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轅呂國英
藝術新論(下篇)
文轅呂國英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指出:“文藝創作是觀念和手段相結合、內容和形式相融合的深度創新,是各種藝術要素和技術要素的集成,是胸懷和創意的對接。要把創新精神貫穿文藝創作生產全過程,增強文藝原創能力。”
文藝內容與形式的融合,是文藝創作的基本要求,更是文藝創新的至高要求。
文化藝術領域,長期惠享“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如今尤其沐浴溫暖而沁人心脾之春風,孕育著勃勃生機的求新活力,漸已聚起波濤翻滾的求變能量,必將帶來變與化的文藝新景象。然而,何處前行,目標在哪,標高怎樣,如何改變,何以攀越鑰卻是始終面臨的挑戰。
正是在這樣的語境中,拙論《逸形入靈大藝立象》《如氣化墨載靈承象》謹慎而悉心地進行題解嘗試,成為學界、圈內關注話題,既屬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兩篇拙論,均提出既往鮮見概念、觀點與命題。這些觀點、概念與命題,蘊之于中國文藝傳統經典,立之于中國藝術未來大勢。比如,“靈象”“氣墨”“耶象爺藝術”曰比如,“藝術史是關于耶象爺的生發與演變的歷史”“筆墨由線墨、意墨到潑墨、樸墨,最終進入氣墨”曰還比如,“氣墨之境,是筆墨的自然形態、技術形態與藝術情態在最高處匯合的墨態之境”“靈象藝術,由具象到意象,由意象到抽象,由抽象到真象一脈走來,是迄今可以預見的未來藝術發展的最高藝術形式。”
《逸》文開宗明義,藝術的原創、唯一與不可復制性,是藝術的生命與靈魂,是藝術價值的根本與唯此所系。抄襲、拷貝、復制是舊疾,也是頑癥,還是超級病毒,無時無刻不浸染、毒化藝術創作的肌體,是藝術創作的背道,是沒有任何理由、不能絲毫同情與原諒的一種惰性以至惡行,此行為不僅是對藝術本質的反動與褻瀆,也是從藝者的墮落與自掘墳墓,不管是抄襲古典藝術、還是現代藝術,不管是復制古人、今人作品還是復制西人、自我作品,皆與“求形尋貌”無異,以至回到藝術初學原點,僅僅成為一種基本勞動,其產品也僅僅是臟亂的宣紙、污濁的畫布、浪費的資源與人為的垃圾,沒有任何藝術價值。
《如》文核心意涵,藝術創作要走得更遠、攀得更高,實現跨高原、登高峰,必須創制高端、獨特的前行與攀登“載體”。某種意義上,這種載體是唯一的,是承載特殊藝術使命的。顯然,筆墨既責無旁貸,又舍我其誰。但筆墨長時間存在的陳腐、低俗、臟污、雜亂、虛假、僵死等問題,在本應理直氣壯地扛起這一使命面前,顯得沒有精神,也缺了底氣。筆墨的繼承與創新不僅不是矛盾,而且從來就是一個統一的整體。藝術史上,歷代先賢所創作的所有筆法墨技,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也往往會成為一種包袱。筆墨復制與拷貝,與藝術語言的克隆與抄襲,不僅沒有什么兩樣,而且往往“惡因”“惡果”,又往往“惡果”“惡因”,對藝術本身皆為徒勞之舉。筆墨要前行,從線墨、意墨到潑墨、樸墨,最終進入氣墨,是筆墨的造化,也是藝術家的信仰。
從藝術史觀,筆墨問題始終是中國繪畫的焦點所聚,歷代賢哲多有立論,比如,董其昌說:以筆墨之精妙論,則山水決不如畫曰苦瓜和尚語:古之人,有有筆有墨者,亦有有筆無墨者……墨非蒙養不靈,筆非生活不神。原濟言:筆墨當隨時代,猶詩文風所轉。還比如,傅抱石嘆:思想變了,筆墨就不能不變。石魯感:思想為筆墨之靈魂。吳冠中言:脫離了具體畫面的孤立的筆墨,其價值等于零。觀以上斷語以明論,既有“筆墨至上”者,也有“筆墨反思”者,還有“筆墨憂患”者,又有“筆墨無用”者。這也預示著筆墨論戰不可避免,20世紀后半《出現的三次筆墨論爭即為明證,即第一次的“中國畫改良論”背后的筆墨論爭曰第二次的“中國畫窮途末路論”背后的筆墨論爭曰第三次的“筆墨等于零”與“守住中國畫底線”的筆墨論戰。然而,三次論爭基本就筆墨而論筆墨,皆無最終結論,甚至成為一種“公婆”論、“混”論,根本原因在于沒有進入理論層面,沒有提出筆墨新觀點、新理論。
