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長大的丘比特

孫曉昕

2016年3月，中國國家博物館“威尼斯與威尼斯畫派”展覽上，展出了文藝復興時期威尼斯畫家委羅內塞的《維納斯與墨丘利把厄洛斯和安忒洛斯介紹給宙斯》。厄洛斯是古希臘神話中的愛神，當然，他還有個廣為人知的名字—丘比特。丘比特的母親是維納斯，但他的父親是誰卻有很多說法，有人認為是冶煉神伏爾甘，有人認為是戰神瑪爾斯，還有人認為是信使神墨丘利。不過，通行的說法是丘比特是愛神維納斯與戰神瑪爾斯的結晶。維納斯對兒子的成長傾注了全部的愛，但是丘比特生長遲緩，一直是一副嬰兒的樣子，美神不得不求助于泰米，當她得知只有兄弟之愛才能使丘比特長大后，維納斯又與瑪爾斯結合生下了安忒洛斯。委羅內塞表現的就是維納斯與墨丘利將兄弟倆介紹給萬神之王宙斯，以期望他們可以得到宙斯的眷顧。

在西方繪畫中，丘比特是最受畫家歡迎的神話形象，畫家們常常將他描繪成手持弓箭、淘氣可愛的嬰孩;有時候也描繪他手拿繩結，意指愛神用繩子將戀人們綁在一起。丘比特的確過于淘氣，經常亂放箭，而且他身上背著兩種不同材質的箭—象征著愛情的金箭和代表拒絕愛情的鉛箭。丘比特曾經將金箭射向太陽神阿波羅，又將鉛箭射向了河神的女兒達芙妮，這使得阿波羅瘋狂追求達芙妮，而達芙妮卻對這不受歡迎的愛痛苦萬分。為了救女兒，河神不得不把達芙妮變成了一棵月桂樹。維納斯也經常教訓這個到處惹是生非的“熊孩子”，有意思的是，一些西方畫家對這種題材充滿了創作欲望，作為媽媽的維納斯和天底下所有氣急敗壞的母親一樣，使用各種手段懲罰“熊孩子”：在提香的一幅作品中，因為丘比特亂放箭，維納斯只好用布蒙住了兒子的眼睛;17世紀的荷蘭畫家讓·凡·比耶勒特筆下的維納斯則是一只手拽住丘比特的頭發，另一只手掄起小樹枝開始揍孩子，丘比特哭泣著向母親求饒;風格主義畫家布龍齊諾也用一幅寓意晦澀的作品描繪了維納斯對丘比特的教育—美神讓丘比特繳械。畫面中的維納斯一只手拿著金蘋果，另外一只手從兒子的箭袋中取出一支金箭。丘比特正擁抱著母親，他身后是沒腦子的“遺忘”和抱頭尖叫的“嫉妒”;畫面右邊一個小男孩手捧玫瑰花跑過來，他是“愚蠢”的化身，小男孩的腳踩在了荊棘上，暗示著愛的痛苦，小男孩身后的女孩面像甜美，但卻長著毒蛇的尾巴，她是“詭計”，畫面右上角的是見證了這個荒謬場景的時間老人。“風格主義”（Mannerism）又稱為“樣式主義”、“手法主義”等，是指1520-1600年年間，意大利以及由意大利傳入法國、荷蘭等地的一種藝術風格。風格主義者們認為藝術在文藝復興盛期已經達到鼎盛，他們試圖用各種方式超越諸如米開朗基羅、拉斐爾等藝術大師，導致了他們對形式的過度追求，一些評論者們甚至認為這種矯飾夸張的藝術是對盛期文藝復興古典美術的背離，是藝術的墮落。布龍齊諾的這幅《維納斯與丘比特的寓言》中，無論是維納斯還是丘比特的姿態都極為別扭，而且人物關系復雜、混亂，這些都是典型的風格主義繪畫特征。當然，除了維納斯，智慧女神雅典娜、月亮神狄安娜或者信使神墨丘利也經常教育丘比特。柯雷喬的《愛神丘比特的教育》描述了墨丘利教丘比特讀書的場景，寓意小愛神摒棄肉欲，認真學習。

