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避執行，千萬房產“變臉”記

黃祥

一套價值近千萬元的上海房產，男方通過簽訂離婚協議歸女方所有，女方通過買賣方式將房產半價過戶給女兒。經過這樣的凌空大挪移，男方失去了還債能力。這樣的行為真的能達到逃避債務的目的嗎？近日，江蘇省揚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揚州中級法院）執行裁判庭就審結了一起典型的規避執行案件。

公司董事長反擔保欠下巨債

2012年2月20日，江蘇歡寶科技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歡寶公司）向寶應縣農村信用合作聯社（以下簡稱寶應信用社）借款200萬元并簽訂流動資金借款合同一份，借款期間為2012年2月20日至2013年2月10日。此前，揚州誠達投資擔保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誠達公司）與寶應信用社簽訂保證合同一份，約定誠達公司為歡寶公司的上述借款提供連帶責任擔保，擔保的范圍包括主合同項下的債務本金、利息、罰息、實現債權的費用等，保證期間為主合同約定的債務人履行債務期限屆滿之日起二年。2012年2月13日及2月20日，誠達公司分別與江蘇金滋鋁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金滋公司）、歡寶公司董事長顧忍簽訂反擔保合同一份，約定：金滋公司、顧忍愿意為歡寶公司向誠達公司作連帶責任反擔保保證，保證期間為誠達公司履行清償責任之日起兩年。

2013年2月10日，歡寶公司向寶應信用社所借200萬元到期，但歡寶公司未能按期還款。誠達公司根據保證合同約定于2013年2月19日代歡寶公司向寶應信用社償還了借款200萬元。誠達公司履行擔保義務后，歡寶公司未能及時向誠達公司清償，金滋公司、顧忍也未履行反擔保義務。誠達公司追償未果，遂把歡寶公司、金滋公司、顧忍告上了法庭。寶應縣人民法院（以下簡稱寶應法院）立案受理后，于2013年10月8日進行了開庭審理。10月12日，寶應法院對上述追償權糾紛作出一審判決：歡寶公司償還誠達公司代償款本金200萬元及利息；金滋公司、顧忍對歡寶公司上述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上海房產被查封女兒提異議

判決生效后，歡寶公司、金滋公司、顧忍均未能自覺履行判決。2013年11月29日，誠達公司向寶應法院申請執行。此時，主債務人歡寶公司因債務危機風雨飄搖，反擔保人金滋公司已經歇業。顧忍是否有執行能力呢？誠達公司向寶應法院提供線索，顧忍有一套位于上海市虹口區150多平方米的房產。2014年2月21日，寶應法院依法查封了該套房子。

2014年3月3日，顧忍的女兒顧吟向寶應法院提出書面異議：上海市虹口區某弄8號1806室早已于2013年5月10日出售給我，法院查封我房產的行為是錯誤的，應立即解除查封。

這套房子到底是誰的？收到顧吟異議后，法院著手審查這套房產的來龍去脈，終于查明了它的前世今生。原來，這套房子是2003年12月8日由顧吟母親黃豐與上海一家房地產公司簽訂購房合同的，建筑面積151.09平方米，當時價款為994172元，首付554172元，同時辦理了440000元的按揭貸款，貸款抵押物的共有人為顧忍。該筆貸款于2010年3月份還清。約定產權為黃豐一人所有并登記在黃豐一人名下。

2012年6月8日，黃豐與顧忍簽訂了離婚協議，約定：女方名下的上海市虹口區某弄8號1806室房產離婚后仍歸女方所有。次日，顧忍與黃豐在民政部門協議離婚。

2013年5月10日，黃豐與顧吟簽訂一份房地產買賣合同，約定黃豐將位于上海市虹口區某弄8號1806室的房地產出賣給顧吟，總價款為294萬元（當時同地段房價為4.2萬元每平方米，即市場價總價款應為630萬元左右），但顧吟并未給付黃豐任何價款。2013年5月27日，顧吟取得該房的房地產權證。

2014年4月30日、5月1日，顧吟分三次通過銀行向黃豐支付購房款294萬元。這三筆錢均由顧吟以現金存入黃豐賬戶，黃豐不久就從賬戶中取出現金。顧吟是2010年7月參加工作，為某銀行職員， 2013年年收入為22萬元（稅前）。

2014年8月15日，寶應法院作出執行裁定書，認為顧吟取得該房屋的所有權系被執行人顧忍規避執行的行為，駁回顧吟的執行異議。顧吟對該執行裁定不服，提出執行異議之訴。寶應法院于2014年10月8日立案，于2015年2月4日公開開庭進行審理。

2015年7月10日，寶應法院對顧吟執行異議之訴作出一審判決：位于上海市虹口區某弄8號1806室的房地產現登記于顧吟名下，故不應對顧吟名下的財產進行處置。顧吟的異議成立，判決停止對上海市虹口區某弄8號1806室的房地產的執行。

