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妹妹（上）

關小敏

[1]“停下來，聽我把話說完……”

“不，鬼才相信你的話！”我加快步伐，不想再聽見身后的那個女高音。

“你要相信我，你的病情很輕，只要配合治療就行……”

“我再告訴你一遍，我沒有病！有病的是你們！你見過哪個精神有問題的人，能正常地生活？”

我飛快地跳上一輛出租車，從那個人的目光中逃脫。

“去哪兒？”的士司機問我。

“莫愁區南園街56號，謝謝！”

“發生了什么事？你看起來很生氣啊。”的士司機一邊開車，一邊通過后視鏡打量我。

我努力平復心中的怒氣，恨聲道：“有人想把我和妹妹分開，但我不會上他們的當，我很清醒。”

的士司機來了勁兒，猜測起來：“你是初中生吧？是父母離異，要你和妹妹分開嗎？”

我懶得理他，沉默地看著車外。

莫愁區南園街是一片工程區，爛尾樓隨處可見。其中一棟建筑可能發生過火災，被熏得漆黑，像是這園區里的一張烏黑大口，正在痛苦地嘶吼。

此時已近黃昏，斜陽殘照，這些建筑被拉出了一道道古怪頎長的黑影。我戰戰兢兢地站在一幢舊樓前，不敢相信這里面竟然住了人——泛著黃紅色銹跡的大門，歪斜的窗戶，殘破的玻璃以及窗檐邊冒出的幾根雜草，在夕陽下，顯得異常孤寂、荒涼。

不過這種詭異的環境，倒是與那人的身份十分相稱。

我整整衣領，輕叩了幾下大門，不一會兒，便聽見里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門開了，一張黝黑的臉露了出來：“你好，你是預約過的古瑞先生？”

“是的！”

“安老師一直在等你。”這是一個中年男子，他迅速地領我朝室內走去。

這棟舊樓外表殘破，里面卻裝飾得非常華麗，紅黑相間的哥特色調，一條厚實的地毯從門口鋪至廳內，兩邊都是頗具特色的根雕盆栽。

客廳里，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正坐在桌前，埋頭寫作業。中年男子端來茶水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我打量四周，正想著是不是因為我是個未成年人而受到輕慢時，那個小男孩突然對我說：“請坐！”

那姿態就像個成熟的大人。

“哦，謝謝。”我有些拘謹地坐下。

“這里不好找吧。這塊地本來要建一個大型的住宅區，有幾棟樓都已經開始使用了。后來因為種種原因爛尾，只是當時我已經住進來，就一直住在這里，等著有緣人來訪。”

他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到我面前：“你好，初次見面，我是陰陽師安卓。”

[2]“你真的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我有些懷疑地看著這個一臉稚氣的小男孩。

“你不是慕名而來的嗎？”小男孩反問我。

我點點頭。的確，陰陽師安卓的新聞，在網上的轉發量已經破百萬，很多人用他們的親身經歷，證實了他的本領。

“你想見哪位過世的人？親人還是朋友？”他拿起桌上的水晶球，輕輕晃動著。

“都不是，我想請你看一下我的妹妹。”說到這里，我有些難以啟齒，“本來，我是想帶我妹妹來的……可是我怕這里會嚇到她，所以我想……請你去我家看看她……”

小男孩不置可否，只是皺起了眉頭。

“拜托了！我和妹妹很需要你的幫助，”我乞求道，“所有人都說我有精神病，說我出現了幻覺、幻聽，說我妹妹不存在！他們還把我妹妹的戶藉給消除了！我的妹妹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拒絕一切的‘治療或者‘證明，我是沒辦法才提出這樣的要求。”

“你想要我做什么？”小男孩靜靜地問。

聽到他的話，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只是想讓你替我證明，我妹妹是真實存在的，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為什么有人要否定你妹妹的存在？能消除她的戶籍，清除她存在的痕跡，那人背后的勢力一定很大。”小男孩打量著我，“你有沒有什么事瞞著我？”

“沒有，絕對沒有！事實上我也不知道原因，我找了很多人幫忙，可是沒人替我作證，他們都說我的妹妹不存在。”想到那個說我有病的女醫生，我的腦海里突然響起一聲驚雷，“我知道了，會不會是他們選中了我的妹妹，要送她去做什么可怕的試驗？電影里不是有這樣的情節嗎？沒準以前就真實發生過！我不能讓他們給我洗腦！我一定要找到妹妹存在的證據！”

小男孩示意我冷靜：“這件事聽起來很有趣，好吧，明天早上，我會到你家去的。”

我長長地松了口氣，幾乎是感激涕零：“謝謝你，安卓。”

