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污奇招

蔣世平

心凈，方能治污……

新任環保局局長衛清，經過一段時間的明察暗訪，掌握了長德縣周邊企業造成德水污染的大量資料，專門給縣長任濟邦進行了匯報。任濟邦皺著眉頭，肯定了衛清深入調查的工作作風，但對衛清的治污行動并不支持。任濟邦說：“現在任何工作都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加大環保整治，把企業整死了，農民收入如何提高？不能餓著肚皮搞環保。”

衛清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心里十分別扭。憋著一肚子情緒，衛清回到了局里，同常務副局長章航發了一通牢騷，說：“我縣環保問題很嚴重，可是環保工作還是個邊緣工作。只有投入，看不到產出，沒有效益。領導不重視，環保局也就徒有其名。”

章航說：“衛局，要想在環保工作上做出政績來，我有妙法。”

衛清一聽，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章航說：“請人向市長舉報我們長德縣環保局不作為。由市長督促縣長，縣長再督促我們環保局，這比我們求縣長支持更見效。”

衛清推推眼鏡，想了一會兒，忽然笑起來，說：“你這辦法真妙，行，就請你個人去市里舉報吧。”

章航連連搖頭：“這事得你親自動手。我去做，別人以為我對你不滿，想爭權奪利呢。”衛清拍拍章航的肩膀，說：“正是這么個理兒。行，我自己來。”

衛清找到一戶住在排污口附近的農民左大叔，說自己是環保工作者，最看不得污染的事。左大叔50多歲，對中興紙制品廠污染問題早就有意見，自然同衛清談得來。

衛清見火候差不多了，便說：“你若是有膽子去市政府找市長舉報中興紙制品廠污染的事，說長德縣環保局不作為，我就獎勵你2000塊錢。”長德縣去市里一去一來10塊錢車票。不到一天時間，白賺1990，天上掉餡餅啦！左大叔十分高興，馬上答應了。

衛清把請左大叔舉報的事，同章航通了氣。章航恭維地說：“衛局以環保為重，自我抹黑，在下佩服！”衛清在局辦公室喝茶看報，等著“好消息”。果然，十天后，縣長任濟邦讓辦公室主任打來電話，要衛清去縣長辦公室。衛清暗暗高興，來到縣長辦公室，任濟邦正在看文件，指指沙發，叫衛清坐了，然后，把一份文件看完了，才抬起頭來，說：“衛局長，市政府辦秘書長對我說，有人舉報你環保局不作為，導致德水污染嚴重。”

衛清想笑，但還是裝出緊張的樣子：“領導，我，我工作做得不夠好……”

任濟邦搖搖頭，說：“你的工作，我還是基本滿意的。我叫你來，是給你通個氣，我對秘書長說了，群眾舉報長德縣環保局不作為，是不真實的。我們長德縣環保局的工作，很有成效。你呢，市環保局如果問起來，就按我說的匯報。”

衛清張大嘴，想說，可不知如何說起。高興而來，沮喪而去。在局長辦公室呆了一個下午，下班時，衛清才把章航喊住，路上說起了縣長的意思。

章航十分驚訝，小聲說：“任縣長對你真不錯。難怪提拔你當局長。”

衛清苦笑道：“任濟邦啊，是想讓我當他的工具。我既然有志于環保事業，可不想睜著眼睛說瞎話，讓老百姓飽受環境污染之苦。”

章航說：“衛局立志在環保工作上干出成效來，我這個副局長，當盡一臂之力。我有一計，不知你是否愿聽？”衛清大喜，說：“只要對環保有益的事，你只管說。”

章航說：“如果讓群眾去中興紙制品廠阻止排污，必能造成重大影響。群眾的力量一定能震懾任縣長，拿出治污的具體措施來！我們環保局就能大展身手了。”

衛清笑了，說：“章局，這事有風險，但很刺激，值得一試。怎么樣？你去同附近的群眾活動一下？”章航嚇得縮著脖子，說：“我沒那狗膽。衛局，你若是不敢，就算了，只當我沒有說。”

衛清果決地說：“我不怕。這事我去發動一下。”

章航恭維道：“衛局有膽有識，我章某佩服，佩服！”

衛清找到左大叔，又問了村里的一些情況，得知大家對中興紙制品廠污染意見很大，便提示他們集體阻止排污、要求給村里補償的事。

左大叔聽話聽音，來了勁頭，覺得中興紙制品廠帶來的污染損失，不能讓他們白白承受，他們應當得到補償。于是，他決定同大家通氣，組織一次阻工行動。衛清看到左大叔明確了態度，又說了幾句支持的話。左大叔干勁更足了。