不過，最讓維納斯頭疼的事情是丘比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女孩，這個女孩就是普塞克。普塞克是人間國王的女兒，她長得非常漂亮，以至于取代了美神在人們心中的位置。雖然普塞克無意冒犯美神，但維納斯卻一心想要報復這個凡人，她命令兒子讓普塞克愛上一個可怕的魔鬼。但是丘比特無意中用金箭劃傷了自己，導致他深深地愛上了普塞克。普塞克的美讓凡人望而卻步，她的父親聽到了神諭：普塞克的美麗是凡人無法得到的，于是他們把普塞克遺棄在山上。西風之神把普塞克卷到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宮殿之中，在這里，普塞克成了丘比特的新娘。丘比特只在晚上來到宮殿和普塞克約會，但他不允許普塞克看到自己。一天，普塞克的兩位姐姐來到宮殿做客，富麗堂皇的宮殿讓她們心生嫉妒，她們恐嚇普塞克，說她的丈夫是個怪物。普塞克禁不住姐姐們的挑唆，在晚上偷偷用油燈照亮正在熟睡的丈夫，她這才知道丈夫竟然是愛神。此時，一滴熱油從普塞克的油燈里滴下，驚醒了丘比特，愛神只說了一句“愛情是不能與懷疑共存的”，便飛走了。

失去丈夫的普塞克去請求維納斯的諒解，維納斯想趁機難為一下這個比她還美麗的女人。維納斯命令普塞克將一堆谷米分類，螞蟻看到了愁眉不展的普塞克，便召集同類幫她完成了工作;美神又要普塞克去取金羊毛，河神偷偷囑咐普塞克要等羊群離開后，從樹叢里收集一些羊毛就行;后來，維納斯又要普塞克去一個惡龍守衛的裂縫中取水，這次，一只鷹又幫助普塞克完成了任務。普塞克接二連三的好運徹底惹怒了維納斯，她要給普塞克一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維納斯讓普塞克去陰間女王帕爾塞弗涅那里取一些“美麗”放在盒子里。普塞克只是凡人，她只有死去才能進入陰間。于是，普塞克決定跳塔自殺，塔卻突然說話，告訴普塞克一條秘密往返陰間的路，并且囑咐她帶著一塊面包和一枚硬幣出發。在陰間，普塞克將面包喂給了三頭犬刻耳柏洛斯，將硬幣送給了陰間劃船的船夫。普塞克從冥后那里得到了美麗，可是，她過于好奇，打開盒子看了一眼，便昏睡過去。此時，丘比特從母親那里偷偷跑了出來，找到了昏睡中的普塞克，抱著她飛到了奧林匹斯山，他們得到了宙斯的祝福，普塞克也晉升為神。雖然維納斯依然不喜歡普塞克，但礙于宙斯的干涉，最終接受了這個兒媳婦。

在丘比特與普塞克的故事中，愛神終于從矮矮胖胖的嬰孩變成了英俊的美少年。愛神曲折的愛情之路也贏得了眾多畫家的青睞，他們用畫筆演繹著希臘神話中最動人的愛情故事。凡·代克是佛蘭德斯最偉大的畫家魯本斯的學生，他比魯本斯小22歲，但是作為老師的助手和學生，他很快就學會了魯本斯獨特的表現方法。凡·代克的《丘比特發現沉睡的普塞克》是典型的巴洛克風格繪畫—畫中人物形象充滿活力，整個畫面動感十足。19世紀的新古典主義畫家熱拉爾將古典美的法則運用在這個古老而又浪漫的神話故事中。在熱拉爾的筆下，丘比特是個長著一頭卷發的美少年，他彎腰親吻普塞克的額頭，而普塞克只是呆呆地坐在山石上，半裸露著身體，她是那么的美，但普塞克是看不到神的樣子的，因此，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又有些渙散。普塞克的頭上有一只飛舞的蝴蝶，正是這只蝴蝶道出了美少女的身份：普塞克的名字意為“靈魂”，蝴蝶是她的象征。新古典主義藝術產生于18世紀末期，但“新古典主義”一詞是19世紀才貼上去的標簽，最初也不乏輕蔑感，一些評論家認為這種風格內容空洞。以達維特為代表的新古典主義藝術家們從古代希臘、羅馬神話故事中尋找英雄題材作為表現內容，以此為法國大革命做輿論宣傳。弗朗索瓦·熱拉爾是達維特的學生和追隨者，他的肖像畫和歷史畫在當時深得法國貴族的喜愛。盡管如此，他的畫已喪失其師的那種氣勢和熱情。