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彭堰村安享晚年。他們發現,偏遠鄉村不比城市社區,缺乏針對老人的精準服務,尤其是風燭殘年的空巢老人,情感世界一片荒蕪。
“相較七八十歲的老人,我們年富力強,能夠為他們做點什么?”一向熱心公益的老兩口陷入沉思。加上雙親相繼離世,他們萌生了“以老敬老”的想法。
2015年9月,何顯斌、余國香成立“老來樂”互助隊,8名同齡伙伴成為志愿者,共同照料同組14位70歲以上空巢老人,其中包括6名殘疾老人。
在何顯斌、余國香的農家小院里,幾間簡陋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房門上的對聯煞費苦心。老人們的棋牌室貼著“運籌帷幄深思熟慮憶當年,修身養性慢步輕聲看今朝”,休息室上書“洗頭泡腳剪指甲力所能及,撓癢捶背釘衣扣能者多勞”,廚房則為“巧婦獻藝濃濃香味誘食客,眾人拾柴熊熊爐火映笑臉”,道不完的生活氣息。

每天10時,老人們準時過來,開始一天的集體生活。只要不下雨,首先是升國旗、唱國歌,之后,大家唱唱歌、打打拳、聊聊天,然后圍在一起,吃一頓香噴噴的免費午餐,飯后曬曬太陽、洗頭補衣。下午2時,老人們各自歸家。
簡單的生活,簡單的快樂。“我們幾個‘80后單身婆每天都來,這里有人說話,比悶在家里有趣多了!”84歲的余凱英、83歲的羅桂英、83歲的何玉清坐在屋檐下,皺紋里都洋溢著笑意。
另據《成都商報》報道,在成都石羊街道三元社區,也有一支特殊的隊伍———老年志愿者服務隊,由社區內62位平均歲數65歲的老人組成,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照顧需要幫助的高齡老人,如照顧空巢婆婆,給聾啞老人買菜、打水、講笑話……
據三元社區黨支部書記趙慶英介紹,三元社區60歲以上的老人超過800名,約占社區常住總人口的17%,已經屬于典型的“老齡化社區”。為了讓越來越多的老年人安享晚年,早幾年,社區就開始探索個性化的養老服務模式———居家養老模式。以家庭為核心,由社區組織人員上門為老人提供日間照料、生活護理、家政服務和精神慰藉。
其中,老年志愿者服務隊就是居家養老模式的重要內容。隊員們多是剛剛退休的熱心老人,時間一下子多了起來,人又閑不住,于是自愿加入了服務隊,照顧社區的困難老人。這種“以老養老”的方式已經實施8年,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未富先老的養老難題
何顯斌夫婦的行為和三元社區組建老年志愿者服務隊,不只是體現了我國尊老敬老的優良傳統,還是近年來不斷提倡的“以老養老”養老新模式的良好嘗試。
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我國提前進入老齡社會,在多年實施計劃生育措施的背景下,現代人的養老壓力陡增,養老成了人們普遍關注的社會問題。
2017年3月8日,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第二次全體會議前,民政部部長黃樹賢在“部長通道”上接受采訪時表示,針對社會普遍關心的養老問題,民政部將加強宣傳教育,大力支持居家養老,加快發展社區養老服務,加快養老院的建設,放開養老市場,全面提高養老院質量。
這一思路順應了公眾的期待,指明了今后解決養老問題的大致方向。養老問題為社會普遍關心,不僅僅是因為每個人都會走進人生暮年,還因為中國正在步入老齡化社會。根據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的定義,當一個國家或地區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占總人口比例達到7%,就意味著這個國家或地區進入了老齡化社會。按照上述標準,我國已于1999年提前進入了老齡化社會。1990-2000年間,我國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比重增加了 9.4%,而2000-2010年,比重增加了27.1%,表明我國老齡化進程在迅速加快。
隨著老齡化速度的加快,中國養老領域存在的很多問題也隨之凸顯。越來越多的家庭面臨去哪里養老、如何讓老人安享晚年的難題。
北京老人王淑芬(化名)4年前入住了一所毗鄰大醫院的民辦養老院,希望減輕子女的負擔。然而經過幾輪漲價,每月六千多元的總費用讓她開始重新考慮自己的養老方式。
