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舒晴
一抬頭,巴特爾就會看到默夫。一有汽車經過,他就害怕。雖然已經幾個月沒握槍了,但他的雙手總是不自覺地擺出握槍的姿勢。天真的陌生人把他當成大英雄,但他卻感覺自己正在逐漸消失。在伊拉克服役一年后回到家,過去的回憶時時縈繞他的腦際:尸體在清冽的晨風中燃燒;陽光透過樹枝傾瀉下來;子彈激起片片塵霧;池塘泛起的漣漪宛如撥動的琴弦;他曾對一位母親承諾,會把她年輕的兒子平安地帶回家……
這是凱文·鮑爾斯在《黃鳥》中描繪的一幕場景,深厚的戰友情誼和戰后無邊的失落感撲面而來,令人動容。這本書是描寫伊拉克戰爭的經典之作,生動形象地表現出戰爭本身的殘酷無情、戰爭對人造成的巨大創傷。21歲的巴特爾、18歲的默夫和略微年長的中尉斯特林,戰前、戰中和戰后的不同生活狀態,揭示了戰爭帶給一個人乃至家庭生活的長久影響,充分展現我們很難觸及的內心折磨。巴特爾為了向默夫的媽媽隱瞞他的死因,而進行了一系列欺騙行為,最終受到了軍法的處置。這不僅成為了整本書的主線,讓我們邊讀邊關心這個秘密的命運,同時也是一根我們攀援巴特爾內心世界的繩索,越到深處越感悲涼。
凱文·鮑爾斯既是退伍老兵,也是詩人。只有真正去過戰場的人,才會把血描述成黑色,才會寫出“尸體在冒煙”這種景象。不論你怎么想或是怎么做,戰爭的最大贏家還是戰爭本身,人對此都是無能為力的,而無能本身也會成為敵人。這是《黃鳥》帶給我的感悟。
在書中,鮑爾斯用詩意的語言描寫了無法忘懷的過往,好像陽光穿過參天樹木投射出的斑駁陰影,于細微處照見人性的丑陋與悲憫。大量憂傷晦澀的詞句都付諸心理和幻覺的描寫,只為講一個非常簡單的故事,而這故事讀來卻那么凄絕,那么壓抑,那么深不見底,讓人跟著作者陷入絕望、崩潰的情緒中。
《黃鳥》,一部救贖戰爭的書。雖然“他們仍在黑色的墳墓里低聲吟唱,戰爭的墳墓終將埋葬嘶啞的叫喊。參與在戰爭中的人都想逃離,可誰又能真正地逃得出戰爭這張迷網”,但是《黃鳥》在痛斥戰爭的同時歌頌的是愛、勇氣和不屈的斗志。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對身邊美好事物的捕捉和對愛的堅強執著在鮑爾斯的筆端不經意地流淌出來。這里有冷酷,有迷茫,有悔恨,但是最可貴的是那份人性的溫暖。在書中我們讀不到大場面的鮮血淋淋的廝殺和現代高科技兵器的對決,小說的落筆處往往是愛、勇氣,比如阿爾謝利菲種的風信子——“可惜你們沒有看到那些風信子”。
托爾斯泰在《戰爭與和平》里寫道:“戰爭本就是喪失人性的最野蠻的行為,為何還要想到什么愛、詩、哲學等人類最文明的東西呢?”從古至今,戰爭的本質都是一樣的。然而,鮑爾斯用這本小說觸碰了愛、詩和哲學。
2003年至2011年。伊拉克戰爭,從開始到結束。凱文·鮑爾斯作為士兵走進伊戰現場,作為詩人走上令人心碎的回家路——在戰爭里假裝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