說筆墨必論及“象”。不同的藝術形式表達與體現不同的藝術之象,于是便有了具象藝術、意象藝術與抽象藝術之別,也有了真象藝術與靈象藝術之論。上述幾次論爭,說到底也是“(藝術之)象”之論爭,就是中國繪畫向何處去的論爭。20世紀初《,隨著一批藝術先賢走出去、帶回來,出現了藝術史上的“西畫東漸”現象,西方藝術突然成了中國繪畫的參照坐標與“仰高”神圣,這與近代以來中國長期的積貧積弱、藝術漸已頹敗,缺少甚至沒有了文化與藝術自信不無關系,于是便有了西方繪畫理論進入中國美術教育課堂,在反思傳統、崇尚科學的旗幟下,中國繪畫面臨納新與改良挑戰曰“中國繪畫窮途末路”說,同樣也是在反思文藝傳統下提出的命題曰而“筆墨等于零”始論者,是感到中國畫前行渺茫無出路,非徹底否定傳統筆墨迷信不可,其出發點是其追求的“形式美”與“抽象美”曰“守住中國畫底線”說,也有些不知所云、杞人憂天的無奈與感喟。由此,多少年來,關于“象”的論爭,同樣可以說:因為沒有藝術新理論的支撐,而未能進入更深層次,也未獲得真正成果。
需要悉心說明的是,氣墨從線墨、意墨、潑墨、樸墨一路起來,歷經漫長、曲折的探索與演變,其縱深至遠可以追溯到遠古先民刻寫在洞穴中的狩獵“記事”,橫寬可以延伸至“西畫東漸”過程中藝術先賢從歐洲帶來的素描寫生,并由此消化吸收后的塑墨寫生,也包括筆墨演變發展中,偶然或必然出現的相互組合、互相融合現象。從線墨到氣墨,是筆墨境界由低級到較高級、由較高級到最高級的漸次跨越,也是鳳凰涅槃般的大化飛躍。氣墨所特有的空寂、靈透、深邃、幽靜、樸茂與溫潤等,令氣墨成為筆墨中的“高山仰止”,非有識之士長期維艱求索與勠力同心,且始終信仰堅定、意志篤定不可。
同樣需要謹慎題解,靈象從具象、意象、抽象、真象一脈走來,同樣經歷了漫長而崎嶇之路,其縱深至遠同樣也追溯至先民巖刻、陶罐描繪,橫寬同樣可以延伸至西畫東漸、東西方藝術對撞、交匯與融合。并且,也經歷了具象、意象、抽象等發展演變中偶然、必然的排列與組合,出現了具象之意象、意象之具象、具象之抽象、抽象之具象與意象之抽象、抽象之意象等。靈象是象的未來,也是象的高峰曰是象的最高境界,也是藝術的超驗審美。靈象藝術所呈現的象外之象、超象之象、大象之象,以及所罕有的逸形、靈動、化境、和諧、純美、溫潤等,讓靈象成為象之“藝術大美”,當需藝術大智大慧者,以時代之擔當、舍我其誰之勇氣,殫精竭慮,苦心孤詣,方可成就。
言畢氣墨、靈象,必論氣墨繪畫與靈象藝術。以筆墨載象論,氣墨是靈象的筆墨,靈象是筆墨的氣墨,無氣墨即無靈象,無靈象也必無氣墨,前者是形式載體,后者為內容呈現,兩者形質一體,不可或缺。由此,氣墨繪畫與靈象藝術相伴而生,同行相攜,缺一不可,不容割裂、分離。也由此,筆墨與象的“磨難”,尤令氣墨與靈象如高懸藝術星空之明月,神秘無限,高傲圣潔,既高不可及,遠行皓空曰又可對酒相邀,近在眼前。
氣墨繪畫,方呈靈象藝術。惚兮恍兮間,似聞昔賢談氣韻。黃賓虹言:氣關筆力,韻關墨彩曰張庚論:氣韻有發于墨者,有發于筆者,有發于意者,有發于無意者。余之贅言:筆主形,墨(彩墨、油彩)生象,水呈韻,靈蘊氣,氣致玄。恍兮惚兮中,又念一位軍事戰略家論戰爭:太空是戰爭的最后高地,也是所有國家和軍隊最后的機會。余借之贅述:氣墨繪畫與靈象藝術,是繪畫藝術的最后空白與最終領地,也是所有藝術家最高的目標與最終機會。
習主席在中國文聯十大、中國作協九大開幕式上強調:“文運同國運相牽,文脈同國脈相連”。肩負歷史使命的廣大文藝工作者,堅定文化自信、創造力自信,“堅持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就一定會筑就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時代的文藝高峰。