“4年前一張床位1700元,現在已經漲到了2800元;再加上伙食費600元,護工費2500元,奶費200元……我自己的退休金遠遠不夠,還要兩個已經退休的兒女補貼。”王淑芬對記者說。
除了費用高,養老院的伙食也讓王淑芬萌生去意。“為了照顧沒牙的老人,所有的飯菜都煮得稀爛,這讓其他人難以下咽,只能指望兒女每周來看望時帶些好吃的”。
王淑芬渴望能進入一家價廉物美的公立養老院,卻被告知需要排隊等候很多年。“實在不行我打算回家,請保姆照顧,跟養老院比還是家舒服”。
住進養老院有諸多不滿意,而有更多的老人卻是對養老院的床位望眼欲穿,全國各地均不同程度出現養老院床位“一床難求”的局面。
低齡老人是潛力巨大的銀色資源
不過,我國老齡化社會還有一個明顯的特點,就是我國特有的人口年齡結構和計劃生育政策導致的 “老齡低齡化”。以上海為例,上海市2011年增加的16.74萬老年人口中,60~69歲的“低齡老年人口”增加了13. 7萬,占到了增加總數的81.8%。并且,隨著第一代獨生子女父母陸續進入老年期,獨生子女父母逐漸成為新增老年人口的主體。所以,龐大的老年人口,乍看起來,是沉重的養老負擔,但實際上失能老人和高齡老人只占少數,健康老人和低齡老人占大多數,老年人口群體內部蘊含巨大而豐富的人力資源。如果措施得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實現老年人自我養老。
2014年底,在中國社科院黨校掛職副校長的汪建初參與了一個主題為“城市化與環境、健康”的調研組。在廣西防城港調研時,汪建初建議,可以發揮防城港市在養生、環境、房地產等方面的特色,建設一個全國性的“以老養老”示范基地。這個建議后來被寫入調研組給防城港市的建議信里。
所謂“以老養老”,就是充分發掘老齡人口的潛在能力,通過有組織的培訓,提高老年人自我服務和自我保健能力。同時,通過建立老年人群居網點,形成老齡人口互助體系,在老齡人口內部化解部分勞動服務需求。
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所長張車偉認為,老年群體有很大的差異性,有的不到60歲就因為傷病等原因失去勞動能力,有的到70歲身體素質還很好,還有很大的創造力,不僅不是社會的負擔,還能為社會做出很大貢獻。傳統的養老模式沒有把老年人分段對待,沒有看到60~70歲的老年人是潛力巨大的銀色資源。“以老養老”模式將可以有效地對老年人力資源進行充分的二次開發,減少社會養老壓力,提升老年生活品質。
按照汪建初的構想,在以老養老社區里,要充分發揮老人的潛能,實現自我管理、自我服務、彼此服務的目標。如果你退休前是一個管理干部,那你依然可以承擔起部分管理工作;如果你有一技之長,你可以在興趣小組里傳授給別人;甚至一個沒有任何文化的老農民,也可以因為有豐富的種菜經驗成為園藝區的老師。
“這些工作都是有償服務,所以有些活躍的老人在這里獲得的收入可能就超過他(她)的房租,他(她)自己也會很有成就感,這不是很美的事情嗎?”汪建初說。
在汪建初看來,在“養老”這個詞里,老年人不是被動地被養,而是有充分的自主意識和自主能力。根據世界衛生組織《2014年世界衛生統計報告》,中國人均預期壽命為75歲,居于發展中國家前列。
“按照男性60歲,女性55歲退休計算,中國人退休后的平均余壽還有15~20年,這是很長的一個時段,如果都是被動地被贍養,不光給社會帶來很大壓力,也不利于老年人自身生活質量的提高。”汪建初說。
組織老年人為老年人提供付費服務是“以老養老”模式的一個亮點。身體健康的老人在這里可以為其他老人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務,這些服務將被記錄在一個專門的賬戶里,提供服務的老人可以選擇領取現金作為報酬,也可以將服務時間存儲起來,等到自己將來需要服務的時候再使用。
汪建初認為,這種方式可謂三全其美。“現在有不少老人退休之后沒有事情干,比較空虛,這樣的老人集中居住之后,形成一個服務和被服務的和諧氛圍,將自己身體健康時付出的勞動轉變為未來需要時能夠獲得的服務,不僅雙方老人受益,對于減輕子女照護負擔、減輕社會養老壓力都很有益處。”汪建初說。
“以老養老”,就是讓身體健康的老人照顧生活不太方便的老人。目前,很多城市社區都設有活動中心,老人們每天在活動中心聚集活動,鄰里感情得到有效促進。在這些老人中,往往有一技之長的“年輕”老人,或懂醫術,或懂心理,可為孤寡老人、失獨老人等提供近距離的生活幫助。發動有一技之長的低齡老人為高齡街坊鄰居老人義務服務,是“以老養老”的重要模式。
