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喆雋
你說,堅持道德的人不是傻,就是虛偽。你說,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你說,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么公平正義可言,有的只是霸道強權。
我問,我可以扇你一個耳光嗎?你做了一個驚訝的表情,不解地問道:為什么?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個瘦瘦的中學生,寬大的眼鏡幾乎遮住了他一半臉龐。他說起話來細聲細氣,好像在獨自喃語。
我說,問“為什么”,說明你還“有救”。如果你堅持剛才自己所說的那幾條,那么就不應該問“為什么”,只有扇還是沒扇你耳光的區別,以及隨后如何反應的問題。或許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一句簡單的“為什么”預設了某種非常簡單、尚未說出口的觀念,即在無冤無仇的前提下,我不應該打你。這既不是傻,也不是虛偽,就是道德的微弱聲音。你已然出賣了自己。
這是一次偶然對話。我不感到驚訝的是,每一代少年都受到了厚黑的熏染。我感到驚訝的是他說出那些話的堅定口氣。因為在我看來,道德并不是一個化學方程式,配平之后可以置之不顧;價值也同于物理定律,無論是否知曉,萬事萬物都無法逃脫。有些事,我們不能置身事外,唯獨當把“他”換成“我”的時候,才會感到心頭的分量。這就是同理心。
存在即不合理。有人辛勞工作一輩子,臨近退休卻被解聘;有人嫉惡如仇,出手相助,卻被打傷,無錢療傷;有人被無良醫院騙盡最后一點財產,終撒手人寰……有的人學會了用一句“存在即合理”來麻痹自己。但我堅信,不能因為看多了黑暗,自己就閉上了眼睛。
宇宙中有人呼天喊地,天地間有人慟哭悲鳴。根據熱力學第二定律,整個宇宙的熵(無序、混亂程度)在不斷地增大。換言之,整個自然界正在不斷地從有序走向無序。然而物理學家薛定諤說,生物不同于整個宇宙的是,它是負熵的。那么再進一步追問,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
我不能保證自己時刻都是強者,但時刻痛恨恃強凌弱;我不能確保每次都站在勝利者一邊,但希望正義每次都得伸張。培根曾經說,哪里有正義,哪里就有圣地。我想稍微修改一下這句話:哪里有對正義的追求,哪里才有人。如果真的沒有什么天意和神仙,合理的東西不會從天而降,那么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人自己來實現和捍衛那脆弱而高尚的道德與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