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雯
課題項目:本文為黑龍江大學校級研究生創新科研重點項目《十七年詩歌經典化》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YJSCX2016-046HLJU。
摘 要:“五四”新文學作為現代文學的開端,其文學經典的生成過程與傳統文學息息相關。不論是與傳統的決裂還是后期一些文化先鋒向傳統的回歸,都被視為一種“五四”傳統流傳下來,對之后的文學發展產生深遠的影響。十七年詩歌經典生成過程中,延安文藝與五四文學是其兩大主要影響因子。同樣于傳統經典中攫取新經典生成的資源,“五四”與十七年呈現出了不同的風貌。最為典型的即是“五四”前后文化先鋒的思想轉型。本文以梁啟超、胡適這兩位置身于“五四”運動醞釀、發生、發展到結束整個過程的公共知識分子為例,辨析其思想轉型的表現,從而探究五四后期,思想漸趨保守的知識分子們思想轉型的內在文化心理。
關鍵詞:“五四”;文化先鋒;思想轉型;文化心理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7-0-02
辛亥革命失敗以后,知識分子救亡圖存的路徑由制度變革轉向思想解放。封建思想弊端逐漸顯露,知識分子不得不以激進的態度引入西方先進的文化,以破舊立新、解放思想、啟蒙大眾。在民族傳統與外來文化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下,新文學開端即失卻了民族根基。新詩發展30年間,外來文化與中國本土文化語境的沖突與齟齬日益顯現。現實主義、浪漫主義、象征主義、現代主義、未來主義等思潮在詩壇上風起云涌、高潮迭起。言語的切近、淺白,意象與意象間的跳躍,諷刺、隱喻、蒙太奇等藝術手法千變萬化,日新月異。與形式上的喧囂繁榮相比,新詩的內容卻陷入精神貧血的衰頹狀態。新詩不但無法承載、反映時代文化語境、社會現實圖景,詩歌自身應有的那種意境圓融的詩意與韻味亦早已消失殆盡。
事實上,“五四”新文化運動落潮后不久,梁啟超、胡適就已開始反思新文化運動中對傳統激進反叛的偏頗之處。在理性的思考下,他們開始重新定位民族傳統文化。民族危亡之際,梁啟超一出現在文壇就身兼知識分子與政客的雙重身份。戊戌變法失敗后,梁啟超失去了可依附的政權。彷徨之際,他選擇文學救國,試圖通過文學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他立場鮮明地批判舊的封建階級的文學,主張開創新的資產階級的文學,在小說界、詩界、文界掀起了三大革命浪潮。在詩界革命中,他主張以淺顯易懂的俗語文字來表現現實問題。然而,這樣一個激進的、極為重視文學的“致用”性的革命者卻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即將到來之際退出了政治舞臺,轉而研究民族傳統文化。一改之前對文學功用性的強調,梁啟超以學者的身份走上學術文化的舞臺,“以學問為目的,不以學問為手段”,提出了“為學問而學問”的主張。本著這樣的原則進行學術研究,梁啟超寫了大量的古典學術研究著作,成為了“東方文化派”的代表,回歸中正,探索中國古典文化的新發展。
歷史齒輪的旋轉并不會因一個人的退出而停滯。梁啟超思想發生轉折的1917年,胡適在《新青年》上發表了《文學改良芻議》一文,掀起白話文運動的帷幕。受實驗主義哲學的影響,胡適決心嘗試作白話詩并將自己的寫作經驗總結為“八事”。“八事”中的文學革命主張與國內《青年雜志》的主編陳獨秀的主張不謀而合,二人共同開啟了新文化運動的帷幕。整個新文化運動中,胡適的思想是十分激進的,他的《嘗試集》從語言層面上對傳統的文言文進行根本性地、徹底地革新。然而這樣一位堅持西方實用主義文學觀,徹底顛覆盛行千年的文言語體的文學革命者,后期“對社會現實卻一直持有一種改良的態度:主張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對舊文化學術則反對盲從,主張以科學的態度整理國故。”研究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是他對于新思潮的理解。由此可見,胡適對于新思潮的見解與徹底反叛傳統文化,宣傳西方文化的陳獨秀是不一樣的。后期胡適的思想理論漸趨保守,開始著手重新整理與反思傳統文化,最終與陳獨秀等激進的革命分子分道揚鑣。
