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相好（組詩）

扎西才讓，原名楊曉賢，藏族，1972年生，甘肅甘南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甘肅省作家協會理事，甘南州作家協會主席，第二屆甘肅“詩歌八駿”之一。在《十月》《詩刊》《民族文學》《紅豆》《芳草》《西藏文學》《飛天》《滇池》等60多家文學期刊發表作品。作品曾被《詩選刊》《散文選刊》《小說選刊》轉載并入選《新中國成立60周年少數民族文學作品選》《70后詩歌檔案》《中國詩歌排行榜》《中國好文學》《中國詩歌白皮書》《當代新現實主義詩歌年選》《散文2015精選集》等40余部選本。曾獲甘肅省第四屆敦煌文學獎、第四屆中國紅高粱詩歌獎、甘肅省第五屆黃河文學獎、《飛天》十年文學獎、《西藏文學》年度作品獎、《文學港》年度優秀作品獎、第四屆海子詩歌獎、第三屆三毛散文獎，當選“新詩百年·我最喜愛的田園詩人”之一。著有詩集3部，小說集1部。

1.黑蟻

是那些繁茂的芨芨草

從血漿里生長

做了底層的精英

擋住了來自異域的風沙

是那些弱小的黑蟻

在草窠里建巢

做成地下的宮殿

要上演螻蟻才有的愛情

2.有緣人

南山林中的樹里頭

總有孤獨的精靈

要說那最好的

還是那與佛有緣的紫檀木

世上擁擠的人里頭

總有沉默的女子

要說那最好的

還是那與我有緣的實心人

3.臟腑

放縱的烈馬從寒冷的高原

來到這悶熱的盆地

哥們啊

你若騎它，就要有過人的本事

美麗的女子從遙遠的拉薩

來到這深情的甘南

哥們啊

你若交她，就要有男兒的臟腑

4.銀月亮

那邊，又黑又矮的牛糞墻

倒了。阿媽說

那可是家鄉的黏土壘起來的

這邊，又白又大的銀月亮

羞了。相好說

那可是你我的情意喚出來的

5.相好

穿水獺皮的少年

沿著曲折的花徑，走就走吧

即使你的嘴上涂滿蜂蜜

你也不是我的相好

松柏一樣的男子

循著黑暗的河面，來就來吧

即使你的身上生滿虱子

你也是我等待的愛人

6.拜佛

我轉了萬回佛塔

道路上，遇到了那么多的人

——好不過遇到的你

我拜了千尊真佛

寺院里，握著啟智開明的手

——好不過執手不語

7.獻詞

珊瑚做的珠子要獻給月神

那光芒本就來自天上

牛毛做的氆氌呢，要獻給父母

那里有雙親的血魂

良心唱的歌聲要獻給朋友

是他改寫了歌詞

緞子做的長裙呢，要獻給愛人

夜里，她懷上你的人了

8.信賴

在故鄉

即使白雨落在田里

洪水涌過村莊

我也有能托事的近鄰

在遠方

盡管日頭墜落懸崖

月婆撲進河里

我也有能暖心的女人

9.情義人

過了河，就拆了橋

上了房，就搬走梯

給你不留后路的

是那吃了麥草的畜生

懸崖上，為你開路

大河口，為你備舟

為你流出血和淚的

是那有情有義的人兒

10.亂情

你是狂風中的楊柳

經過了被肆虐的命運

我是暴雨中的巖石

也有過被沖刷的歷史

在這風雨的一隅，屋檐下

我倆是同甘共苦的命運

但熱戀的時節一到

就亂了情，做不了知心人了

11.童話

人說時光如梭，逝去不再來

我只好站在岸邊

聽風吹樹葉：

幾年來，維不下朋友

人說情如流水，逝去不再來

我只好獨守空室

看藏地童話：

一句話，傷害了寶貝

12.變節

常年伴身的紅鬃寶馬

當它從大路上赳赳地跑過

別看它跟你形影不離

受驚了也會出岔

多年交往的親密愛人

當她從采花節羞羞地回來

別看她跟你情義相照

易情后也會變節

13.遮蔽

來了又來的輕霜

就像潛行的小偷

即使不帶走什么

也會殺傷園中的青苗

易情背信的愛人

就像痛苦的黑幕

即使藏在陰暗處

也會遮蔽你的眼睛

14.色欲

在傾城之戀的年代

你我狹路相逢

那河堤上的裂縫

遲早是決堤的先聲

在情人擁擠的大街

你我親密無間

這骨子里的色欲

遲早是墮落的根源

15.金秋

那些低矮丑陋的樹木

當它們成熟后

也能結出豐碩的果子

就像我們的母親那樣

那些虛情假意的人

當她們離開后

不會嗅到九月的果香

就像悲哀的妓女那樣

16.威脅

進了幽暗的山林

戴上面具，穿上鎧甲

有人悄聲交代：

記住要提防身后的影子

落入幽深的圈套

雙眼被蒙，咽喉被扼

有人低聲威脅：

還喊不喊老相好的名字？

17.寒霜

千日來的酒肉

擱在桌上，掛在梁上

都干了。縱是這樣

也維不下換命的朋友

寒霜后的話語

結在枝上，落在葉上

都硬了。縱是這樣

也會失去懂你的愛人

18.痛苦

路走錯了的時候

有人在酒吧里嘶聲喊叫：

回過頭

重新走吧

人交錯了的時候

有人在床上低聲哭泣：

轉眼間

已到懸崖

19.逆途

梅花鹿成群結隊

圓睜著黑亮的眼睛

不是求偶的季節

也往那密林深處去了

你和我形單影只

守著黃金和情欲

不是決斗的日子

也死在了各自的荒原

20.晨暮

甜言蜜語，說多了

就沒有多大的意思了

但在當年，你不說

我就遇不到你了

惡語讒言，說多了

就再也不到心里去了

而今，你傷害不了我

也左右不了我了

21.拒絕

花言巧語的漢子

在集市上，在酒桌上

你還是離我遠些吧

你終究還是我的路人

又妖又嬌的女人

在酒吧里，在紅房子里

你還是離我遠些吧

你終究不是愛我的人

22.遺言

我，就是

這里的人、天氣和習俗

你若真是我的愛人

就幫助我離開這里

若你要做山林里的豺狼

就撕咬我

留下我的血、尸身、夢想

和天上的星斗

23.杜鵑

歲月里的物件，換成了新的

人都去了哪里？

歲月里的交情，守成了舊的

愛都去了哪里？

你看那綠葉襯托的杜鵑

她開了敗，敗了開

這常敗常開的精氣神

你怎么說丟就丟了呢？

24.兩極

恨情敵

他們總是躲在幕后

你要有毒蛇的意志

才能讓他們顯出原形

愛情人

她們總在太陽底下

你要有游子的胸懷

才能感受女性的溫柔

25.濤聲

高山深谷里的獨行者

渴望聽到世間的歌聲

他打開行囊

裝進了漫天的星輝

草原母親河邊的倦客

渴望睡在篝火的夜里

他枕著濤聲

聽到母牛對公牛的絮語

26.愛情石

美麗浩淼的尕海湖

一百單八條草原河匯成

最終成為巨大的淚滴

——都是先人講的故事

晶瑩幽藍的愛情石

三百六十顆天上星煉就

這光輝照耀你我

——都是詩人悵望的天宇

責任編輯 侯建軍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