幾天后，左大叔和村民在中興紙制品廠阻工鬧事。縣長任濟邦聽說后，親自指示公安局抓了帶頭鬧事的左大叔幾個人，平息了事端。

衛清聽到鬧事糾紛的消息，又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事鬧大了，環保的事，縣長不得不管。擔憂的是，事態失控，引起沖突，影響不好。不過，衛清覺得，事件的主流是好的，整個過程沒有惡劣行徑，也就是說，村民們的目的很單純，沒有壞人在其中挑撥離間，打砸工廠設備。衛清覺得縣長馬上就會找自己，自己那套污染整治舉措就能立即實行，整個長德縣的環保工作就會邁上新的臺階。

衛清正在進一步梳理自己的治污方案，政府辦主任來電話，要他馬上到縣長辦公室去，任縣長正在辦公室等他。

在縣政府大門口，衛清碰到了章航。章航說在法制辦打印一份資料，喜形于色地說：“這次有了動靜，衛局可以大展身手了！”衛清點點頭說：“回去后，好好商量一下。”

看著章航的背影，衛清忽然發出一聲輕輕的冷笑。章航似乎聽到了，回頭望了一下，招招手，上了出租車。

衛清剛進縣長辦公室，任濟邦的聲音炸雷般劈頭蓋臉而來：“衛清，村民去中興紙制品廠鬧事，是你幕后指使的吧？”

衛清一驚，馬上明白了。任濟邦找他來，不是治污舉措，而是追究鬧事責任。衛清輕松地問：“領導，是章航告的狀，對吧？”

任濟邦略微吃驚，失口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衛清微微一笑：“其實，我和章航想到一塊兒了。只不過，我們目的不同。我是想通過指使村民阻工，達到推動長德縣治污工作。而章航給我出這主意，是想讓我在領導面前失去信任，達到他取而代之的目的。”

任濟邦一愣，盯著衛清，說：“章航給你出的主意？”

衛清坦蕩地說：“主意他出過，不過我也是這樣想的，只是他進步心切，急急忙忙來告狀，我有點反感。領導，這事與章航無關，怎樣處分我，我都沒意見。”

任濟邦伸出一根手指，朝衛清腦殼點了點：“不動腦筋！”又稍放低了聲音，說，“如果章航不是猴急地跑到覃書記那里買官，我也會提名章航任局長。我看你一身正氣，為人耿直，才堅持我的意見。你倒好，讓我下不了臺！如果公安調查是你幕后指使，你就等著處分吧！”

衛清苦笑道：“領導，你對環保工作不重視，我幾次請求你開展治污行動，你都推脫，我才出此下策。后果呢，我自然早就想過了。與其當一個不作為的環保局長，還不如做一名掃街的清潔工！”

任濟邦眉毛一揚，欲言又止，一揮手，說：“你等著！”

衛清走出政府大門，心里反而一陣輕松。阻工事件正在調查中，環保局局長也無事可做。看了幾天文件，等候處理吧。

一連幾天，章航都只是與衛清點頭招呼，并不進辦公室熱乎幾句。衛清知道，章航也在等候走馬上任的消息。看著章航的背影，衛清心里一陣冷笑。

星期天，衛清陪老婆上街購物，從一家服裝店出來，正好碰到左大叔。左大叔“哎”了一聲，攔住了衛清。

左大叔驚喜地問：“你叫衛清？是環保局局長？”

衛清關切地問：“是啊。他們沒有處分你？”

左大叔激動地說：“他們問我幕后指使人。我說，我們是自發的，實在看不慣德水嚴重污染現象，才和大家一起阻工。衛局長，我們每戶都得到一份補償了！感謝你！”

左大叔匆匆走了。看著左大叔消失在人群中，衛清心里既感動，又遺憾。感動的是，左大叔義氣當先，沒有出賣他，比有文化的章航人品高多了。遺憾的是，左大叔們，稍有補償，就心滿意足，對治污問題沒有根本解決的要求。

翌日，衛清剛上班，政府辦主任電話就來了：縣長請他去。衛清走進任濟邦辦公室，任濟邦丟開文件，喜笑顏開地說：“中興紙品廠的治污方案你本周提交給我。我們縣治污工作就從治理中興紙品廠排污開始！”

衛清愣了好久，終于大聲說：“好！”

（責編：楊斯媛 shinrikamio@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