綜合來看,促發“五四”文化先鋒思想轉變的文化心理主要有以下幾點:
首先是民族傳統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梁啟超和胡適所接受的啟蒙教育都是民族傳統文化教育,清末民初,國門大開,他們被迫或主動接受了西方文化的洗禮。新舊兩種文化在他們的思想意識里碰撞融合,他們既不能徹底拋開傳統文化,將廢舊與立新完全隔離開來,又無法拒斥西方文化的誘惑,抱殘守缺。梁啟超的“三界革命”是其文學主張中最為激進的部分。然而,這些主張中不難找出民族傳統文化的痕跡。他保留、沿用了傳統舊小說的結構體式——長篇章回體,并且借鑒了傳統小說的敘述語氣。為解決新詩理論與創作實踐不協調的問題,又不得不用“古風格”搭救“新語句”,以造“新意境”。胡適亦將中國傳統的“漢學”和清代學者的治學方法與杜威的實用主義方法相結合,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學術研究方向和路子。民族傳統文化的影響一直存在于梁啟超和胡適思想變革的始終,只是在除舊立新的時代訴求下,以隱性的方式存在而已。一旦變革的浪潮褪去,這種隱性的影響就會在日后的反思中占據重要地位。
其次,新文化運動落潮后,新文化對西方文化“消化不良”,新文學愈加模糊而不確定。新舊之間的轉換出現裂隙,知識分子們陷入或者建構一種沒有根基、徒有新形式的新文學,或者對舊有文化做出妥協的兩難境地。梁啟超的歐洲之旅中呈現出的西方文化極具破壞性的一面,迫使他開始反思中西文化的優劣差異。他既反對保守派的“西學中源說”,又批判全盤西化者的崇洋媚外。他強調“心醉西風”但也并不完全舍棄“吾數千年之道德、學術、風俗,以求伍于他人”。主張利用西方的理論來改造民族傳統文化,以此來創建新文學。胡適將新思潮歸納為四點:研究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這是其“多談些問題,少談些主義”的進一步說明。并在后期投入到了“整理國故”的工作當中,以尋找民族傳統文化現代化的道路為出發點,整理古代經典,探索古典文學中的優良傳統。
第三,隨著人生閱歷的增長,知識分子們的思想觀念逐漸走向成熟。褪去了年少輕狂的沖動激進,走向中年的知識分子們開始整合自己多年來接收的多樣繁雜的文化思想,逐漸形成自己的文化品格。梁啟超退出政壇,探尋中西文化融合路徑的學者時已然45歲。相較于康梁變法時期23歲的他而言,經過時代淘洗的他已經擁有了去粗取精的選擇能力。1917年發表《文學改良芻議》時,胡適年僅25歲,正是擁有理想與激情,急切渴望確認自身社會價值的年紀。那時候的胡適可以為了推行白話文而與友人進行激烈的筆戰,分毫不讓,據理力爭。即使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也依然堅持著自己的信念,嘗試著新詩的創作,并且努力尋求支持。然而,新文明“不是籠統造成的,是一點一滴造成的。進化不是一晚上籠統進化的。”對文學革命本質的進一步認識以及思想的不斷成熟,使得胡適由激進轉為保守,開啟了新的民族尋根之旅,為新文學的發展尋求根基。
透過梁啟超和胡適的思想轉型,我們可以看出“五四”一代知識分子的文化心理。救亡的時代背景使得他們的文學觀一直處于致用與審美標準左右搖擺,功利與藝術追求相互矛盾的狀態。正是因這不穩定、變化多端的狀態,他們的文學觀念和思想理論經常會隨其對國民、國家態度的變化而發生變化。而中西文化之間的碰撞與交流更使這一代人的文藝理論充滿了復雜性和矛盾性,在激進與保守之間推移。這是一個時代特殊的文化現象,它的背后蘊含了深厚的時代歷史、社會文化和個人素質的轉換過程,值得我們深入挖掘、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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