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梧桐雨

二馬

妹妹出嫁那天，老屋門前那棵梧桐樹寬大的葉子已變得金黃，在陽光下閃耀著金燦燦的光芒。

我趕回老家見到妹妹時，化妝師已經給妹妹化好了妝，一群親戚朋友正簇擁在妹妹身邊嬉鬧著。妹妹身披婚紗，濃妝艷抹，宛如一朵嬌艷的玫瑰花盛開在簡樸的屋里。我仔細端詳妹妹，發現她美麗的大眼睛里分明還含著一絲憂郁，白皙的腮幫上還有淚痕。化妝師告訴我說，她已經給我妹妹補過兩次妝了，可每次剛化好妝就又被淚水打濕。化妝師的話讓我好一陣沉默，我知道妹妹的眼淚都是為我而流，心頭不由得涌上一陣陣不安與愧疚……

兩年前，我因為一場交通意外事故導致高位截癱，在醫院里住了近兩個月時間，出院后又回到家中康復休養了一年。住院期間，妹妹和父親沒日沒夜地照料著我，為我翻身、喂飯、處理大小便，都沒有睡好過一個囫圇覺。在我剛剛受傷時，妹妹已經處了一個對象，男方的家在縣城里，條件很好，人長得也挺帥，他還曾經和妹妹一起來醫院看過我。后來妹妹說和她那個男朋友分手了，一開始我還以為是男方提出來的，以為是男方嫌棄妹妹有我這樣一個高位截癱的哥哥，沒想到妹妹說是她主動提出分手的。當時我還責備過妹妹：“那小伙子人不錯，又不嫌棄咱家，你怎么就提出分手了呢？”親戚鄰居們也都說那樣的人家打著燈籠都難找，說我妹妹傻。不料妹妹紅著眼睛說：“我嫁到縣城里去好是好，可我放心不下父母和哥哥，再說以后他們欺負我怎么辦？我還是在本鄉本村找個對象成個家，平時也可以關照父母和哥哥。”

妹妹的話不脛而走，她的善良感動了很多人，很快就有不少人上門來提親，其中有一個人我們全家都很熟悉，他以前就暗戀過妹妹，曾經經常來我們家幫忙干這干那，可當時的妹妹并沒有看好他。這次他再次上門提親，沒想到妹妹很爽快地應答下來。我對妹妹說：“你千萬不要因為我而委屈了你自己。”妹妹搖搖頭，妹妹經歷了這么多年的風風雨雨，她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許多，認真地對我說： “哥，他為人厚道實在，心眼好，也勤快，我看差不了。”就這樣妹妹和他相處了一年多，彼此感覺時機已到，于是開始籌備結婚。

臨近中午時分，妹夫前來娶親了。按照我們家鄉的婚俗，姊妹出嫁當天哥哥或弟弟要跟著去“開箱”的，妹妹就我這么一個哥哥，可是我卻行動不便，于是家里只好安排我的叔伯大哥作為娘家人去替妹妹“開箱”。當時我的心里很不是個滋味，我只恨自己沒用，妹妹出嫁都不能去給她長長臉。

臨出門時，妹妹拉著我的手說：“哥別難過，你在家要好好保重身體，結婚儀式一結束我就回來看你和父母。”聽了妹妹的話，我強忍著不讓淚水流出，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對妹妹說：“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哥高興，哥真誠地祝福你婚姻幸福、快樂一生！”妹妹終于笑了，笑得很甜蜜、很開心……

妹妹出嫁的車隊走了，家里一下子冷清寂靜了許多。吃完午飯，原本明晃晃的日頭不知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躲進了云層里，接著一陣狂風吹來，天空開始落下雨來，淅淅瀝瀝的。母親望著屋外的一片蒼茫，有點傷感地幽幽地對父親說：“閨女放棄城里男友選擇在鄉里找個婆家，都是為了他哥哥，為了我們，為了這個家啊！”父親默不作聲，他也把目光望向窗外。這時我發現門前那棵梧桐樹金黃的葉子開始墜落，一片、兩片、三片……無數片金黃的葉子飄飄落落、洋洋灑灑，就像一場壯美的梧桐雨。雨聲與葉落的聲音融合在一起，聲聲入耳，聲聲入心。我望著金黃的精靈飄落，把一片片交給風交給雨，呆呆地，任淚水在臉頰恣意橫流……

傍晚，代表娘家人去給妹妹“開箱”的叔伯大哥回來了，剛一坐下，酒意未消的叔伯大哥就開始向我們講述婚禮場面，叔伯大哥告訴我們說，男方招待很周到，婚禮也很熱鬧，讓我們放心。叔伯大哥還說，最讓他感動的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后新郎新娘攜手給親朋好友敬酒的場面，在雙方對婚姻宣誓后，妹妹向司儀提出了一個額外的要求，她說她之所以要嫁在本鄉，就是為了能夠更好地照顧娘家癱瘓的哥哥，她希望新郎也能當著眾多親友的面許下承諾，保證以后和自己在同心同德好好過日子的同時，共同照顧娘家的哥哥。新郎很爽快地當著眾人的面立下了保證，妹妹聽后舉起酒杯一連干了三杯，她醉紅的臉上淚流滿面，在場的人們都起立為他們鼓掌和祝福。司儀說這是他所見過的最美的新郎和新娘！聽了叔伯大哥的講述，母親一個勁地抹著眼淚：“閨女就是善良，心眼好，太委屈她了。”

此時，屋外秋雨淅淅瀝瀝，滴答有聲，恰如我的心情……

令人寬慰的是，妹妹結婚以后，夫妻很是恩愛，妹夫在外面打工掙錢，妹妹則在家里和公婆一起種地持家，日子越過越殷實。外甥女也已經長大了，對我們一家的感情很深，每逢周末都會過來看望，并幫著做這做那，一家人其樂融融。

一晃很多年過去了，老屋門前的梧桐樹卻更加枝繁葉茂，樹身也更加挺拔，一陣風吹過，我常常會在不經意間想起那個秋天，想起妹妹出嫁時的場景，想起那一場“梧桐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