郭熙山水畫
一段時間以來,文學藝術領域存在的諸多亂象備受關注。悉心觀察,這些亂象伴隨于藝術生發、創作、呈現過程中的多環節、諸要素,其存在原因,與如何認知與實踐藝術規律大有關系。
藝術規律何解鑰其本質意義何在鑰借搜索引擎以關鍵字搜索,顯示出的數字結果竟達百萬級。然而,令人感慨與唏噓、尷尬又無奈的是,打開這些網頁與論章,搜尋相關論證與解讀,幾乎篇篇缺“本”解,章章少“質”根。換言之,這些文論卷章,無論上談下論,就是缺少藝術規律的根本之論曰不管左言右語,就是沒有藝術規律的本質之語。
沒有根本與本質之論,“散論”“隨論”與“混論”自然多矣,僅作概括歸納,暫列有八,一則王顧左右而言他、偏離主題者,比如“自我個性說”“藝術人生說”“精神消費需求說”曰二則隔靴搔癢、論據無法對接論點者,比如“批判繼承說”“娛樂服務說”曰三則教條于西方藝術學理、缺乏藝術自信者,比如“藝術直覺說”“創作自由說”“窮途末路說”曰四則大而化之論“道”、不著邊際者,比如“藝術地把握世界說”“藝法自然說”曰五則玄之又玄、而不知所云者,比如“玄妙說”“非法之法說”“神秘靈感說”曰六則放大構成元素、關注細枝末節者,比如“不擇手段說”“藝術表現說”“筆墨底線說”曰七則簡單否定、武斷回避者,比如“無規律說”“無章可循說”曰八則聽之任之、無能為力者,比如“自然而然說”“自由發展說”“不可知說”。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要說,對某一概念、命題有不同認識,尚可理解。并且,有些“說”“論”或許尤其關注了藝術生發、演變中的某一環節、某個過程,或是藝術創作中的某種特殊體驗與感受,與藝術相對規律的某種意含相關系。但必須正視的是,缺少共識,確實需要也值得認真探討。
要說明的是,藝術規律是藝術創作、演變的基本遵循,是藝術發展、前行的根本引領。藝術規律若無共識,藝術創作何談遵循。
那么,藝術規律之本質意涵究竟如何鑰
有道是,中國文字蘊含著中國文化與智慧的重要密碼。說“藝術”,先解“藝”字由來。先賢造“藝”,原字為“埶”,觀其形,左側上下部分均為“土”,中間有“丷”曰右側為“九”與“、”相合。解其義,左側為將兩粒種子置于土壤之間,右側為一彎腰之人執耒種植。此字既象形也會義,表示種(植)糧之義。《詩經》有句:我種黍稷,正是對此字的注解。經甲骨文、金文、篆文,到隸書時,“埶”上增“艸”下添“云”,成為“藝”(藝),也完成了此字真正意義的本質性建構:上有奇花異草,下有行云流水,中為生計無虞。這也無不說明,藝術是生存無虞之后的精神需求。
再說“術”字構成。按文字學,“術”之原字為“術”,左為“彳”,右為“亍”,合者為“行”,義為通行大“道”,“術”位中間,有賢哲形象且會義地解讀為“十八般武藝一點通”,寬闊大道有“術”則行。
由此,藝為美,術為技,藝術合一,就是盡美之美矗審美立象之道,不擇手段行(審美立象)技術之通。
非常有意味的是,“藝”為縱向立形,似在說明與展示,“藝”從歷史縱深走來,是不斷添加象形與會義元素、承載求美祈變理想與感受的結晶曰“術”為橫式結構,也似在表達,不管“藝”之發展、演變至怎樣的“高大上”,“術”始終使出“渾身解數”開辟通道。
正由此,藝術的基本功能是塑形立象,本質意義在于矗立審美。
言畢藝術,再讀規律。
規律,屬哲學范疇,是邏輯與思維概念,意指對事物生發、演變之軌跡及其相互關聯的本質性認知、根本性把握、終極性透視。
按規律體系論,人類文明發展迄今,基本規律有兩大類別,一為自然規律,一為社會規律。有賢者在此基礎上,又并列提出思維規律,并在社會規律體系中分列出歷史規律、人文規律。
顯然,藝術規律屬于社會體系中的人文范疇。
我們已經知道,宇宙萬物皆有規律。如此,人類文明發展演變至今,發現、認知與探尋的規律,可謂既包羅萬象、浩瀚繁復,又深邃博大、恢宏無垠。換言之,宇宙萬物、世界千姿、社會百態,并且思維之縱橫、人文之經年,是一個巨大的自然與社會、社會與自然,及其相互交匯、相互融合的體系,又在“天人合一”這個東方哲學思想與智慧的引領、浸潤下,這種體系既往往是主觀化了的客觀,又往往是客觀化了的主觀,或者是更多層次意義上主客觀、客主觀的呈現與集合。