“以老養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有效解決養老資源與養老、托老需求之間的矛盾,其他地區社區還有為義務提供養老的“年輕”老人進行“愛心加分”“銀行存儲”等回饋模式,用不同的獎勵方式調動“以老養老”的積極性。
“以老養老”并非新鮮事
通常所說的“以老養老”包括3種情況:社區中的低齡老人志愿服務于高齡老人;60歲及以上的子女供養父母;老年配偶一方照料另一方。
據香港特區政府統計處2016年公布的數據顯示,香港65歲及以上人口占香港整體人口的比例,已經由2006年的12%上升至16%,預計到2041年,老年人將占總人口的三成。為了保證全港老人的養老需求,香港一直把“安老”作為一項持續措施,相關資源投放不斷增加,總值由2012-2013年度的436億港元(1港元約合人民幣0.88元),增加到2017-2018年度的753億港元。為做好“安老服務”長遠規劃,2014年,《施政報告》宣布,委托安老事務委員會籌劃以成效為本的“安老服務計劃方案”。其中,“以老安老”活動最有“人緣”,即把老年人分為低齡、中齡和高齡3個年齡段,鼓勵中低齡老人加入社區義工組織,身體力行、定期探訪、關心獨居的高齡老人,在這個過程中,除了能加強老人之間的聯系,也能讓他們彼此獲得滿足感和成就感。
韓國小說家樸婉緒在其短篇小說集《親切的福姬》中,曾有過這樣的闡述:各自生活的父母子女間最理想的距離莫過于熱湯不會涼的距離。隨著社會老齡化日趨嚴重,這種“理想”在韓國已然成為一種社會現實。父母是老年人,子女也是老年人,60歲以上子女贍養八旬、九旬父母,這種“老老贍養”家庭數量正呈上升趨勢。目前,韓國60歲以上戶主與高齡父母同住的家庭約有十五萬戶。崔浩奉是一家小型加油站的社長,與妻子均己年過花甲,贍養父母已逾十年。現在,他與父親、兒孫,四代人同住。“周圍很多人問我累不累,看到九旬的父親與我的兒了、孫輩相互照顧,我感到很幸福。愛,不就是給予與獲取嗎?”崔浩奉說。
日本厚生勞動省公布的2013年調查結果顯示,聘請上門服務的專業護理人員的日本家庭僅為14.8%,更多的家庭選擇成員之間互相照顧。據統計,日本被看護者和看護者均超過65歲的家庭比例為51.2%,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為25%,預計到2025年,這一比例將達到30%,“以老養老”將成為日本養老的主要模式。一位名叫佐藤的老人身患癌癥,妻子又只能借助輪椅活動,膝下又無兒女。于是,他們賣掉房子,搬到一家私立養老院居住。照顧妻子的責任大多由佐藤負責,養老院提供醫療服務。對于佐藤夫婦來說,他們既享受了相對便宜的公共服務,又能實現以老養老。
未來中國,以老養老
以老養老應該包括兩個模式:一是個人自我養老,讓老年人最大限度地學會自我保健和身心自理能力。為提高自我養老的能力,退休后老人需要接受新的教育和培訓。二是老人群居養老,國家創造讓老齡人口積聚的地域和機構,在一定老齡人口規模下形成規模效應,建立老年自治社區,制定老人互助服務制度,以健康老人服務病態老人,形成以健康程度分類的服務梯次;形成老年自我服務系統乃至產業鏈,在探索中不斷完善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
兩個模式都是立足于充分用好老年人才資源,彌補養老服務的勞動力不足,變一部分消費人口為生產人口,變壓力為動力,促進社會經濟發展。以老養老,以老護老,以老助老,以老撫老,也許會成為未來中國養老服務的有效方式。
不過,以老養老模式的成功,既有賴于對老人的身心乃至對生死的認知的重塑,對新型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培育和再造,還有賴于政府和社會的共同努力。為此提出三點建議:
1.由政府牽頭,主導建立系統的老齡志愿者隊伍,并同時建立老齡志愿者管理網絡平臺,讓身體健康、思維敏捷、經驗豐富、人際關系良好的老年人成為志愿者,從事老齡者服務中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對病殘、失能老年人的簡單護理照顧、與孤獨老人聊天等。
2.對老齡志愿者進行積分獎勵,將來在其有需要的時候優先獲得其他志愿者的服務。就是老年人照顧老年人,可謂一舉數得。
3.政府通過網絡平臺,對志愿者或志愿者組織機構進行一定的補貼,并可號召社會捐助,鼓勵更多的老年人投身到這個有現實社會意義的晚年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