誠達公司不服寶應法院判決，向揚州中級法院提起上訴。

揚州中級法院審理后認為，對于案外人提出的排除執行異議，人民法院應當審查下列內容：案外人是否系執行標的物的權利人；該權利的真實性與合法性；該權利能否排除執行。就本案而言，顧吟所提供的證據表明，本案所涉查封房屋的產權系登記在顧吟名下，通常應判斷其為該房屋的所有權人。鑒于被執行人顧忍與黃豐原系夫妻關系，而顧吟系通過買賣合同的方式從其母親黃豐名下取得該房屋的產權。對于顧吟取得該房產的真實性與合法性的審查，必然涉及對顧忍和黃豐相關行為的真實性與合法性的審查。因此，本案的審理必須追加顧忍和黃豐為當事人參加訴訟。原審判決認定事實基本清楚，但遺漏當事人，其審理程序嚴重違反法律規定。2016年2月2日，揚州中級法院裁定撤銷寶應法院顧吟執行異議成立的民事判決，發回寶應法院重審。

低價轉讓房產構成規避執行

根據揚州中級法院重新審理要求，寶應法院追加了顧忍、黃豐為第三人，依法組成合議庭，于2016年6月14日、同年7月25日、同年8月29日三次公開開庭進行了審理。

寶應法院重新審理后認為：第三人顧忍與黃豐位于上海市虹口區某弄8號1806室房產在兩人離婚前系夫妻共同財產，兩人離婚時將該房產分割給黃豐，該財產分割協議的時間是2012年6月9日，而誠達公司起訴顧忍的時間是2013年3月21日。按照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認定和處理規避執行行為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規定》）第一條：規避行為是指在訴訟程序開始之前一年至執行程序終結之前，有履行能力的被執行人為逃避債務履行，采取故意轉移財產或者為法院處分財產設置障礙的行為。《規定》列舉了五種情形，第五種情形為：被執行人惡意簽訂夫妻財產協議，將財產轉移至配偶一方的行為屬于規避執行行為。據此規定，顧忍與黃豐的分割協議，是典型的規避執行行為。黃豐將該房產以出賣的方式過戶給女兒顧吟，但顧吟在過戶登記前以及登記（2013年5月27日）后一年內均未給付對價294萬元，而在本院執行局于2014年2月21日將該房產查封后，顧吟卻向黃豐支付了房款。顧吟在2014年時年僅27歲，在銀行上班屬工薪階層，其不能說明購房巨款的具體來源。庭審中顧吟代理人辯解，是向顧吟親屬借款購買，這種向親戚借錢買母親房子的行為明顯不符合鄉風民俗。其中大筆款項的進賬方式為現金存入，而黃豐在進賬后立即以提取現金的方式將294萬元取走，讓法院對其資金的去向無法進一步審查。母女間的房屋過戶行為，客觀上造成了顧忍無財產可供執行，以致被執行人顧忍喪失了賠償能力，生效判決書確認的申請執行人的賠償款亦無法實現，轉讓房產的行為給債權人造成了損害，該行為與損害間存在著因果關系。黃豐與女兒顧吟的房產轉讓行為，應認定為規避執行之行為。顧吟的訴訟理由不能成立，本院不予采信。據此，寶應法院于2016年11月11日判決如下：駁回顧吟的訴訟請求。

顧吟不服上述民事判決，向揚州中級法院提起上訴。揚州中級法院于2017年2月20日立案受理后，依法組成合議庭于2017年3月15日公開開庭進行了審理。

揚州中級法院審理后認為，本案訟爭的房產屬于夫妻共同財產。上海市虹口區某弄8號1806室房地產系顧忍與黃豐夫妻存續期間購買，共同按揭貸款，共同償還房貸，故應認定為夫妻共同財產。顧忍與黃豐雖然在離婚協議中將訟爭房產分割給了夫妻一方，但外部債權人仍然可以對夫妻共同財產主張權利。離婚析產協議不能對抗外部債權人。顧忍與黃豐離婚析產協議、黃豐低價轉讓房產給其女兒顧吟的行為構成規避執行行為，他們之間是以合法形式掩蓋規避法院執行的非法目的，自始不發生法律效力。綜上，原審法院依法可以對訟爭房產中顧忍的份額采取查封和執行措施。顧吟提出確認其系所有權人并停止對該房屋的執行的上訴理由不能成立。揚州中級法院于2017年3月28日判決如下：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文中當事人為化名）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

點 評

江蘇是經濟大省，經濟糾紛多而復雜，被執行人規避執行的情況更為突出嚴重，規避執行的方式更為多樣。在一些案件中，被執行人利用非法轉移和隱匿財產、虛構股東身份、假租賃、假離婚、不正當關聯交易、假訴訟、假仲裁等規避執行的新手段、新方法層出不窮，嚴重影響了執行工作的開展，損害了債權人的合法利益，破壞了正常的社會經濟秩序，對誠信社會的建立造成了較大的沖擊。為打擊實踐中較為突出的利用合法形式轉移財產，從而逃避債務履行的規避執行行為，針對某些債務人規避執行、嚴重影響執行秩序和效果的“老賴”行為，最大限度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出臺了《關于認定和處理規避執行行為若干問題的規定》。有了這一規定，以各種方法規避法院強制執行的手段不可能有市場了。因此，本案的顧忍雖機關算盡，但最終該還的還是要還。該案的判決，充分維護了權利人的合法權益，樹立了法院的司法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