如此,藝術不僅有規律,而且要在這種“浩瀚繁復”中鮮明邏輯、清晰標注,以撥云見日、正本凈源,滌清上述“散論”“隨論”與“混論”。
依哲學論,規律與真理、本質、法則等在同一層面,或稱“同位語”,意在說明是根本、管長遠、普遍性,且無法改變、不能違背,或不可替代、難以或缺。又依認識論思維,真理具有從相對真理到絕對真理的探索、認知階段,本質也需從表及里、漸次深入、最終入真的過程。由此,規律也具有階段性、層次性、相對性,并從低層到高層,由相對規律到終極規律。
明了“藝術”,知了“規律”,藝術規律便“真容可現”。顯然,藝術規律,是關于藝術生發、演變之軌跡及其相互關聯的本質性認知、根本性把握、終極性透視。
那么,藝術的生發、演變軌跡如何,相互關聯是何,其本質性、根本性、終極性又何鑰
眾所周知,藝術從。遠走來,縱深可追溯至遠古先民洞穴巖刻、陶上紋飾,橫寬可延伸到西畫東漸、東西方藝術對撞、借鑒與交匯、漸以融合。從藝術萌芽到藝術成科,以至于成為人類文明中不可或缺的審美標的,經歷了異常繁復而又特別漫長的歷史,期間盡管充滿蜿蜒、曲折、反復之情狀,但呈現出從低級到高級,從高級到更高一級、乃至最高級的發展路徑,演★出藝術規律的真切與自然。
以繪畫藝術形式言,繪畫藝術從早期的(自然萬物)輪廓、表象開始,先后呈現了(物象)具象、意象、抽象及(真象)“三象合一”等,并在這些語言形式必然、偶然的排列組合中,出現了諸如具象之意象、意象之具象、具象之抽象、抽象之具象等交互與融合形式。按藝術發展由低到高論,藝術之象最終將由抽象、真象進入靈象,這是多層次天人合一的藝術大美,是由氣墨(彩墨、油彩)承載的至美之象,是象的未來,也是象的高峰,一定意義上也是藝術發展的最高級形式。
依規律的相對性、階段性論,藝法具象是藝術的相對規律,藝法意象、抽象是更高一級的藝術相對規律,藝法靈象就是藝術的遠方規律,一定意義上也是藝術終極規律。
再加贅述。老子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說明了人類認知自然規律的階段性、漸進性,最后進入終極性的道理。雖然,藝術規律不能與自然、社會規律簡單相類比,但本質性、根本性規律的終極指向性是相同的、毋庸置疑的。藝法靈象就是藝術的根本性規律。
要說明的是,塑形立象、矗立審美是藝術的本質意義。任何藝術形式,包括文學、戲劇、影視、美術、攝影、書法,也包括音樂、舞蹈等,其實都是通過塑造感人形象,而入人心靈、引領審美的,只是音樂之“靈象”是通過音色、節奏、旋律等元素,傳遞靈之聲、舞之象。由此,藝法靈象是藝術的普遍規律,涵蓋所有藝術形式。
還要說明的是,藝術形式的演變,是一個十分漫長而復雜的過程,也是一個由主觀、客觀,社會、人文以及思維等多層次綜合作用的結果。對于藝術規律的把握,不僅取決于藝術家的審美層次,讀者與受眾的審美需求同樣重要。換言之,當一個藝術家還停留在具象之時,藝法靈象是不可思議的曰當更多受眾還沉浸在形象逼真的欣賞快樂之境,靈象藝術尚在遠方。
尤要說明的是,藝法靈象不僅是藝術理論新命題,也屬藝術體系新坐標。藝法靈象,才能追尋至美審美曰至美審美,方可走向藝術未來。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指出:“創新是文藝的生命”“追求真善美是文藝的永恒價值”。廣大文藝工作者要以夙夜匪懈、時不我待之精神,積極創新創造,努力開拓進取,準確認知與實踐藝術規律,善于發現與追尋真善美,悉心創造與呈現真善美,就一定能履行使命擔當、不負殷切期望,真正創作出無愧于時代、無愧于國家和民族的偉大作品。★
(作者系解放軍報社文化部主任)
責任編輯: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