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衛科長莫有“病”

楊秉輝

一

清晨七點半，某國營企業辦公樓前廣場。

二十多個小伙子，身著保安服，精神抖擻，在一個中年男子的口令下進行隊列操練。風雨無阻，已經有好幾年了。指揮操練的是保衛科副科長，此人姓莫，名有斌。山東人，講起話來還帶著頗濃的膠東口音。在非正式場合，他自我介紹時，一定會加上一句自嘲的話：“莫有斌，就是沒有病啊，身體好。”莫科長年近50，身體確實不錯，血脂、血壓、血糖都不高。身材雖不高大，但甚敦實，理個平頂頭，穿身保安服，舉手投足皆有股英武之氣。莫科長從部隊轉業后在這家國營企業當保衛科干事。從保衛國家到保衛企業，莫干事認為：企業是國家的，企業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國家的資產，企業一分一厘的產值都是國家的收入，自然要好好地保衛。莫干事有此認識，自然工作積極，沒幾年升任保衛科副科長。保衛科業務分工，把企業里的二三十個保安劃歸他管理。莫科長行伍出身，對這些保安實行軍事化管理，要求他們站要有站相，對人說話要先敬禮。

莫科長本是軍人出身，訓練保安又身先士卒，每天跑步做操，故雖年近半百，猶甚健壯。科長喜歡喝點小酒、抽支把煙，不過癮都不大。他夫人勸過幾次：“你胃不好，少抽煙、喝酒。”不過，沒什么用。

莫有斌并非“沒有病”，而是確實有點胃病，他常常感到上腹部不適，不過并不介意，在他看來這點小毛病實在也算不了什么事。當然，也擔心說多了又會被夫人抓住口實，不許他抽煙、喝酒了。幸而也不嚴重，感到不適時弄點“胃舒平”吃吃，也就沒事了，如是者已有多年。

有一年，單位的人事科王科長得了胃癌，開了刀，據說已經轉移到肝了。這讓單位里各位胃病朋友都警覺起來，紛紛就醫檢查。

如今去醫院查胃病，往往都會被建議做胃鏡檢查。這陣子單位里8個老胃病朋友去醫院檢查，有2位聽說“要從嘴里塞進一根手指粗的管子”便望而卻步，只要求配些藥吃吃。另外6位，包括莫科長，做了胃鏡檢查，還好，多是慢性胃炎、十二指腸潰瘍之類，沒查出有患胃癌的。

莫有斌莫科長的檢查結果是：慢性萎縮性胃炎、腸黏膜不典型增生、部分腸化、幽門螺桿菌陽性。

莫科長擅長隊列訓練、排班查崗之事，哪里懂什么增生、腸化、幽門螺桿菌。于是請教專家，專家告知：“增生、腸化皆說明慢性萎縮性胃炎有了相當的程度，應積極治療、注意保養，還要定期復查以防癌變。幽門螺桿菌為一種寄生在胃黏膜里的細菌，慢性胃炎、胃潰瘍往往與這細菌有關，故應用藥加以清除。”莫科長此次檢查是因人事科長生胃癌之事而起，故對專家所言，自然句句入耳、銘記于心。

二

從此莫科長認真服藥治療，自動戒除了煙酒，而且定期作胃鏡檢查，年年不斷。不料查到第四年，這胃癌還真是來了。

胃鏡檢查時，醫生發現在胃小彎近幽門部位有一綠豆大小的灰白色突起，知非善類，忙請內鏡室主任診斷。這主任醫師是資深內鏡專家，并擅長于“黏膜外科”手術。主任見狀當機立斷，決定酌加麻醉，在“綠豆”周圍向黏膜下注入生理鹽水，將其托起，然后在內鏡下操作摘除了這灰白色的突起物及周圍的黏膜及黏膜下組織，然后止血，退出胃鏡。將患者留院觀察一日，次日上午主任復來診視，見無異狀，乃許其回家休息，給予一紙醫療證明，上書：胃鏡手術，休息一周。

莫科長與其夫人皆覺此次胃鏡檢查又留院觀察，還要休息一周，與以往不同，詢問主任，主任稱：“情況有些特殊，故我們將例行的活組織檢查擴大了些。你留下電話，待病理檢查報告出來，再約你來談吧。”

情況有些特殊？這讓莫科長夫婦甚為不安。好不容易挨過幾天，接到內鏡檢查室工作人員電話稱：主任請其來院一談。

莫科長料定必非好事，但很快鎮靜下來，心想：軍人死也不怕，還怕什么？倒是夫人放心不下，含著眼淚，一定要跟著前來。

莫科長夫婦來到內鏡主任辦公室，心情甚是緊張。主任讓他們在沙發上坐下，又給他們遞上杯水，然后從抽屜里取出一份病理檢查報告交給莫科長。莫科長一看，上面果然有個“癌”字，盡管有一定的思想準備，但與屬于自己的這個“癌”字面對之時，恐怕誰也難免不安。

內鏡室主任解釋道：“此次檢查確實發現有癌變，不過很小，只綠豆大小，應屬很早的原位癌。原位癌即還局限在黏膜層的癌，這種早期原位癌完全可以在胃鏡下切除，為減輕患者反復插管的不適，我們當即給你把這癌給切了，在這一點上很抱歉，沒有事先征得你的同意，而且當時家屬不在，也沒有征求家屬意見，我們就做手術了。”

莫科長的夫人一聽說癌變，眼淚就奪眶而出，又聽說癌已切除，又轉悲為喜，聽主任說什么抱歉的話，忙說：“謝謝主任為我家老莫切掉了胃癌，我們感謝都來不及呢，請快別說什么抱歉的話了。”

莫科長聽這主任解釋原位癌，知道這意思就是等于壞人在作案現場還沒來得及逃跑，就被他們保安逮住了。這才松了一口氣。但他聽說過胃癌是應該開刀的，便問道：“什么時候開刀呢？”

主任說：“根據病理切片檢查的結果，黏膜切緣，黏膜下層皆無癌浸潤，即未發現有癌細胞，說明這次內鏡下的手術，已經徹底切除了這胃癌，不需再做開腹切胃的手術了。”

“那么要不要化療？”莫科長聽說癌癥患者開過刀都要化療的。

“不用不用，定期復查即可。”

“要不要病休？”

“如果你要，我可以開證明給你。”

“不要不要。”

第二天莫科長又訓練他的保安去了，真的跟“沒有病”一樣。直到退休，單位同事皆不知莫科長生過胃癌。退休后莫科長仍然每年定期作胃鏡檢查。

莫科長常去醫院檢查，以他的專業眼光看來，這醫院的保安工作實在需要加強，于是閑來無事便常跑醫院，尤其內鏡檢查室，醫生護士都認識他，“老山東”幾乎成了內鏡檢查室的編外保安，每個月都會抓幾個小偷，幫助調解、平息幾起醫患糾紛。

編外保安一做就做了十年，堅持不懈，實在是令人感動。醫院的保衛部門將此事報到市里“治安綜合治理辦公室”，市里派記者來調查核實，寫了報道，標題便是：退休科長管分外之事，一干十年保醫院平安。

文章見報，內鏡檢查室的醫生護士才知道：“老山東是保衛科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