學生運動。
每年的3月29日,是國民黨規定的全國青年節,是國民黨反動派用來對抗和企圖取消我們共產黨倡導的“五·四”青年節的。1946年的3月29日,國民黨平樂當局在這一天的紀念活動中,決定組織反共集會和反共游行,并且已經貼出反共標語,在大會會場的入口處,也掛上了三青團的團徽。受到昆明進步學生“一二·一”運動的影響,平樂中學學生的思想覺悟已經有了很大提高。聽到國民黨平樂當局策劃的這個陰謀活動以后,學生十分氣憤,議論紛紛。平樂中學學生自治會按照地下黨支部的建議,立即召開各班的班會骨干和學生代表的聯席會議,大家慷慨激昂,眾口一詞,最后決定派平中學生代表到三青團平樂縣分團部交涉,要求改寫大會標語,大會主席團要有平中學生代表參加,紀念大會上要有平中學生代表演講。平中學生聯席會議推定到紀念大會上去演講的兩個人,一個是廣西省原省長張一氣之子張俊彥,他后臺硬,有家庭的名氣做保護傘;一個是當時在思想上還沒有明確政治傾向的譚斯镕,有利于對地下黨的保護。
平中學生提出的要求統統被三青團平樂縣干事長李菁所拒絕。這反而使學生們要求參加示威游行的決心更加大了。29日一早,平中學生游行隊伍以“廣西省立平樂中學”的校旗和寫著“平樂青年團結起來,爭取民主!”的紅底白字大橫幅為前導,走出校門,浩浩蕩蕩地向平樂公共體育場進發,直插大會主席臺前,在第一排擺開橫隊站好。主席臺上,國民黨平樂縣長韋瑞霖的講話剛剛結束,國民黨平樂縣黨部書記長黃以貴講不了幾句,也草草收場;平樂縣警察局長兼縣三青團干事長李菁則在臺上使勁地叫嚷什么“有異黨活動”“有人在鼓動青年”。他的講話剛完,平中學生代表張俊彥一躍就跳上了主席臺,推開講稿,振振有詞地講了起來。他講的是要求兌現蔣介石的四項諾言:第一,保障人民的人身、信仰、言論、出版、集會結社之自由;第二,承認各黨派之平等合法地位;第三,釋放政治犯;第四,還政于民,實行普選。他的演講不時引發出熱烈的掌聲。他剛講完,平中學生代表譚斯镕又在熱烈的號聲中上臺。他痛斥了國民黨的教育制度是奴化教育,是“狗的教育”。他的演講把平中學生心中的烈火煽得更旺,同樣獲得了熱的掌聲。
大會游行開始了,平中學生懷著自豪感和興奮情緒,夾在整個游行的隊伍中,游遍了全城。平中這支游行隊伍的特別處,就是情緒特別高昂,聲音特別洪亮,喊的又是“要和平、要自由、要民主”和“反對一黨專政,建立民主聯合政府”這樣一些嶄新的口號。途中,平中學生還唱起從北平、上海、昆明學生中傳來的《五塊錢》《古怪歌》和《茶館小調》這樣一些諷刺國民黨腐敗的進步歌曲,十分引人注目,震動了全城,傳遍了全廣西。游行結束回到學校,同學們意猶未盡,幾位積極分子就把“中國三民主義青年團平中區隊部”的牌子拽了下來,摔在地上,幾腳就踏破了,引起了大家的一陣哄笑。
為了駁斥國民黨、三青團對這次游行示威的攻擊,也為了擴大影響,平中黨支部于游行后的第二天,以平樂中學學生自治會名議出版了一份《平中“三·二九”游行真相》的油印快報。快報上面刊登了兩篇稿子,一篇是黃紹亮寫的《是誰在鼓動青年?》。文章說,難道不正是國民黨他們自己嗎?恰恰是它的反動獨裁統治和內戰政策,把中國人民拖到了水深火熱之中,我們正是為你們的倒行逆施所鼓動,才毅然決然地行動起來,要求改變這種現狀的。第二篇文章是梁球璜寫的,題目叫做《遠方的召喚》,文章是指遠在昆明的“一二·一”學生運動,啟示了我們平樂學生,使我們學到了有意義的東西,才舉行這次聲勢浩大的游行活動;同時,也含蓄地暗示我們平樂學生是受到了中國共產黨的指引和召喚的。
這次集會游行,使國民黨、三青團丑態百出,垂頭喪氣。但他們又豈肯善罷甘休。不幾天,三青團的黃培金等人就在縣城鬧市區的高墻上,貼出一版壁報,大肆攻擊平中學生,其勢洶洶。來而不往非禮也。這樣跳出來的蹩腳對手,不抓住狠打,更待何時!于是,平中學治會針鋒相對地在同一鬧市區另一面高墻上,貼了一版《平中壁報》,上面刊登了幾篇論戰文章和3幅漫畫。漫畫是潘慶祥畫的。文章中有一篇題為《駁反動派》,是黃紹亮所寫;一篇題為《答<質問譚斯镕>》,由劉世榮執筆。文章主要指出,由于許多年來,國民黨的腐敗專制統治和內戰政策,才造成中國連年內戰的內憂外患。抗戰勝利后,國民黨又置人民的和平、民主要求于不顧,繼續進行獨裁統治,把國家施進內戰的深淵。每一個愛國的中國青年,都不能不為國家的前途擔憂。讀書不忘救國。正是這種愛國心的驅使,我們才舉行這次游行的。只有那些別有居心的反動派,才會出來反對。