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小男孩叫住我：“古瑞，你在網上預約的時候，用的網名是‘Sam。方便告訴我，為什么用這個名字嗎？”

我笑了笑：“因為那是我妹妹最喜歡的動畫人物。”

[3]我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鐘了。妹妹一看見我就撲了過來，指著手腕上的兒童手表，佯裝生氣地說：“哥哥，你看看現在幾點鐘了？本來今天放學以后，王致博約我一起去探險的，我都推到明天了，就是為了給你做晚飯！我還給你烤了土豆！”

“你用煤氣灶了？！不是說過不要進廚房嗎？！”我下意識地責備道，說完就意識到了不妙。

果然，妹妹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小臉煞白，連搖小手：“沒……沒……我用電炒鍋做的！”

我趕緊抱住她，細細安撫：“對不起，對不起，哥哥不應該說這個詞，不要怕，有哥哥在呢！”

不知道為什么，妹妹特別怕火，嚴重到連“煤氣灶”這樣能聯想到“火”的詞都不能聽見，所以每一次我都會小心避開這些詞匯，今天果然是太累了。

過了好一會兒，妹妹才放松下來：“我是擔心哥哥回來太晚，會餓肚子，想做點吃的給你。可是，土豆全烤焦了。”

我捏了一下她胖嘟嘟的臉蛋：“沒關系的，哥哥就愛吃焦土豆！”

“哥哥的手好冰啊！我給你暖和一下！”她朝手掌哈了一口氣，揉搓了幾下，緊緊握住我的手。

看著妹妹燦爛的笑容，我有些哽咽——這么可愛的一個人，這么溫暖的一個人，為什么要抹殺她的存在呢？那些人一定是瘋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鐘，門鈴響了，應該是安卓到了。

我趕緊打開門，請他進來。

“安妮，快出來！家里來客人了！”

原本躲在房間里的妹妹慢慢地挪出房門：“哥哥，不是那些壞人來了嗎？”

“不。”我攬住她的肩膀，回過頭打量著安卓的神情，“是一個小客人。”

[4]安卓的目光從我身上移到了妹妹的身上，這一點，讓我欣喜若狂。他能看見她，至少證明我不是一個瘋子，我的妹妹真的存在！

“你好！”安卓向她打招呼。

妹妹躲在我的背后，怯怯地看著他：“哥哥，他的眼睛為什么是藍色的？”

“哦，那是因為……”我正想著怎么解釋，安卓已經自己回答了：“因為我戴了美瞳，現在很流行這種顏色。也許明天我會換成紅色，變成一只紅眼兔子！”

妹妹被逗樂了。

“還沒吃早餐吧，不如和我們一起吃吧！”我走進廚房，順手擰開煤氣灶，藍色的火焰“嗖”地躥了出來。下一秒，我聽見了妹妹的驚叫聲。

我猛地反應過來，忙關了煤氣灶沖出去，滿懷愧疚地把妹妹摟進懷里。許久之后，她才漸漸安靜下來，但是手仍緊緊抓著我。

我打開電視機，播放她最喜歡的動畫片，低聲安撫著：“安妮，你看一會動畫片，讓哥哥去做早飯，好嗎？”

“嗯。”妹妹遲疑了一下，緩緩松開手。

客廳里，安卓陪著妹妹看電視，動畫片里的Sam正為了保衛平安鎮四處奔走。我安心地返回廚房，迅速打了三個雞蛋，把幾片切片面包放進多士爐里。

也許是因為年齡相仿的原因，妹妹漸漸放下了戒心，和安卓聊了起來。當我端著雞蛋和面包出來的時候，她嘟著小嘴說：“哥哥，你昨天是去找安卓哥哥玩了嗎？為什么不帶上我？安卓哥哥說，他家可好玩了！”

“下次一定帶你去。”看到妹妹恢復了常態，我松了口氣，“安妮，你不是說今天和同桌約好一起去探險嗎？再不吃早餐，你就要遲到嘍！”

“哦，對！安卓哥哥，咱們拉鉤，下次你還要來玩哦！”

我送妹妹出門，看著她蹦蹦跳跳地走著，忙叮囑道：“好好走路，在外面要小心一點！別玩得太晚，早點回來！”

妹妹在朝陽中回過頭，對我咧嘴一笑，那笑容如桐花一般爛漫。不知道為何，這個畫面讓我的眼眶一熱，忽然想要流淚。

“真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安卓走到我的旁邊，他站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光影劃過他的面容。

我期待地看著他。

“她的確存在。”他笑著說，只是看向我的目光里似乎藏著什么，我看不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