在街頭壁報論戰的過程中,有不少人駐足而觀,竊竊私語。他們認為,敢于在大街上指名道姓地批評國民黨,這在平樂還是頭一回,這里面說不定可能真有共產黨活動。平樂中學內部也議論紛紛,有的老師說,這些文章學生哪里寫得出來,還不是老師寫的。其實,都是學生寫的。他們把當時的學生低估了。這些學生經過學習毛澤東的《論聯合政府》和新華日報的好些文章以后,眼界和思路大開,已經提高很多,成熟很多,水平已經不同于早幾年了。平樂“三·二九”集會游行,還有接下來的街頭壁報論戰,不僅使平樂的國民黨、三青團懊惱,也使當年的廣西反動當局震驚。桂系省政府接到報告,立即召開緊急會議,研究“平中事件”,密謀處置之策。其中,國民黨平樂專區專員李新俊、省政府顧問陳劭先也參加了這次密謀會議。這次會議,認定平中“三·二九”游行是有目的、有組織的政治活動,是極其嚴重的事件;但究竟是共產黨搞的或者是民盟搞的,他們還弄不清楚。密謀會議決定,如果是共產黨搞的,他們決不手軟,就一定消滅;如果是民盟搞的,他們就爭取拉攏。會議一結束,李新俊立即到平樂中學追究檢查,接著,又派親信到學校詳細摸底,但都搞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其實,也是在會議剛散會,比較開明的長者陳劭先,很快就把桂系省政府密謀會議的內容透露給了在桂林文化供應社工作的秘密共產黨員覃展。覃展得知消息后,立即向領導平中“三·二九”運動的魏南金報告。這樣,魏南金和平樂黨支部鎮定自若,沉著應對,對我方有關人員做出區別安排,可以留下的則繼續留下堅持工作,該撤退的立即撤退,該調整工作的則調整工作,使“三·二九”運動得來的豐碩成果避免了遭到意外的打擊和損失。
與平樂“三·二九”運動互為呼應,那些年,桂、柳、邕、梧學生,先是憤怒地開展了反對美軍強奸北大女學生暴行的斗爭,并且逐漸演變成為反對蔣介石發動內戰的斗爭。玉林高中的學生,進行了一場反對內戰、反對蔣介石召開偽國民大會,反對國民黨與美國簽訂賣國條約即“中美商約”的斗爭。隨著饑餓的進一步威脅和內戰的全面擴大,一場更大規模的“反饑餓、反內戰、反迫害”的愛國民主斗爭,正在各城市學生和各界群眾急劇醞釀爆發之中。
群眾運動是加速事物新陳代謝的催化劑。一次運動等于平常要做十幾年的工作。平樂發生了“三·二九”學生運動,這是平樂地方的緣分和幸福,也是平樂中學師生與平樂中學黨支部的光榮和自豪。平樂中學成為了平樂、恭城兩個縣的革命搖籃。自1945年起到1949年底平樂解放前夕,平中黨支部發展共產黨員56人,丘棟霖就在其中;發展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員和愛青會員81人。這批黨團員和愛青會員,在解放戰爭時期,分別成了廣西革命游擊戰爭平恭鐘、平恭陽以及平樂南部3個游擊大隊的領導成員和主要骨干。在新中國成立初期,是平樂、恭城兩個縣縣大隊和縣、區、鄉三級干部的骨干力量。在恭城發生土匪暴亂時,有24位同志英勇犧牲,沒有一個怕死動搖的。
這一切,離不開黨中央的英明領導和當年席卷全國城鄉的革命新高潮的到來,離不開當年平樂父老鄉親的全力支持和平中廣大師生的積極參予。但作為“三·二九”平中學生運動的直接領導者魏南金和具體組織者林潤蔥、黃紹亮、肖含艷,他們也是貢獻卓越,功不可沒,無愧于黨和人民,無愧于當年那個偉大的時代的。
他們中的黃紹亮、肖含艷兩位同志,是與我一起血拼過日軍的戰友;新中國成立后,黃紹亮和我都到武漢參加新工業建設。后來在廣西地方人大工作中,他們兩位又和我共事多年。我深知他們所走過的風雨歷程和為人做事的高尚品格。如今他們都已經先我而去了,但他們并沒有死,他們為中國人民奉獻一生的革命精神,永遠活在父老鄉親的思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